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因为儿子们念书的缘故,就从沂溪县转到了长宁镇。倒不是沂溪县的先生不如长宁镇。恰恰相反,沂溪县作为县令大人坐镇的地方,有学问的先生不少。
只是方氏和秦崇恩挑先生,先生也挑学生,方氏和秦崇恩看中的先生觉得秦怀铭基础太差,委婉拒绝了。
夫妻俩虽然有些失落,也觉得先生说得有理,思索一番后都认为该让二儿子先把基础学好,之后再谋其他。选来选去,就选中了镇上的谭秀才。
谭秀才是位很严厉的人,四十多岁,年轻时候就中了秀才,可惜后面考了好几次都落榜了,沮丧之后他也慢慢接受了现实,开了一家私塾。
因为之前几次赶考,他不曾放下书本,虽然学问不够落榜了,但他的基础很扎实,对学生们这方面要求也很严格。
秦怀铭当初考了两次,才能进去学习。所以秦怀铭平时读书还算认真。
那天被方氏叫去见人的时候还在温习,恰好秦遇小解回来,正好看到秦怀铭在院子里边走边背,是论语里的一段,过去生病独处的经历,让秦遇耳力和记忆力训练的极好,下意识跟着记下了。
他们在秦怀铭家吃了午饭,饭后妇人们聚在一起闲聊,秦遇午饭吃了两个糯米丸子,胃里不舒服,就跟张氏说在院子里走走。
结果遇到了秦崇恩在考校秦怀铭近来温习的功课,也不知道秦怀铭是不是太紧张了,还是怎么的,半天答不出来,明明晌午前还背过。
秦怀铭急得抓耳挠腮,秦遇看着好笑,脱口就帮他答上了。
秦崇恩又惊又讶,问他怎么知道,秦遇思索片刻,就推到了秦怀铭身上。
“哥哥在院子里背书,我走那儿过听见了,就记下了。”当时秦遇担心秦怀铭有芥蒂,还捧了他一把:“哥哥很用功,一个人的时候背得又流利又好。”
言下之意,秦怀铭这会没答上来,只是有些紧张,并非没用心学。
果然,他话音一落,秦怀铭感激的看他一眼。
当时秦崇恩没说什么,但之后秦遇在豆腐铺子经常能见到秦怀铭,有时候秦怀铭直说是来找秦遇玩,有时候推脱说来买豆腐。
张氏见儿子有人说话,心里也高兴,每次秦怀铭来都会热情招待他。
她并没有过多探究两个孩子具体说了什么,不过估摸着应该是吃啊玩的。
秦怀铭终于说够了,然后从书箱里拿出一本书,看着秦遇的小脸,神色有点复杂,羡慕惊讶还混杂着一点失落。不过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
“上次教你的东西都会了吗?”
秦遇点点头,秦怀铭正色道:“我考考你啊。”
秦遇:“嗯。”
秦怀铭干咳一声:“爱育黎首,臣伏戎羌。”
秦遇:“遐迩一体,率宾归王。”
秦怀铭:“知过必改。”
秦遇:“得能莫忘。罔谈彼短,靡恃己长……”【注】
秦怀铭没叫停,秦遇就顺着背下去了。直到背完,他停下来看着秦怀铭。
秦怀铭由衷道:“遇弟,你真厉害。”
他当初背了好久才勉强记住。
秦遇摇头:“是铭哥教得好。”
因为穿越者皇帝的缘故,现在的官话就是以前的普通话,其他人还带有口音,秦遇适应良好。
不过能背下来,也得益于他耐得住性子。
秦怀铭上面有一个哥哥和姐姐,下面有一个弟弟和妹妹,但是家里两个皮猴子,秦怀铭见到他们不揍都算好的了。
他迟疑着伸出手,落在秦遇的头上揉了揉,叹道:“你怎么不多吃点儿。”
“吃饱了的。”秦遇笑道:“我现在都能跑动了,以后会越来越好。”
秦怀铭不再多说,把书打开,“我教你写字。”
他其实也不太会,一般是对照着书本写。教秦遇东西很有成就感,当然也很有压力就是了,不过每次教秦遇,他都能高效率的温习一遍。
秦崇恩乐见其成。
秦遇听说成朝刚建立时,是推行过简体字,然而看看现在书本上的繁体字,就知道结果了。
第3章 思想转变
秦怀铭走了,秦遇跟着送了送他,弄得秦怀铭很不好意思,连声催促他快回去。
秦遇点点头,又说了两句,才慢吞吞往回走。
秦怀铭看着他的背影,小孩儿背挺得直,走路很慢,但走得很稳,跟旁边跑来跑去笑闹的孩童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大概就是先生说的读书人风度了,不疾不徐,一眼就看出跟别人不一样。再联想到秦遇轻松背下三字经,千字文,秦怀铭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天生就适合念书。
他搓了把脸,搓走丧气,重新抬头挺胸朝自己家走去。他是不够聪明,但他相信勤能补拙。
如果秦遇知道秦怀铭是这么想他的,肯定会无语的嘴角抽抽。他走路慢,纯粹是因为身体原因。
秦遇回去后,张氏还在缝裤子,干体力活的人,衣服总是磨损得很快。
“娘。”
张氏头也不抬,温声道:“你先坐一会儿,娘还有几针就缝好了。”
这个“几针”听听就好,根据过往经验,张氏应该还要再忙一刻钟。
秦遇坐在小马扎上,出神的看着墙壁,脑子里回想着下午秦怀铭教他的东西。
想着想着,他就拿了根木枝,蘸上水在地上写,有好几个字错了,但是他不知道怎么纠正,若是有书本对照着就好了。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
秦遇仰头:“娘,你忙完了。”
“嗯。”傍晚的温度降下许多,所以地上的水迹消散得没那么快,张氏依稀辨认出是几个字。
她惊道:“你会写字了?”
