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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僧——水怀珠

时间:2021-12-15 10:01:53  作者:水怀珠
  外面似有风,帐上树影微微摇曳着,战长林望着帐顶,疲惫至极。
  算了。
  他心想,重新闭上眼睛,告诉自己入睡。
  毡帐再次被掀开,战长林没动。
  这次来的脚步声很轻,小心翼翼的,放完东西后,很快离开。
  有人在床边坐下来。
  然后是泠泠水声。
  案上的那一盏烛火哆嗦着,似盆里那波纹不断的热水,居云岫尽量轻声把帕子拧干,转头给战长林擦脸。
  战长林放在床上的手指又一蜷。
  帕子很热,很温暖,温柔仔细地擦拭着,可是拿帕子的手指很凉,像戳破梦境的冰。
  战长林偏开脸,侧躺,背对居云岫。
  居云岫握着帕子的手僵在半空里。
  外面的风声似大了些,帐里光影跟着曳动,居云岫望着战长林冷硬的下颌线,心似窒息。
  “擦完脸再睡。”
  战长林没有回应,帐里是令人煎熬的沉默。
  是了,每一次吵架,他回应给她的都是沉默。
  只是,以前她可以哄好,这一次,还能么?
  居云岫想到七夕那夜他在画舫上对她说的话。
  ——答应我,不要再骗我。
  ——要是还骗呢?
  ——那我就不追你了。这镜子,我就不铸了。
  所以,他是不打算再铸这一面破镜了,是吗?
  居云岫目光泛起潮意,自嘲微笑,放下凉掉的帕子。
  床脚放着一叠整齐的棉被,战长林没有动,居云岫离开前,打开被子盖在他身上。
  掖被角时,战长林伸手抓住被角,看那举动,像是想掀开。
  居云岫弯腰,看着他。
  战长林的手抓着,抓着,最后,还是松开了。
  居云岫的眼泪落下,幸而是落在被褥上,没有惊扰他。
  “我会派人在外面守着,安心睡吧。”
 
 
第98章 .  坦白   “没有人能够忍受让心爱之人送死……
  清晨, 阳光从树林那边漫射过来,溪水里映着参差错落的树影,心月临水而立, 望着水里飘曳的青荇。
  昨日一宿未眠的人很多, 心月是其中一个, 人虽然躺在安全的营帐里, 可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是翠云峰下厮杀的场面。
  以及赵霁那一张映着月光的、绝情冷酷的脸。
  离开赵府时, 赵霁到流英轩来找她,主动抱了她,在她耳边诚恳说等他回来,那一瞬间她眼眶发湿,差点落了泪。
  她以为自己真的误解他了,或许在他心里,自己还是不一样的。
  或许回来的那一晚他说的话是真的。
  他心里, 还是有她的。
  可是结果呢?
  结果是,在生死面前, 她连让他犹豫的资格都没有。
  她被居云岫带来做人质, 然而赵霁告诉所有人, 她根本没有做这人质的资格。
  回顾昨夜情形,失望和羞耻并至心头,心月深吸一气,望着树林上明灭的日光自嘲苦笑。
  也好,没资格也好, 知道彻底没资格,就不必再抱幻想了。
  那一根刺,是时候拔走了。
  心月转身, 迎面正巧走来一行人,她一愣。
  今日天晴,日照明朗,居云岫丛髻上的金镶珍珠花钿流动着光泽,淡晕眉目,唇注朱脂,肌肤在日光里透着霜似的白。
  “郡主。”
  心月行礼,居云岫示意不必,开门见山:“我派人送你回长安吧。”
  心月讶然,看到居云岫眼里的诚恳,胸口一股暖流淌过。
  离开赵府前,居云岫承诺过会护她周全,她是来兑现的。
  其实,昨天的那一场对决,无论最终是谁胜出,她都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反倒是居云岫,如果没有战长林及时杀来相救,眼下必然已成神策军的刀下亡魂了。
  她这样聪明,一定早就猜到了这个结局,可就是在这种情形下,她仍然愿意承诺护她。
  心月百感交集,苦笑道:“都没能帮上郡主什么忙……”
  居云岫眼眸微动,柔声道:“是我为难你了。”
  溪水从身后潺潺流过,心月胸口蓦然一酸,双手交握着,想到日后的情形,还是忍不住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没有退路了?”
  居云岫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赵霁,没有否认。
  心月手指绞紧:“那赵府……”
  居云岫知道她的顾虑,坦言:“你是在担心你的女儿?”
