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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鸩——犹斐

时间:2021-12-24 12:31:12  作者:犹斐
  整个院子都是静悄悄的,大公子居然这个时候还没回来。
  青荷心疼地看了云泱一眼:“郡主你困不困,要不先吃点东西垫垫,然后靠着我歪会儿?”
  真是又疼又困!
  云泱忍着方才歪坠的那下疼出的两汪眼泪,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刚刚打盹那会儿饿劲儿已经过了,她两手从盖头下伸进,托举了下头顶的凤冠,酸爽的几乎原地升天。
  她打发青荷:“你出去前院瞧瞧……姑爷是不是喝多了。”对江亦止,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话音刚落,轻缓的脚步声踩踏着碎石在庭院中响起。
  青荷探头往窗外看去,就见沉黑的夜色里,身着红袍的清隽身形脚步虚浮地一步步朝着房门处走来。
  她连忙将云泱伸在盖头下的手拉了出来,小声道:“姑爷回来了。”
  这么巧?
  云泱呲着牙忍着脑门被凤冠压迫的疼痛,深吸了口气听着房门被人自外拉开。
  轻缓的脚步声自外间一步步走来。
  随着来人的逼近,早已淡了许多的药味清苦逐渐浓郁起来,伴着些微酒气。
  云泱讶然的张了张眼。
  黑色靴子连着一抹朱色袍角映入眼帘,堪堪停在床边。
  她听见一声极轻的笑响在头顶,紧接着盖头被人执住两角,掀了开来。
  昏黄的烛光霎时充盈进来,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也稍微减缓。
  云泱仰头去看身前那人的脸。
  他站的高,又逆着光,面上的表情看得并不真切。
  但两人仍是就着这样的氛围,彼此对视了一会儿。
  云泱看不清江亦止的脸,但对方看她却看得分明。
  娇俏秀丽的一张脸映衬这身浓艳的装扮多了几分娇魅,两人之间拢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
  云泱不自觉低下了头。
  冰凉的手抚上她的下巴,酒气从江亦止身上溢散萦在云泱鼻尖,少女卷翘的睫毛轻轻地颤。
  江亦止又笑了一下,拉着她从床沿起来缓步走到圆桌旁坐下,圆桌上除了初七送来的小菜糕点,还有一只精巧的酒壶,并两只酒盅。
  云泱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不是以往那种近乎透明的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饮酒了的缘故,他的面上泛着淡淡的绯,连眼下的那颗痣都有些生艳。
  江亦止坐到她对面,拎起酒壶将桌上那两只酒杯全部斟满,推过一只到她面前,而后微闭着眼晃了晃脑袋,单手扶额。
  他第一次饮这么多酒,这会儿酒劲上来有些发晕。
  唇角的笑意也因着醉酒的缘故渐渐收拢,他半阖着眼问对面的人:“郡主觉得,我是怎样的人?”
  云泱疑惑抬眼。
  没等到回答,对面的人兀自笑了一声,笑里的意味却有些叫人分辨不清。
  “温文尔雅,秉性温和……”江亦止自顾自答了这么一句,掀开眼皮同云泱对视。
  他眸中的浓黑似化不开的沉雾,纠葛复杂。云泱心中一滞,就见他凉薄的唇轻启,轻飘飘吐出来两个字——
  “错了。”
  云泱:“?”
  江亦止沉沉一笑,狭长的眸转向一旁去瞥静立着的青荷,后者福至心灵,默默从房内退了出去。
  云泱默默吞了口口水,今日的江亦止好像有些奇怪,她不安的扭了扭身,冠上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摇晃,坠的云泱又是一阵头昏。
  江亦止忽然从座椅上起身,恹恹的面上血色渐浓。
  冰凉的手毫无防备抚上云泱细嫩的颈,云泱被他手上的温度冰得一个激灵,寒意攀升。
  未待反应,唇畔抵上一只微凉的酒杯。
  云泱眼睛低垂,杯中的液体清澈,浓郁的酒气在唇角肆意蔓开。
  她皱了下眉,正要伸手接过,余光里,江亦止的眸色隐约泛了些红。
  心脏突突直跳,未及将人推开,喉间猛地被人扼住。
  云泱痛苦蹙眉,檀口微张,冰凉的液体顺喉而下,男人一贯温沉的声调带了些郁气癫狂——
  “既是夫妻,自当同甘共苦——夫人不妨也尝尝这肝肠寸断的滋味?”
