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可以无中生有,但真实发生的事情必定有来龙去脉,无论再诡异的事,都会有属于它的一套逻辑。只要情报足够,就能在已知范围内得出一些结论。
随着结论不断扩大,对事件的推演和分析将逐渐被构筑,最终得出最有可能的事件全貌,这便是推理。至于乱步那样的天才,则是观察到的更多,因此可以用远超常人的速度得出结论。
院长的行为不难理解。他希望自己成为敦君必须要认清的「恶人」的范本,如果要怨恨的话,就以他为第一目标,不要伤害自己、也不要伤害其他人。
院长经历过最极致的痛苦和怨憎,歪曲的时代造就歪曲的世人,他是战争年代的旧日剪影,和平年代的人无法理解从地狱中爬出来的人拥有的极端观念。
人做事需要「能量」,做一件出格的事自然需要一个或某些出格的理由,无论是否合理。
否则谁会无端乐意冒这种风险?
杀戮、饥饿、死亡、疫病、怀疑、背叛、欺.凌……凡是你想象得到、或想象不到的人之恶,都在那个时代循环上演。
那是属于院长的过去,院长的血和泪。在人类的躯壳下,是一匹在无穷无尽的绝望与黑暗中,苟延残喘着活下来的野犬。
那种教育方式绝对不值得提倡,可院长的顾虑并非没有道理。距离大战被七名背叛者强行叫停也不过十四年,处于战后时期的这个世界根本称不上和平二字。
尽管现在的社会没有当年那么举步维艰,女人可以穿着裙子走在街上、儿童可以在外玩耍,但人们依旧在与混乱、疯狂为伴,死亡和犯罪仍是稀松平常的事。
还有一件容易被上帝视角的人忽视的重点。
——异能力。
文野是异能战斗番,自然是围绕异能者展开故事。但事实上,异能者是极少数群体,是都市传说。
这个世界的绝大部分普通人,不知道异能者是真实存在的。打个比方,就像隔壁鬼灭之刃的普通人不知道鬼真的存在一样。
敦君的异能「月下兽」曾在电击的刺激下杀死了涩泽龙彦。费奥多尔处理了涩泽的行踪,可又是谁处理了涩泽的尸骸、让异能特务科直到两个月前的死苹果事件才知道原来白麒麟已经死了?
只能是院长。掩盖一名在异能特务科的监视名单上的危险异能者的死亡是非常困难的。敦君被关禁闭,大概就是因为他无意识的异能暴走,以白虎闹出来的动静,孤儿院的教职工和孩子们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到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整个孤儿院都在隐瞒、保护敦君,在他到达可以接受一切的年龄前不让他知晓自己的特别。
人类是会「排除异己」的种族,这在许多影视作品里都有体现,其中一个例子就是《X战警》。处于上帝视角的我们自然知道敦君是安全的,但真实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并不知道正常情况下的白虎不会伤人。
白虎杀死了涩泽龙彦是既定事实,无人能保证它不会再次失控。乱步和太宰这样的天才是稀有的,大多数普通人无法洞察人心、也无法一眼解明真相,现实总比理想更残酷,孤儿院的教职工们没有在恐惧的支配下选择先下手为强、也没有选择逃离,而是与孩子们一起对敦君就是白虎这件事守口如瓶,仁至义尽。
人是具有动机性的生物。敦君回忆院长对他的惩罚教育越来越重,已知,敦君是战斗型异能者,院长给出的理由站不住脚。
我和华歌、莉莉出身同一个孤儿院,为了保护年幼的妹妹们,我曾经为那个伪装成天堂的魔窟做了很多肮脏的事,非常清楚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一个孩子。
既然院长能在异能特务科的眼皮子底下隐瞒涩泽龙彦的死亡数年之久,处理掉一个孤儿应该更加轻松,可他没有。最不合理的是,院长没必要让一个危险的战斗型异能者憎恨自己,除非他有自杀的兴趣。
院长对敦君的残酷教育早于白麒麟之死,这证明院长早就有所准备。
——不是对敦君,而是对「月下兽」杀人有所准备。
敦君暴走的时候没有意识,都是异能本身的白虎在行动。比起让孩子非自愿犯罪,当然是由可以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的成年人成为恶人。
在异能未发动时向敦君的灵魂钉入心理暗示、阻止白虎伤人的可能。异能力的发动的确与异能者的灵魂和心灵有关,院长算是误打误撞,蒙对了方向。
随着年岁增长,异能的输出强度越来越大、白虎的出现也越来越频繁,但院长还是等到敦君自己发觉白虎的存在,才让他离开孤儿院。虽然不清楚异能力是什么,但总归听说过都市传说,18岁的敦君已经有自保能力,去到外界,或许能引起同类的注意。
虽然我能理解院长的选择,但我认为他的教育方式简直残缺到不忍直视,就像我觉得鸥外和黑时宰对孩子的教育方式是一脉相承的偏离正道一样。
我不想让敦君留下一生的遗憾和心结,索性一切还不算太晚,我给院长和敦君安排了见面,给予他们一个选择的机会。结果如何,要看敦君怎么想。
··
凌晨的横滨,白雾弥漫开来。
秋时站在常人不可视的鬼道中。灵场笼罩街区,范围性的神隐降临,车辆和路人无意识地绕行。民宅和公寓中的居民对此毫无所觉,只是睡得更沉了。
“……院长老师。”
路灯在雾中投下一串朦胧的光,莉莉裹紧蓝色针织外套,轻声呼唤拿着裁剪下来的报纸微笑的中年男人。
“敦?”