  心月咬着唇,点头。
  赵霁虽然没有杀圣人,可是他杀了太子,杀太子,一样是谋反。谋反大罪,抄家灭族,按理来说,她这个侍妾都逃不掉的,就更不必提她跟赵霁的女儿了。
  “在长安,你叫什么?”居云岫忽然问。
  心月抬眸,回道:“李蔓青。”
  被秦岳救上来后,他有一次问她姓名,她不想透露身份,转头看到河岸上碧青的蔓草,于是就胡诌了这一个。
  “孩子呢?”
  “秦笑笑。”
  “那你就是李蔓青,孩子就是秦笑笑。”居云岫正色道,“你不提,你母女二人便跟赵家一事没有关系。”
  心月明白这是又一个承诺,动容之余,牵挂道:“那府里的依依呢?”
  如果赵家不能幸免,那那个用来替代笑笑的女孩又该如何处置?
  难道,要替代笑笑去死么?
  居云岫没做声,心月的心又提起来,想着那个跟笑笑六分相似的孩子,五味杂陈。
  沉默半晌后,心月请求道:“郡主,让我最后见他一面吧。”
  赵霁被关押在营帐里,一夜无眠。
  跟从他十余年的家仆延平在后半夜被处死了,剩余的那一批神策军跟着殒命,他现在可以说是孤家寡人。
  邙山外面是怎样的情况,他一无所知,居云岫、战长林二人是怎样处理留在猎场里的朝臣贵胄的,他也无从得知。
  看帐外守卫的情况,洛阳城里的守军是还没有赶来支援的。
  难道,老天是真的要亡他于此了?
  赵霁不甘心。
  帐外传来低低交谈声,赵霁认出这个声音,精神一振。
  很快,毡帐被掀开,一名侍卫领着心月走进来,然后放下毡帐走了。
  赵霁看着眼前的心月,心口震动。
  二人都整宿没睡,眉眼间罩着疲惫的神色,然而不同于心月的哀愁,赵霁的眼睛里还有复杂的兴奋。
  “他们可有为难你?”
  赵霁先打开话匣,人虽然是被五花大绑着,坐在地上,可声音并不显狼狈卑微。
  反倒是站在他面前的心月有些无所适从,静了一下才道:“没有。”
  赵霁目光向帐外一掠,侍卫有意不留在里面,而是退在外面守着,明显是留空间给他二人叙话。
  赵霁于是断定:“是居云岫让你过来的?”
  心月不知道他为何会有这样的判断,转念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喉头一沉。
  他果然是聪明人,只一眼,就能看透一切。
  “不是,是我自己想来的。”心月知道赵霁已猜出她的来意了,不再拐弯抹角,坦诚道,“邙山已被郡主掌控,大人,束手就擒吧。弑君谋反乃是大罪,如果您愿意投降,郡主或许可以饶恕赵家。”
  赵霁眼神没多少变化,只是声音里透着讽刺:“她能让我走到今日这个地步,就没有想过要放过赵家。”
  心月眉心微颦:“郡主并非狠戾之人,赵府上下一百多条人命,如果不到万不得已,郡主不至于……”
  “你太小看她了,”赵霁厉声打断,“如果她不狠,这天下不会有狠人。”
  似不再想听心月替居云岫劝降,赵霁观察着帐外情况,开始压低声音交代正事:“洛阳城内还有十万守军,离邙山最近的安定门驻军三万,将领是怀化中郎将邓敬,他曾受我恩惠,获悉邙山情况后,一定会前来支援。你稍后先假意向居云岫投诚,以回府探望依依为由,争取一个外出的机会……”
  “大人,”心月不想再听这些计谋,痛声道,“我不是来帮你的!”
  赵霁抿唇,目光从帐外收回,投向心月。
  心月清楚地从他眼神里看到一层层散开的不悦之色:“那,你是来劝我死的?”
  心月一窒。
  赵霁扯唇哂笑,笑声苍凉鄙薄。
  “你以为我死了,你们就可以活着吗?”
  赵霁心里蔓延开极大的讽刺和悲哀,居云岫今日派心月来劝降,目的无外乎是要他认罪伏诛,替肃王府铺完最后一程路。他可以理解心月的恐惧,胆怯,可是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宁肯倒戈居云岫,也不愿意相信他?
  “心月,我自认待你不薄,这个时候,你不该如此。”
  赵霁压着火,尽量用温和的语气唤回心月的选择,可是这所谓的“温和”像极一把按在鞘里的刀,锋芒虽被藏着,杀意却已砭透人的骨头。
  心月攥紧的掌心里渗开冰凉的汗,整个人也像被摁进雪水里,从头到脚僵冷着。
  “那……我该如何呢?”心月眼圈发红,失笑道,“生死面前该如何选,大人不是刚教了我么?”
