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铭笑着敲他的头,嗔怪道:“稳重一些,待会儿你还要去见她,粗心浮气的,怎么给人家吃定心丸?”
钟毓揉着脑袋,笑着给兄长作揖:“我去看她,后头的事儿,就全托大哥您帮衬了。”
钟铭抿起嘴撵人,“去吧去吧,到了她跟前,可别这么莽撞。”
二人是一母同袍的亲兄弟,父亲去的早,钟铭拿这唯一的兄弟当亲儿子养,自是多加宠溺。
这小混蛋被宠坏了,又随了父亲,是个闷葫芦的性子。
前些年,不知道犯了什么脾气。
不管不的跑去了滇西,说是要凭自己的能耐干一番事业。
家里老娘提起这事儿就红眼抹泪,寻死觅活地逼着要见儿子。
眼下好容易人回家了。
甭管是看上了李家的姑娘,还是张家的姑娘,只要他肯在跟老娘前守着,就是金枝玉叶,自己这做兄长的,也要想法子替他谋来。
再说了,张家那位小姑娘他也是见过。
性格乖巧,又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孩子。
他们钟家不讲究那些虚礼,即便是嫁过人,日后只要能跟老二好好过日子,就是个好的。
“知道了!”钟毓见人心切,没等兄长把后面的‘紧箍咒’念完,就风风火火地打马,往宋国公府赶。
“臭小子。”
钟铭笑骂一声,撩袍上轿,不紧不慢地朝宫门而去。
此时此刻,还有另外一个人,也在家等的翘首以盼。
“瞧见没?钟家的马车或者是轿子都成!”张承乐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打着旋儿的原地转。
眼看着天快擦黑了。
说好的大约莫这个时辰到,怎么还不见人影?
芳蕊苦着脸摇头:“热的人满脑门子是汗,别说是马车了,就连个人影也没瞧见。”
小丫头遭了罪,小声抱怨道:“您要是急着见钟家二爷,去二爷院子里等啊,他与咱家二爷交好,就是来了,也头一个往他们那边去。”
张承乐没好气地摆手:“起开起开,你这个糊涂蛋,什么都不懂,别在这儿给爷瞎掺和。”指着门口,“快出去再看,瞧见了钟家二哥哥,拖着也要领咱们这儿来。”
芳蕊才出院门儿,又迈步回来,撇着嘴道:“钟家二爷没等来,六姑娘来了,哭的跟泪人儿似的,同夫人一道,瞧着二爷也在呢。”
这集雅轩里到处都挂着花鸟鱼虫。
待会儿夫人要是恼了,少不得要再多怪罪五爷一样。
芳蕊门口也顾不得去,忙喊了几个丫鬟一道,将挂在屋檐下的那些笼子提篮都藏了起来。
张承乐听到夫人也跟着过来,脑袋疼的愈发厉害。
脚下踉跄两步,往窗前的软塌上一栽,恨不能真醉的不省人事才好。
王氏进门先喊儿子,瞧见犯事儿的还在那里闷头大睡呢。
气地上手打他两下,又转身抄了鸡毛掸子,要好好惩治这个逆子。
张婉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还不忘替小哥哥求情:“娘亲……娘亲别打……别打了……只是明琴那丫头胡乱听了两句,小哥哥到底有没有仿大哥哥的手谕,还未可知呢……”
张承安张开双臂,将兄弟护在身下,也帮着求情:“是啊,大娘先别急着动手,伯父已经出去打听了,真要是仿了,左右大哥哥是咱们一家子的,也还有回旋的余地。”
王氏出身将门,旁的不知道,但军令如山四个字还是明白的。
“回旋的余地?你大哥哥是正二品龙虎将军,他是什么?”王氏指着张承乐,眼圈通红,恨不能一掸子打死了这逆子,再不给家里惹事。
张婉哽咽道:“娘亲怎么知道,那手谕不是旁个仿的?”
王氏巴掌举得高高,恨不得再多打那逆子两下,可女儿护在前头,她终是舍不得打上去。
“你们这三个冤家哎,真真是要了我跟你爹的命唉——”
儿子是她亲生的。
是不是他作下的祸,当娘的岂会不清楚。
小儿子自幼就爱仿他大哥哥的字迹。
这事儿,除了他,还能有谁?
王氏捶着腿就哭,这些年在婆母跟前养出来的体面也不要了。
嘴里打着磨,将三个不省事的儿女全骂了一遍。
张承安离得近,又要在前头护着弟弟妹妹,头上脸上生生挨了好几个巴掌印儿。
钟毓跟着管家进来,里头训子的一幕还没演完。
张承乐瘫在软塌,偷偷眯一只眼偷觑情况,张婉背着身子坐在一旁的圆凳上哭。
素日端庄的大夫人竟然在地上嚎啕着骂人,张承安跪在一旁要劝,一巴掌接一巴掌的挨打。
钟毓将一屋子人打量了一圈。
挪动脚步,蹲在张婉跟前,递上自己的帕子:“六妹妹,这是……怎么了?”
