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少卿语调软成了滩水, “青娘刚刚……”
“什、什么刚刚?”她理不直气不壮,圆溜溜的眼珠转来转去,左顾右盼, 还试图粉饰太平, “夫君不是刚刚才醒么?”
晏少卿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柔声道:“青娘坐下说。”
干什么啊又要坐下说……鱼姒撇着嘴, 不情不愿坐下了。
坐是坐下,却不面对他, 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
真可爱。
晏少卿看着她白里透红的脸颊, 忽然想到先前在净室里, 她的脸颊粉蒸晕红, 令他鬼迷心窍轻轻一咬。
他借着力半撑着坐了起来,她明明没在看他,却立刻转过脸怒斥他:“你干什么!”
这样正好。
晏少卿眉眼更加柔和, 只望着她,“青娘刚刚亲我,是为何意?”
鱼姒充耳不闻,瞪着他:“立刻躺回去!”
晏少卿不得不先哄她:“我没事,青娘刚刚不是喂我喝药了吗?我感觉好多了……”
瞪视愈演愈烈。
又娇又凶,让人想要抱进怀里,再好好吻上一遍。
晏少卿心头热涌,这回是半步也不退让了,他认认真真地又问了一遍:“青娘方才亲我,是为何意?”
这个人怎么这样啊?!先前在江里想要留她独活做寡妇,现在又无视自己的身体问个不停!
鱼姒眼眶一热,桃花眼瞬间水润丰沛起来。
她瘪着嘴,气鼓鼓哽咽:“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现在能躺回去了吗!”
话音落下,泪珠滚落,晏少卿一慌,下意识便倾身抚去,“青娘别哭,是我不好……”
鱼姒没有躲,他的手也不似以往温热干燥,抚在泪痕上,更加凉。
她将他的手按在脸颊,对着他温润又担忧的眼眸,眼泪不知为何便止不住了。
她看着他,眼中热泪没有休止一样地流,淌到他手上,很快转凉,浸到他心底。
千言万语,都在她的无声的泪水里。
晏少卿再也忍不住,捧住她的脸吻了上去。
“小……”樱桃透过珠帘看到里面的情形,顿时收声,退了出去。
一吻绵长,浅浅不休。
直到鱼姒的眼泪像是要流尽了,她才终于推开他,可她整个人已经被晏少卿圈住,他离开她的唇,又细细去吻她的泪痕,辗转于她湿热的眼睫。
于是她也不动了,只默默依在他的怀里。
“我知道青娘心中惊惧,也知道青娘怨我,只是若再有一次,我的选择也不会改变。”他预料般按住想要抬头瞪他的鱼姒,声音轻轻在她头顶,“我不能拖累青娘。”
晏少卿本没想说这些话,事过境迁,再提及不过是徒惹她伤心,但她的泪冲刷了他心底本欲掩埋的一切。
“在意识消弭的那一刻,我遗憾地想,青娘还有很好很长的余生,可惜我只能陪青娘到这一程。”
“我还想起第一次见到青娘时的那个黄昏,青娘在灯下,穿着一身红裳。”
“真的很漂亮。”
身前里衣被浸湿,晏少卿慢慢地说:“还有,青娘,此后岁岁年年,万望珍重。”
久久沉寂。
晏少卿缓缓摩挲鱼姒的后脑,容色舒缓下来,低下头温柔地问:“青娘方才说我觉得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对么?”
怀里的人闷闷点了一下头。
晏少卿莞尔,眸中慰籍深深,又搂紧了她,开始哄:“青娘方才与表妹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没有动静。
“青娘与我情深意重,甚至……想要以身相代。”
依旧没有动静。
晏少卿继续哄:“青娘是经此一遭才明了心意,还是其实早就对我怀有情意呢?”
还是没有动静。
晏少卿便也不说话了,只感受着怀中温软的存在,手指一遍遍顺着她微凉的发。
“我真的很高兴。”他低低地叹。
怀里的人蹭了蹭他,像是给予回应。
晏少卿又笑起来,手穿过她繁密的发,轻抚她后颈,柔声恳求:“青娘抬起头好不好?”
鱼姒抿抿唇,从他怀里出来,却没有抬头。
即使有密密睫羽遮挡,晏少卿还是看清了她眼角红通通一片。
他心疼地摸了摸,随即扬声唤人。
樱桃带着大夫进来,不防又接到新的吩咐,看向自家小姐,她没有看她。
樱桃会意,又朝厨房去。
等到她回来,正遇上大夫被木檀送走,她想到卧房里就晏少卿与鱼姒夫妇两个,又有些不敢冒进,在门口问了声,垂头进去放下东西飞快走了。
“我自己来也可以,夫君还不躺下吗?大夫都说了你要静养。”鱼姒只记着这个。
偏偏晏少卿也只记得她的眼睛,他温声细语:“让我为青娘敷一敷,好不好?”