  令人生寒的沉沉笑声中,一方带了折痕的空纸包随着衣袖轻拂,落在桌脚……
 
 
第四十一章 演技
  宾客渐渐散去,相府西南角的独厢之内,赵和正对着窗边桌案上的铜镜小心翼翼地给脸上的淤青敷药。
  青紫的瘀痕表面有几道擦破的痕迹,赵和映着铜镜仔细将脸上的伤处敷完,又将昏黄的烛台弯腰拿到脚边,倒吸了一口凉气将裤脚一点点拉过膝盖。
  大片的暗紫色擦伤晕着结了痂的伤口看上去有些瘆人。
  一个小丫鬟端着盆水从厢房外进来,低着头把水放到赵和脚边。
  “可是温水?”赵和瞪了她一眼问。
  小丫鬟小声喏嚅:“是温水,特意听了嬷嬷吩咐,搅了些盐进去。”
  赵和满意地“嗯”了一声,抬手撕了点棉布弯腰在盆中打湿,忍着蛰蚀的痛小心擦拭着腿周围的淤血。
  她问丫鬟:“公子院里今日是什么情形?”
  她伤的有些狠。早上撑着过去找江亦止已经耗费了太多力气,因此平白又多遭了宗罪。
  小丫鬟低着头小声道:“公子在前院呆了整日,似是饮多了酒水,才回闲隐居。”
  赵和舒心地长叹了口气,“啪”一声将擦拭完的棉布丢回到水盆,语气里掩饰不住的得意:“总算没白疼他!”
  喝醉了也是好事,看那丫头还能翻出什么水花!
  一想到云泱,赵和又恨恨咬了咬牙。
  *
  不知道恒王府的郡主出阁,十字街那望月楼又来凑什么热闹。
  打从四月十五开始便出了告示,楼内餐食、一应商品全部免费!
  望月楼屹立云京十数载,听过它的人居多,但真正能进去其中消费的却都不是普通人。乍一听说它免费朝所有人开放,想去凑这个热闹、占这份便宜的自是大有人在。
  赵和也不例外。
  她好不容易抢到了免费的名额,进到里面才被告知想要免费将东西带走还要写下对郡主大婚的祝词。原以为望月楼此举只是为了博取恒王府的感激,却不想自己写的纸条前脚才交了上去,后脚就被强“请”进了望月楼里有人守卫着的一间屋子。
  不多时,恒王府的那位小王爷便一脸怒容的进到了房内。
  那魔王神情邪肆,看着她的眼神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赵和至今想来还心有余悸。
  “嗤——”魔王不屑从鼻腔溢出一声冷笑,居高临下的打量了一番被按在圈椅里的她,神色里满是鄙夷,“关于郡主的那些流言,就是从你这儿传出来的?”
  她骇了一跳,撑着嘴硬否认:“您在说什么呢大人?!什么流言?!我可不知道!”
  “嘘——”魔王竖起一根手指在唇畔,懒懒皱了下眉,他寻了处地方坐下,歪头一张张点着桌上的一堆纸。随后拎了一张出来,展到她的面前——
  “不用着急否认。”
  他似乎是在努力回忆,而后漫不经心的视线转过来往进她闪躲的眼,唇角勾着些兴奋的笑:“既然您上了年纪记忆衰退,那小爷我好心提醒提醒你。”魔王顿了顿,“……前段时间您还记得自己去了一趟福缘寺吧?”
  赵和心底一咯噔。
  “那日相府巷口您遇见了谁又说了什么话……嘶——可真是不巧。也不知道怎么的我这个做哥哥的可生就知道了。”
  他嘻嘻笑了一声,赵和脸色已经黑青。
  他咋了咂嘴:“我寻思江尚那老头儿跟你家那病秧子应该不至于这么没脑子,就这么一查,嗬!”他在赵和耳边猛地一声,赵和被他吓得一个激灵!
  “我竟不知郡主回京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究竟是如何得罪了您。”
  赵和身体已经开始发抖,就听见一声跟先前的调侃、嘲讽不一样的语调。那语调带了森森寒意,像兽类呲着牙在她耳侧轻磨。
  云承扬挥开按着她的两个人,微笑着将她从圈椅里扶起,亲自给送到望月楼门口:“明日就是两府结亲的大喜日子,我自不会为难您,也希望日后郡主在相府,不受丝毫委屈。”
  按在她肩背上的手用足了力气,赵和只觉得自己一身骨头都要被捏的散架了。她根本不敢看云承扬的眼,不住点头,下了望月楼门口的台阶一路飞奔赶回相府,只是又惊又惧,转弯的时候一不小心绊了块儿石头径直甩飞出去老远,磕了满身的伤……
  ……
  赵和朝一旁啐了一口,怎么说她也是小公子的奶娘,才进门儿的野丫头就想跟她斗?
  她往前瞥了一眼,才发现那小丫鬟还在跟前杵着,兀就生了烦:“你怎么还在这儿?!”