张婉打着哭嗝抬头,瞧见是他,眼睛一眯,泪珠子又断了线似地落了下来。
“真哥哥……真哥哥你救救我小哥哥……”
纤细的柔荑抓住帕子,也紧紧抓住了钟毓的半个手掌。
她指尖微凉,沾着伤心的湿意。
钟毓看的心里针扎似的发疼。
“别哭了,万事都有我呢。”他指腹粗粝,小心揾去她落下的一行眼泪。
张婉抽一个哭嗝,点头挤出一个并不好看的笑脸。
真哥哥来了,她便什么都不怕了。
就像小时候一样。
小哥哥拿了她最喜欢的金步摇,跟人换了只梅花翅,蟋蟀没两天就‘战死沙场’,可她参加小姐妹的春日宴,却没了好看的步摇。
哭的正伤心的时候,真哥哥捧了个盒子,递在她的眼前。
打开,金步摇便失而复得。
有真哥哥在,从来没有让她为难的事儿。
钟毓将帕子放在她的掌心,像兄长一般,揉了揉她乱了的留海:“浓浓乖,你身子本就不好,伤心过度越性虚亏,回头吃着苦苦的药,又该哭鼻子了。
张婉乖巧点头,捏着他给的手帕擦了眼泪。
钟毓跟张承安一起,将王氏从地上搀起,才不紧不慢的扯谎解释。
“是哪个生怕不沾麻烦的东西,胡乱在您跟前嚼舌根?”
他小时候常来张家走动,夜里住在这府,也是常有的事儿。
王氏拿他当自己的孩子,钟毓自然也不客套。
小丫鬟捧着干净的湿帕子过来,钟毓在一旁打扇扇风,接着说道:“我兄长新养的那株金茶花耷拉着脑袋,旁人瞧不出毛病,就想起承乐是这里头的行家。”
“我今儿亲自去学里接了他,过我们府上,看完了花,我兄长又要吃酒,承乐一小孩子家家的,哪里能让他吃酒呢?”
王氏稍有收拾,又吃一口浓茶漱嘴。
钟毓殷切地捧着盂盆,接了她吐出的浊水,才递给身后的小丫鬟。
继续往下面编:“您是知道的,我兄长那人是个老古董,固执的很,他要敬酒,承乐推脱不过,就吃了两杯,酒劲儿上来,我们也就停了。”
“谁成想,偏我们仨都醉的脚下打滑,家里来了个蛮霸王。”
他提蛮霸王三个字,王氏隐隐在心底想到了一人。
钟毓不着痕迹的冲装醉那个挑眉,让他老实地闭眼,复笑着道:“那位小宣平侯跟周家不睦,咱们京城这些人家,谁不知道啊,他正愁没个由头往周家院子里闯,今儿正教他给碰上了。”
“也怪我们府上的人没本事,几十个半大小子拦不住他们几个兵丁,愣是让他们扛着承乐跑了。”
话说到这儿,事情也大概齐地讲明白了。
那手谕即便是张承乐造的,也是他吃醉了被小宣平侯威逼利诱哄出来的。
责任在崔浩,可不在他们。
王氏心中暗叹,确实是崔家那位小侯爷能做出的荒唐事儿。
又心生担忧:“这事咱们知道,可外头……”
人嘴两张皮,既然真是承乐仿了他大哥的手谕,眼下证据还在人卫戍军手里捏着呢,是非黑白,还不得全由人家说了算。
钟毓笑着给王氏奉茶:“这您就更要把心放在肚子里了,我兄长去崔家寻不着人,已经进宫告御状去了,他宣平侯仗势欺人,旁的不与我们相干,但擅闯府邸,又掳走了我家的贵客。”
“我大哥可是说了,今儿个,定要讨个公道回来。他宣平侯再是得宠,今儿这事儿也是过了。”
钟铭位列三公,是圣上亲点的太保。
周家有个得宠的贵妃娘娘,又有东宫仰仗,卫国公也是熬到这般年纪,才得了个太傅的职位。
而钟铭年纪轻轻,便能与之比肩。
圣心偏宠是其一,他本人的能耐手段,亦是了得。
王氏一颗提起的心,这才稍稍放下。
絮絮叨叨骂了儿子两句,才起身领着女儿回去。
张婉攥着手里的帕子,行至钟毓跟前,彳亍着想要还他。
可又不好将脏了的还去。
思索再三,咬着嘴,跟上王氏的脚步。
等众人走远,屋里只剩张承安与钟毓两个,张承乐才长处一口气,猛地从榻山坐起。
感慨道:“吓死我了!”