“是铭哥教的。”
张氏脑瓜子嗡嗡的,感觉很不真实。她缓了一会儿,突然蹲下来一把抱住儿子,“娘的遇儿,娘之前怎么没想到。”
张氏以前想着秦遇身体能够大好就足够了,她做豆腐努力攒钱,等秦遇长大了,就在镇上买一座院子,然后给秦遇说个能干的媳妇儿,到时候再生两个孩子,一家人幸福过日子。
因为这个目标,这两年家里有余钱了,张氏对自己仍然抠,能省则省。
秦遇之前很不理解,这会儿他娘无意说出对未来的规划,秦遇脑子一转,就明白了缘由,心里不免酸涩。
他费力的仰起头,刚想说既然未来的规划变了,那以后他娘就对她自己好一些。
张氏先道:“遇儿,娘听说读书是个辛苦活儿,你”想到儿子的身体,张氏又犹豫起来。她不在乎儿子有什么大成就,她只要儿子好就可以了。
“我觉得挺有趣的。”秦遇状似不经意道:“一个人的时候,至少有事做。”
张氏眼眶立刻就红了。秦遇无意戳她心窝子,话锋一转:“铭哥说我学的尚可。”
张氏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破涕为笑:“你跟阿铭学了多久。”
“有两三个月了。”
张氏揉揉他的脑袋,嗔道:“你怎么不告诉娘,娘还以为你们两人凑在一起玩呢。”
秦遇看着她:“娘没问。”
张氏没话说了,她早该想到的,阿铭如今进了私塾,肯定跟同龄孩子不一样,他却还隔一段时间来找遇儿,本来就不正常。
她懊恼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娘糊涂了。”
秦遇拉住她:“娘不糊涂。是我不好,总想着没学个什么,就不好意思告诉娘。”
张氏低头,小孩儿眼神澄澈明净,眼里都是她。
张氏感觉一颗心软成了水,亲在了儿子的脑门儿上。
“走,娘给你做饭去。”
晚上张氏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想的都是儿子读书的事。
她在镇上生活,偶尔闲暇时也听别人聊起过,知道要供一个读书人不容易。
像乡下农户,如果要供一个读书人,那真是举全家之力,一家人都要节衣缩食。
他们虽然是孤儿寡母,可他们有个豆腐铺子,还有做豆腐的手艺,这一点就比别人强。
读书前期花费还好,给夫子的束脩,文房四宝,书本费,张氏一笔一笔算着。
秦遇也躺在他的小床上思考,虽然地方狭窄,但他们母子二人两年前就分开睡了。小小的住房中间还隔开一层,用做两个房间。
秦遇不是真的幼儿,也需要自己独立的空间。
他娘原本不同意,秦遇没明说,怕他娘多想。于是在他娘起床做豆腐时,他也揉着眼睛醒了,跟着一起起来,不过几天,本就瘦弱的人脸颊都凹进去了。
张氏心疼得不行,这下不用秦遇提,她主动给秦遇弄了个小房间住,做事也极力放轻了手脚。
秦遇有些愧疚,但还是没改变主意。一方面是自己大了,另一方面,秦遇抿了抿唇,他很喜欢他娘,但并不想未来某一天被他娘掌控。所以从小就要树立一种他想独立,他能独立的暗示。
他捏着被子,看着黑漆漆的屋顶出神,脑子里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次日,张氏少见的没有做生意,而是叮嘱了儿子几句,就匆匆出门了。
秦遇注意到她娘今日换了一身八成新的衣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踩着一双布鞋,步子都比平时快了些。
他差不多猜到他娘做什么去。他就在家里背书,练字。
半下午的时候,张氏回来了,眉眼间有些喜色,二话不说,带着秦遇就去了书店,三字经和千字文这两本启蒙书籍,就要一两三钱。
饶是母子俩早有准备,还是惊了惊。秦遇低下头,吐了口气,才恢复如常。
张氏还想给儿子买笔墨,被秦遇制止了,他现在还用不上那些,用木枝蘸水在地上先练习就好。
书店掌柜和善劝道:“小后生,毛笔跟木枝差别多了,你若是习惯了木枝,以后再用毛笔,会吃苦头的。”
张氏立刻又要了一套文房四宝,对儿子道:“这些东西你总会用着的。”
秦遇无言以对,看着他娘付钱,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去了一两八钱。这还是他们选的最便宜的。稍微好一点的笔墨,一套都要一二两银子。
回到铺子后,张氏低头看着儿子,“我今儿跟人说了,过两日你的书桌就做出来了,到时候你不用蹲在地上写字。”
“谢谢娘。”
“你我母子之间,还说什么谢。”
张氏一边放东西,一边跟秦遇絮叨,秦遇就安静听着,偶尔应答两声。
晚饭时候,她一脸欲言又止,秦遇不解:“娘,怎么了?”