  丫鬟忙蹲下将水盆端起退了出去。
  *
  闲隐居的一室朱红里。
  被捏着下巴灌了满杯的云泱猛地拂开江亦止的手扭着脸一阵呛咳。
  她心下大惊,借着咳的功夫方才的情形几番在脑海内轮转。
  刚刚的人是江亦止。
  是那个所有人口中性情温和、体弱多病的大公子江亦止。
  ……
  隔着晃动的珠帘,她的视线落在两人之间的地上,那只带着折痕的纸包上。
  同她和善微笑的江亦止,贴心给她披风的江亦止,逗弄她喂鱼的江亦止……以及今日掐着她脖子沉郁冷漠灌她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江亦止重合在一处。
  固有的认知一瞬间崩裂,云泱沉默着。
  嘴巴里呛辣的酒味间掺杂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苦,连带着舌尖也开始麻木。
  她倒是不怕被人下毒,只是……
  垂着的袖拢中,云泱狠狠掐了把自己的手心,钻心的疼盈出眼眶那点招人心疼的眼泪。
  她抬手紧紧捂住嘴,隔着朦胧泪眼看向面前的男人:“你……你给我喝了什么?!”声音也带了些颤。
  江亦止的手臂被云泱方才那一下挥到一旁,手中的酒杯因着惯力甩脱出去“叮咣”一声撞到墙上又掷落到地板,碎了一角。
  他眼尾的赤色已经退却,只余了唇角那抹凉薄的笑:“夫人先前一直对我体内的毒很感兴趣,我自不好叫夫人失望。”
  既然无论如何都要试毒,活人的反应总归要比那些牲畜表现的更加直观。
  云泱咽了咽口水,头上的凤冠压得她头晕目眩,她心里想着:哪怕江亦止这会儿再灌她两壶毒酒呢?可不可以让她把头冠先摘了?
  压迫的痛楚让云泱无暇思考,她脆弱的眼神望进江亦止深沉的眼,灵机一动,她抬手指着江亦止,嘴唇阖动半天,眼睛一翻,径直滑向了地面……
  她的头重重磕在了一侧的圆凳上,凤冠与发髻交合处被撞得散乱,华贵的金玉凤冠终于从禁锢着的额上脱离,云泱心下悄悄松了口气……
 
 
第四十二章 疯病
  珠玉坠地砸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少女一头乌发顷刻散落。
  赤金耀目、喜服红艳、映着那片细滑的鸦色,只显得整张小脸看起来脆弱又可怜。
  江亦止瞥见云泱额前那圈被凤冠压出的红痕,长睫遮掩下的眸色几不可见的恍了恍,他抿着唇,目光掠向右侧空悬着的手,缓缓垂向身侧。
  脑袋仍沉得厉害,但他极清楚此刻自己在做什么。
  既然她亲自送上门来,那他势必要将自己这些年所遭受过的苦难,一点一点,让那个人的女儿,也体会一遍。
  他胸腔溢出一阵沉闷的笑,撑着桌案在圆凳上坐下。
  烛火幽幽晃荡,悬台那侧的湖面偶尔吹进来一阵凉风,寝居内的温度逐渐降低,云泱的脊背被冰凉的地板浸的麻木……
  “咚——咚,咚,咚!”四更天的更声敲响。
  耳边那阵悉索的衣料擦磨伴着圆凳挪动声之后再无丝毫动静,云泱感受着身下冰冷的大理石地隔着衣料空隙丝丝缕缕渗到骨子里的寒意。
  她绷住想要打颤的牙关,借着桌沿的遮挡将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
  一身红色喜服的江亦止侧坐在桌旁的圆凳上,镶缀着金线的袍摆在身后直曳着地。敦厚的酸枝木桌沿挡住了他一半的脸,他唇边惯常挂着的浅笑消失不见,薄唇微抿,唇色泛白,瘦削的侧脸贴着修长指背宛如一道平直线。
  狠……是真的狠。
  云泱心肝儿一颤,心想:该不会……江亦止要在这儿坐上一夜吧?那她………
  云泱一噎,感受着直戳脑门的森寒,拢在袖子里的手颤巍巍缩了缩——她要这么睡上一夜么……
  *
  云泱在闲隐居新铺设的大理石地板上咬牙撑了一夜。
  窗隙里的第一缕微光打了进来,云泱白着张脸哆哆嗦嗦、颤颤巍巍睁开了眼。
  为了将戏做得再足一些,她甚至抬了抬冰得麻木的手按上了额头,口中轻“嘶”着,扶着桌脚从地上以一种乍一看极慢但实则又很麻利的动作爬坐了起来。
  连桌脚的温度都暖的让她想要落泪。
  江亦止感受着桌子的震颤,掀开眼皮。
  少女的脸色泛着青白,江亦止冷眼看着她极力忍着发颤的样子,心里并没有想象之中的松快。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云泱神色茫然地扶着桌角从地上爬了起来,又懵懂着在圆凳上坐下,长长的袖子因着刚才的动作滑到肘弯,露出一截霜色的腕,连带紧攥着的拳头……
  那攥着的拳张开,握上。
  握住,又张开。反复几次之后云泱拿起桌上的酒壶抖着给自己斟了满满的一杯酒。
  酒液随着她往唇边送的动作顺着杯沿左右外流,碰到唇的时候那双懵懂的眸子忽然颤动,似骤然清醒。
  瓷白的杯子从她手上滑落,酒水倾洒,在她裙上洇开一朵暗红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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