第12章
入夜,宋国公府灯火通明。
院子里的石灯被风吹得明灭,影影绰绰,能瞧临路的百日红耷拉着脑袋,被来往走动的小厮撞地磕头。
张承乐傍晚被宫里接走。
一家子男人出去打听,到这会儿还没个平安的消息。
真真是急刹王氏。
“不成,我得去找承平!”王氏火急火燎地起身,熟悉体面也不顾,出二门就要吩咐底下的人备轿,要往山上家庙里找大儿子回来。
承乐仿了军令手谕不假,可那也是被宣平侯逼迫,才仿了他亲哥哥的字迹。
往深了说,他们张家才是受害者。
承平出家也好,不问世俗也罢,总不能连血脉兄弟也丢开不管?
张婉哭了半晌,这会儿正扑在老夫人怀里,小声哄着宽慰话。
听到她娘要去家庙,过来小声地劝:“这事儿本就跟大哥哥不相干,娘亲将他拉进来,若是叫上头以为大哥哥也参与其中……”
不待她把话说完,二房便站出来主持公道。
“你这丫头,还是年轻不省事。”黄氏面上揣着笑意,言语里却带着针尖钩子,“你小哥哥那是因着你,才黑布蒙了头的犯糊涂,闯下了塌天大祸,眼下你娘要让老大帮着求情,也是应该。”
“一家子姊妹亲戚,互相帮衬着,别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了,就是官运前程都堆一块儿,也没有血脉性命来的要紧。”
“只要人在,平平安安的,那不比什么都重要么?”
“也是你二哥哥帮不上什么忙,但凡他有能救老五的本事,我是头一个要他去的,能耐在各自身上,就该使在这要紧事儿上才对。”
黄氏细长的眉梢扬起,就差没把小侄女不懂事儿往明面里说了。
王氏急火上心,被她说动一二,拂开女儿的手。
“你是成家出去,这府里的事情,你也多是不懂,你小哥哥是应试的举子,若因为这事,受影响就不好了。”
话里话外,无非是跟黄氏一个意思。
她是嫁出去的女儿,又连累了娘家兄弟沾上祸事。
这会儿想起来捡公道话说,就是亲娘也要心生不满。
张婉松开手,站在原地,劝也不是,不劝也不好。
还是老夫人拍桌子起身,教训了儿媳妇们两句,替孙女说了公道话。
“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你们两个大人就懂了?他老子、叔叔跑马似的在外头想法子,你们不帮着说两句好话,先哄着孩子们安心也就罢了,还车五四六地捡些不中听的来念!”
老夫人将张婉拉在身后,替那瘦小的身子遮出一片温暖的烛火。
“你也是的,你嫂子急的失了分寸,你应婶子的,嘴里就没个衡量?”
黑布蒙了头?
那是死刑犯的打扮。
老五还活的好好的呢,就这么急的咒他去死?
岳氏挨了骂,缩了缩脖子,不敢出声。
王氏先给老夫人认错,赔了不是。
又嚅糯着嘴,拉了女儿解释。
“方才是我心急了,说话不管不顾了些,你心里敞亮,不要听进心里。”
张婉赔笑为其奉茶:“娘亲这话,外道了,我是您亲生的,打的骂的,我做女儿还有记仇的道理不成?”
王氏心里记挂小儿子的事情,蹙着眉,苦笑点头:“当是如此。”
岳氏将母女两个生分的场面看在眼里,暗暗在心底偷笑。
她出身末等小吏之家,本就在家世上低了王氏一头。
老太太又一味的偏心,只夸他们大房争气,两个儿子文武双全,还得着了卫国公府那么个金龟婿。
承平拜将,承乐入学,六姑娘那堆金砌银的压箱底,哪个不是打福禄堂老太太的私房里头抬出来的?
二房的气焰生生被挤的瞧不清火苗。
就连承合外放,要去平江上任提督,宴客吃席,也没人给拿一两银子出来,还是她自己掏了体己,才给儿子全了这份体面。
老天爷开眼,也叫他们尝一回不如人的滋味。
一直到夤夜更深,守夜的婆子过来提醒时辰:“老祖宗,三更了。”
府里定下的规矩,三更落锁,是给前头留个角门,还是各处敞亮着等老爷们回来,都得上头拿个定夺出来。
老夫人朝门口看了一眼,叹一声气,“西角门子那里留人守着,前头有了消息,也不必通报,只快快地进来传话就成。”
“是。”
那婆子应声下去。
没多会儿功夫,又小跑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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