“没怎么,吃饭吧。”
张氏垂下眼,她想到今天方氏跟她说的话,遇儿念书很有天分,尽早送入私塾更好。
她信得过方氏的眼光,如果遇儿要念书,最好送去谭秀才那里,只是谭秀才为人严格,想要拜师恐怕没那么容易。
她有些发愁,晚饭都没吃多少。又想着要不再等等,可多等一天,心里都难熬的很,总觉得把孩子耽搁了。
秦遇看了她两眼,若有所思。饭后张氏在洗碗时,他忽然道:“娘想送我去谭秀才那里吧。”
张氏:“啊?”
“下个月月初去吧。”秦遇说,蜡烛的微光映在他的小脸上,明暗交替,看不清他的表情,“我好准备一下。”
这期间至少该把三字经和千字文能默写出来。
第4章 秦遇拜师
关于去谭秀才那里拜师,秦怀铭后来装作不经意跟他提过。
“夫子是极好的,附近人家的孩子都想往他那里送,这学生一多,先生就有些力不从心……”
秦怀铭边说边看他,秦遇失笑:“铭哥,你有话就直说吧,我没那么脆弱。”
秦怀铭挠了挠头,憨笑:“你看出来了。”
“这是我爹跟我说的,我以前都没怎么注意过。”
秦遇认真听着。
秦怀铭:“夫子近几年已经不怎么收刚开蒙的学童,他的确重基础,但都是在深究四书五经的经义。”秦怀铭声音不自觉弱了下去,“刚开蒙的孩童,他一般建议其先去跟童生学一段时间。”
换句话说,以秦遇现在所学的内容去谭秀才那里拜师的话,希望不大。
他爹知道他娘跟张婶婶胡乱吹捧,还说了他娘一通。
秦遇沉默。
秦怀铭心都揪紧了:“遇弟,你”“族伯父怎么说?他也是建议我先去童生那里学习吗?”
秦遇觉得他族伯父是位商人,有些东西肯定比他看得远。
“我爹倒是没这么说。”秦怀铭看着他:“我爹话里话外还想你去试一试。”
秦崇恩觉得秦遇读书有天分,童生所学有限,教不了秦遇多久,到时候又要另外拜师,麻烦得很。如果能一举拜谭秀才为师,就省事多了。
还有一点,秦崇恩没给儿子说,或许是家里富裕,秦怀铭读书虽然认真,但总觉得没使出全力,如果秦遇跟他一起读书,也能刺激一下秦怀铭。而秦怀铭刚好也能就近照顾一下瘦弱的秦遇,免得秦遇受欺负。岂不是两全其美。
秦怀铭咕哝:“我都不知道我爹咋想的。明知希望不大,还让你去,多丢人啊。”
秦遇垂眸思索,没一会儿就理出了头绪。
“试试也挺好的。”他笑道。
他原本以为拜师之事不会太难,没想到其中还有这番缘由。现下想想,真是臊得慌。
秦遇又询问了秦怀铭关于谭秀才的事,心里勉强有个底。
因为有了目标,上午张氏卖豆腐的时候,秦遇就没跟着出去,而是待在后院里写字。
小孩儿的手绵软无力,毛笔也是软趴趴的,秦遇写出来的字别说工整,连大小都不一样。
他看着桌面渐渐消失的水迹,叹了口气,然后用毛笔蘸水继续写。
他耐性很好,比一般孩子坐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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