男人条件反射地抬起头。看清少女紫金色的眼睛的那一瞬,将脑中浮现的名字脱口而出,没有任何迟疑。
“是的,是我。”
莉莉惊讶地睁大眼睛,随即微笑起来。
“我会回答老师的所有疑问……也有想对老师说的话。请跟我来,这里不是谈话的好地方。”
··
漩涡咖啡厅。
露西将店门前的挂牌换成暂停营业,跟着店长一起回到后厨,将空间让给我们。
“去吧,和他好好谈谈。告诉他,现在的你比过去强大,就算没有对他的怨恨,也可以自己走下去了。”
莉莉踮起脚拥抱了敦君,试着给予他力量。
事前,我作为中转站,将米拉柯根据我的剧本「夜泉的新娘」编纂的、属于〖中岛敦〗的记忆,以及属于院长的记忆,通过「看取」的力量分享给敦君。
现在,少年从混乱中平静下来,在〖中岛敦〗的记忆加持下,就算独自站在院长面前,也不像以前那般胆怯。知晓院长过去的敦君眸光复杂难辨,他回头看看我们,深吸一口气,坐到等待着他的院长面前。
“敦。”院长将礼盒交给敦君,“恭喜你。你毕业了。”
“…………”沉默地打开巴掌大的礼盒,敦君看着手表,犹如将话语从肺中挤出,他缓缓说道,“……老师。我不会原谅你,不会感谢你,也不会再对你耿耿于怀。”
“我知道。”和莉莉一番交谈后,已经了解到自己的过错的院长沉静如冬日的湖水,“你果然已经长大了。”
“我……我找到了容身之处。”敦君接过院长递给他的花束,挣扎了几秒,不太习惯地向男人讲述,“虽然侦探社的大家,是一群非常奇怪的人……但都是好人。”
“快乐吗?”
这是敦君第一次在现实中看到院长对他露出这样温和的表情。少年怔愣片刻,弯起眼睛,肯定地回答。
“嗯。很快乐。”
··
内心一旦留下伤痕,就只能让它伴随自己一生。即便遗忘,也只是暂时逃离。
为自己的孩子带去此等痛苦,院长的行为永运没办法洗清。事实上,他也从未给自己说过一句辩解。
那便到此为止吧。人生第一次与院长交流自己的心事和经历,过程还算得上愉快。敦君感到一身轻松,态度平和地与男人道别。
少年目送曾经的噩梦离开的背影,小心地抱着怀中的花束。低下头,有些出神地看着盒中的手表。良久,他勾起一个释然的、小小的微笑。
··
“啊!秋时小姐,你们回来了。可以请明汐小姐暂代社长接一下电话吗?”
正在苦恼的谷崎惊喜地看着逛街归来的三人,贤治拿着座机话筒、期待地看向她们,太宰游魂般晃悠到秋时身旁、从身后抱住她。
“是军警那边的联络,社长有事不在,对方就问这种时候侦探社的代理人是谁,我和贤治都不清楚。”
“是国木田啦。”
十六夜爽快地回答。明汐接过贤治手里的话筒,熟练地与军警的联络员攀谈。
时间过去太久,大家可能忘了,再介绍一下,五十岚明汐,高级律师,结月家的法律顾问,十六夜的临时监护人,拿着福泽谕吉的「转生者」剧本,同时,因为「夜泉的新娘」的设定,也是秋时的法定监护人。
“「举旗之人」,不会动摇、不忘初衷、知晓何为弱小、有领导众人的才能——下任社长也是国木田君。”
秋时边回答、边像抖落灰尘般将太宰从身上抖下来,从风衣口袋里掏出响铃的手机,去走廊接电话。
“嗨,小栗君。感想如何,可以相信侦探社了吗?”
“哼……一个人的高洁并不能代表所有人,我还会继续观察的。”
“也就是说,你现在可以信任国木田君了,是吗?”