鱼姒能怎么办?只能答应他了。
她把托盘端来,偏不看他,顾左右而言他:“夫君怎么还要了糖果子?难道你也怕苦吗?”
晏少卿摇摇头:“青娘不是最怕苦么?”
这又关她什么事?鱼姒疑惑不解,可对上他别有含义的神情,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你、你!”
他是不怕苦,但是他刚刚喝过药,嘴里苦,而他们刚刚又……所以才为她要了糖果子缓一缓。
鱼姒与糖果子大眼瞪小眼,怒而忿忿道:“你现在怎么这样没脸没皮啊?”
晏少卿有些羞赧,但更多的,是油然的欢喜。
情之所至,脸皮也是身外之物了。
鱼姒感觉自己被捉弄了。虽然某人只是单纯地体贴于她,绝无捉弄的意思。
她漂亮的桃花眼滴溜溜转了一圈,唇角不动声色勾起一个笑,转瞬收敛起来,清清嗓子:“夫君快敷吧,敷完了,药效也该上来了,你正好再歇息一会儿。”
晏少卿不疑有他,认认真真为她敷起眼睛来,直到她的眼皮大略恢复正常温度,他又仔仔细细端详一遍,总算松了口气:“青娘……”
鱼姒拈起糖果子,嘴上一边若有似无应他,一边含了一个进去。
晏少卿琐琐碎碎地说着:“青娘回来后有没有休……”
话音被鱼姒的唇堵上。
晏少卿有些惊讶,可紧接着,他的牙关被轻易叩开,她眉眼弯弯,笑得像她的唇舌与渡过来的糖果子一样甜。
情不自禁扣住她的腰,可她很快离开他,做成坏事一样狡黠得意地笑,“夫君喝了一整碗的药,也要一起甜甜口呀。”
说着,煞有其事地道:“现在敷也敷好了,夫君好好歇着吧,我就不打扰夫君了。”
晏少卿哪里能放手,稍稍用力,就把人带上了床。
鱼姒懵着从他身上爬起来,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又被按了下来,伏在了他身前。
“青娘今日想来也是身心俱疲,不若与我一同歇息片刻?”
他的话音有些含糊,说话间胸膛振动在耳畔,让鱼姒又心软了。
她把罗袜脱掉,规规矩矩躺好,可需要静养的那个人一点儿也不安分,又道:“我想搂着青娘。”
好好好行行行,鱼姒给他搂,自己把脖颈送到他臂弯里,压低声音:“这下可以了吧?”
他侧过身来,轻轻抚摸她脸颊,然后,在她闭上眼睛的一瞬间低吻上来。
鱼姒:……
到底还能不能好好歇息了?!
唇瓣被他吮来吮去,鱼姒想叫停,却只是被他抓到机会,唇舌交缠,津液相渡。
这般完完全全无关云雨的亲热,无论鱼姒失忆前后,都没在床上发生过。
他看着她,她没有闭眼,也在看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抵着她的额头,鼻尖抵着她的鼻尖,与她的唇若即若离,呼吸交错,由衷喟叹:“糖果子不及青娘分毫。”
鱼姒脸色发红,嗔怒瞪他:“现在可以睡了吗?!”
娇滴滴的,还有一丝恼羞成怒在里面。
晏少卿啄吻两下,那丝恼怒便消去了半数。
“好,睡。”说着,又啄吻两下。
鱼姒抿抿唇,也轻轻落下一吻。
晏少卿眼角眉梢盈起隐约的笑,他语含笑意:“青娘觉不觉得我们现在像相依的两只鸟儿?”