  赵霁心一震,想到心月讽刺的那一件事,解释道:“居云岫以你做人质,我若就范,你我都没有生路可走!”
  “那大人的意思是,只有你活着,我才有希望活着了?”
  赵霁没有反驳,或许很残酷,但这是事实。
  心月眼眶更红,悲愤的泪潸然欲坠,赵霁道:“心月,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有怨,可越是危急关头,越不可感情用事。你相信我,事成以后,我不可能负你。现在依依还在他们手上,居云岫心狠手毒,绝非善类,你只有听我安排,我们一家三口才有生路。”
  这是心月第一次从赵霁口中听到“一家三口”这个词,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个词可以如此荒唐,如此刺耳。
  “那这条路,大人自己走吧。”心月身心俱疲,不再想自取其辱,转身往外。
  赵霁愤然呵斥:“心月?!”
  心月脚步一顿,刹那间,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涌上心头。
  “忘了告诉大人,我在长安已有新家了。”心月回头,回神时,话已放出,她悲恨地盯着赵霁,沉声道,“我们母女跟大人并非一家三口,这条路,请大人自己走。我……要回家了。”
  心月掀开毡帐快步离开,侍卫跟着进来,寸步不离守着赵霁。
  赵霁僵坐着,瞪着眼睛盯着心月离开的方向。
  “心月?”
  “心月?!”
  “……”
  日头升高,帐外草地铺着灿烂阳光,暖融融一片,居云岫没再待在里面窝着,站在梧桐树树荫里听扶风汇报猎场各处的情况。
  有侍卫来报,称赵霁嚷嚷着要见她。
  居云岫想到刚去探视他的心月,道:“心月离开时是何模样?”
  侍卫回忆道:“像是生气,又像是难过……总之,两人是不欢而散的。”
  居云岫眉梢一动,大概猜出内情,她原本是想让心月去劝降赵霁的,所以在心月问及如何处置依依时有意不答,可是看这结果,心月估计又一次失败了。
  那她还有什么必要跟赵霁碰面?
  “随他嚷吧。”
  侍卫领命,颔首离开。
  居云岫接着跟扶风商议后面的事宜。
  邙山猎场虽然已被他们掌控,可洛阳城里还有十万将士,旁边的蒲州更屯着打算跟长安较量的三十万大军,他们这点兵力,根本不足以与之抗衡,留在这里,迟早会成为瓮中之鳖。
  “可问题是,外面一批人虎视眈眈,我们想出也出不去。”
  扶风难掩担忧。
  居云岫道:“那就先不出去,叫人进来也一样。”
  扶风一怔,正想请居云岫解惑,斜前方的毡帐被人掀开。
  战长林一身戎装,走了出来。
  居云岫目光跟着转过去。
  战长林收住脚步。
  日光酽酽,居云岫一袭茜素青色齐胸襦裙,袖着手站在光影斑驳的梧桐树下,肌肤白似雪,唇上一抹红勾着人的眼睛。
  战长林想到昨天夜里的事,眼皮一垂,既心酸,又有一些心虚。
  “公子!”
  扶风打破尴尬的气氛,上前招呼,战长林没再躲,“嗯”一声后,向前走:“有没有吃的?”
  “有!”
  被他回应,扶风分外兴奋,笑着向居云岫望一眼,立刻去准备吃食。
  战长林走到居云岫身边,缓缓驻足。
  瑟瑟秋风吹来,枝头几片梧桐叶飘落,擦着彼此肩膀,战长林望着前方的天空,侧脸恰被一束光照着,下颌长着胡茬,令他本来英气的脸多了些疲惫沧桑。
  他没开口,也没走。
  居云岫想到昨天夜里他没掀开的那床棉被,唇角微微一动。
  “从长安行军到洛阳,最快要几日?”
  “急行军,十日。”
  “还能不能再快一些?”
  战长林眼微眯,目光转过来:“你要调兵过来?”
  居云岫点头,陈述眼下的处境后,建议道:“晋王秋猎的时间是十日,最多延长到十五日,如果奚昱能在这十五日内率军赶到洛阳,那天下就是肃王府的了。”
  战长林道:“蒲州屯兵三十万,奚昱怎么进来?”
  居云岫提醒道:“玉玺在我手上。”
  战长林一凛,低声道:“你要拟假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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