“你、你好啰嗦啊!我挂了!”
“哎呀哎呀……”
通话界面自动取消,秋时好笑又无奈地发出无意义的感慨。她将手机放回口袋,插着兜回到侦探社。
··
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时间是否只是人类认知上的错觉?稍不注意就溜走了这么多。我漫无边际地想着。
昨天,国木田和敦君拿着我(其实是米拉柯)提供的数据和资料,找花袋帮忙调查「死屋之鼠」。
早上来侦探社报到的敦君拿着照片愁眉苦脸,说是要找到这位黑发的抚子,不然花袋没法专心工作。
一眼认出照片中的白裙少女是小银的太宰,听到敦君口中花袋对她的称呼,表情顿时古怪起来,他拍了拍敦君的肩膀,鼓励他加油。
今日商店街那边的骚乱会让市警大为头疼吧。既然是花袋的异能力造成的交通堵塞,这件事只能移交给军警,再过渡到异能特务科,最终不了了之。
……这么大动静,消息一定会传到Port Mafia。
龙之介就这一个宝贝妹妹,而在两个月前,鹿鹿的专项纠错和训练,迷之开发了龙之介的妹控属性。
花袋已经退社了,不在侦探社和Port Mafia的停战协议保护范围内……希望人没事。
在心里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我浏览着华歌与西格玛先后发来的邮件。Port Mafia五大干部之一的A确认死亡,鸥外将原本属于A的赌场交由西格玛经营。
有些后果没有承担得起这个说法,当需要应付的敌方人物是费奥多尔的时候,更不能掉以轻心。希望鸥外能吸取经验,得到一些教训,即便是我或太宰,也无法及时阻止费奥多尔,损失不可避免。
五月份的时候,我将米拉柯的子程序交给鸥外和种田长官,现下Port Mafia那边的程序终于派上用场,成功在费奥多尔体内植入了信标。
米拉柯做了个小插件放进我的手机,通过信标实时监控费奥多尔的坐标。就算有果戈里帮忙、或者跑到国外去也无济于事,费奥多尔逃不掉了。
英国的雪莱博士在几年前和异能特务科的设计师(十一之滴提到的那位)合作,将我们这边和欧洲那边的异能监狱全面改造成真正的铜墙铁壁。不能把魔人这个祸害放进异能特务科,还是送去默尔索吧。
听华歌说,亚当用他的新功能和中也打跨国电话的时候,说雪莱博士又一次给他升级系统模块、新增了不少插件,机械刑警部队入驻默尔索监狱,正在试用阶段、由他带队,博士也跟着去了,以便随时调试。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我收拾好太宰第不知道多少次弄乱的办公桌,和他一起下班回家。我们并肩走在斜坡上,看着远处下沉的夕阳,愈加逼近的危机使我完全无法放松警惕。
知晓我、十六夜、明汐、华歌的存在的费奥多尔,不可能没有针对我们做出准备、调整计划。世界线变更后的「共噬」事件,一定更难对付。太宰牵住我,轻轻捏了捏我的手掌。
主要负责应对魔人的我和太宰,只有尽全力算出所有可能的棋路,击破它们,再根据被击破的棋路计算其他应对方法,反复推演到极限。这种超高速的博弈对大脑和头发尤其不友好,还容易失眠,幸好米拉柯教了我如何用灵术催眠,我和太宰才能每天按时睡觉。
下一步是处理镜花和菲茨杰拉德的事情……
我准备回去就和泉夫妇、霍桑以及米歇尔联络。
··
纯白的图书馆。
有着薄荷发色的短发女人翻阅着文件。
“辻村大人。”
黑中泛蓝的柔顺长发,身着和服的女子从白色书架间走出。在她身边,穿着简单的针织毛衣的黑发男人面带微笑。
“铃,清次。你们回来了。”
异能特务科真正的掌权人——辻村深月放下文书,从泉清次手中接过档案袋。
这是一位与女儿同名的母亲,异能力「影之仔」,其女儿辻村深月的异能力「昨日踏影」疑似继承于她。
“魔人开始行动了。”泉铃汇报道,“正如秋时所说的那样,目标是Port Mafia。根据西格玛的线报,干部A已经在故意束手就擒的魔人的设计下死亡。”
“秋时提前安排霍桑和米歇尔回国,与斯坦贝克一同平息「组合」内乱,此事在半个月前结束。”泉清次紧接妻子之后汇报,“霍桑传回消息,「组合」残党暂定斯坦贝克为首领,计划于本月返回横滨——目标确认为原首领菲茨杰拉德。”
“等会儿辛苦清次再跑一趟,将我的安排交给种田。”辻村沉稳地看向泉铃,“「完美犯罪」那边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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