不仅头抵着头依靠在一起,还要时不时啾一下。
鱼姒不理他,嘟嘟囔囔:“你才没有那么可爱……”
笑意愈深,晏少卿满足地揽住她,声音平缓下来:“那自然是青娘最可爱……”
鱼姒听着他缓慢渐落的语调,也有些困了,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窗外云卷云舒,鸟语花香,虫鸣唧唧,暖融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穿过薄绣银纱,照得床上交颈而卧的鸳鸯安然眉目间明明烁烁,一派岁月静好。
第97章 天赋异禀
贺嫤当众行凶, 行为恶劣,被钦差与知府看了个清清楚楚,抵赖不得。
宋氏当机立断摆脱了这门黏上的婚事, 甚至去寻钦差进言,务必重判贺嫤, 不能因忌惮贺氏从轻发落。
“……当日情形便是如此, 我都看愣了。”谢临放下茶盏。
宋氏一族实在毒辣,胆大心狠, 借着贺嫤的名头去寻世子,实则是试探当日他们未来得及实施的计划究竟有没有泄露。
谢临想起来仍旧胆寒:“表面笑容可掬, 背后枯骨累累,刀斧藏身,暗箭无形。”
鱼姒被他说得也有一点怕, 不禁朝旁边依去。
晏少卿心头一软,忍不住在桌下握住她的手,给予力所能及的抚慰。
手上温热而有力度, 鱼姒紧绷的状态有所缓解, 又问:“那世子那边……”
谢临压低声音:“世子心中有数,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预计不久就可以收网。”
从严询去岁领命奔赴临安,查了这么久, 及至如今, 也是时候收网了。
鱼姒小声道:“早些铲除, 临安早些太平。”
这事急不得, 谢临安慰道:“眼下有一个人倒是可以早些伏法。”
鱼姒恍然:“贺嫤活不了了。”
破坏了宋氏的谋.杀计划,哪还能有善终?
“她难道不知道宋氏要在端午动手吗?”
“也许正是知道,所以才想趁机对我们下手, 届时场面混乱,她可以轻易脱罪。”晏少卿陈述,“不过那天应当出了些意外,让她失去了理智。”
所以不顾时机,不顾周围,甚至连她自己也顾不了了。
贺嫤的结局已是板上钉钉,谢临道:“你们可以放下心了,贺家不准备保她,那个贺衡也被严大人找借口绊在了衙门,等尘埃落定,更不足为虑。”
如此,也算消除了一个长久的隐患。
鱼姒回想过往,第一次见到贺嫤约莫是两三年前,而第一次知晓贺嫤的恶毒真面,则是去岁那场小聚。
表妹没有说话,也许是心中在惊惧之余有所感慨,谢临也不再多说,只道:“临近饭点,表妹可要留我一顿。”
晏少卿一点也不想留。
但这人刚刚才告知了他们事态发展,他们总不能过河拆桥。
“那是自然,现在时候尚早,谢表哥不若去外面透透气吧。”不着痕迹地往外赶人。
谢临没有察觉他的意图,只当他们夫妻想要单独待会儿,说些温声细语什么的,很痛快起身,“好,那我去外面转转。”
待人将门也带好,鱼姒却还是沉思模样,晏少卿有些担心:“青娘?”
温细绫不知道会有钦差来临安,但她早不暗示晚不暗示,偏偏赶在去岁那时候。
也许,正是看中了她那时失忆,心性纯善,未经人世雕琢,不会瞻前顾后,有一腔年少的热血赤诚,是最好利用的人选。
鱼姒依偎进他怀里,好半晌才问:“夫君喜欢我吗?”
“当然。”晏少卿想也没想,只是……“青娘怎么忽然问起这个呢?”
的确很突兀,鱼姒却根本不在乎,双手揪着他的衣襟,看着上面的纹路,闷头闷脑问:“那夫君是喜欢从前的我,还是喜欢现在的我?”
这算什么问题?晏少卿轻轻抚着她的鬓发,柔声道:“在这世上,青娘只有一个,无论失忆与否,我自然是都喜欢的。”
鱼姒仿佛没听见,自顾自道:“从前的我已经双十年华,肯定被世道打磨得光滑圆润,是个讨厌的大人了。”
真是孩子话,晏少卿失笑,想把人从怀里哄出来,怎奈她赖得紧,只好就这样与她说话。
“我今年二十又四,照青娘之说辞,那我也是个讨厌的大人了?”
鱼姒立刻反驳了:“你当然不是!”
他是那样的秉直严谨清正坦荡一丝不苟,从来没变过。
晏少卿语含笑意:“我如何不是?青娘有何依据?”
鱼姒语塞,滞了半晌才道:“你知世故却不世故,持身之正,自有清傲……”
原来在她眼里,他那么好吗?
晏少卿语调温柔,很诚恳:“青娘,你难道以为我读书便能做圣人吗?我也会斟酌利弊,思量周全,至于清傲,那不过是一些原则而已,原则之内,我也只是个普通人。”
顿了顿,忍笑补道:“正如青娘之所说,是个讨厌的大人。”
鱼姒觉得他在嘲笑她幼稚的用词。
虽然没有证据,但她还是气鼓鼓地抬起头瞪他:“知道自己讨厌就好!哼!”
说罢,一骨碌从他怀里下去,一个闪避就轻松脱身,声音甩在后面,“讨厌的人自己待着吧!我要去看看饭做好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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