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鹅卵石铺成的甬道走到头,一排排参天的翠竹丛里,隐约藏着一个青瓦砖墙的小院,院门静静地开着,里面仍旧没有任何动静。不过她还是绕开了,封闭的地方总是让人感觉没有那么安全,沿着眼前更宽的青砖铺就的甬道继续往前走。
看着从前面假山上飞流而下的小瀑布,她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说服沈氏让她能够天天到园子里来,哪怕每天转上两趟,运动量估计就够她减肥了。
跑到假山跟前,费了好大的劲才爬到瀑布源头旁边,她坐在石头上不住地喘气。
“阿嚏!”无端打了一个喷嚏,想起昨晚那个喷嚏,她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刚出完汗怕再冲了风,她也不敢久坐,气息平稳下来之后,就爬下了假山,按着来路往回走。
“感觉怎么样?”
扒着木桶边缘,顾弘盯着木桶里边的人问,忍不住手也又伸进木桶里试了试水温,正好,不烫也不凉。
“刚泡进来,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见效?”
桶里的人被他近距离地盯着,不适应地靠在木桶上,与他保持最大的距离,闭上了眼睛。
“我这不是心急嘛,那个郎中说这可是他们家的祖传秘方,无论哪里没有知觉,只要泡上一副就见效!”顾弘讪讪地往后退了退,依旧满怀信心。
木桶里的人仍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冷冷地吐出一句:“我往常用过的,哪一副不是祖传秘方?这次又被人骗去了多少钱?”
“呃,话不能这么说,只要心存希望,总会成功的,钱不钱的打什么紧。”顾弘听出了对方的心灰意冷,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劝解,挠了挠头,干巴巴地把说了十来年的话又说了一遍,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对,“什么叫被骗?你才刚开始泡,药效还没有发挥出来呢!”
“你这句话都说了十来年了。”蒸腾的水汽让木桶中的男子脸上有了一丝红润,语调也和缓了些。
“我愿意,你要闲我唠叨,就好好配合,早点好起来。”顾弘的眼神暗了暗。
木桶里的男子却没有再接话,屋里一时陷入了沉寂,顾弘只好打起精神,转移话题:“你就听我的,换个住处吧,你是不知道安宁那个疯丫头有多狠,明明是她先招惹的我,结果却倒打一耙,像是我纠缠她似的,你看看她那一脚有多狠,我大腿都被她踹青了!你住在离她这么近的地方,我可不放心!”
顾弘今天过来,除了送药,还把昨晚自己在安宁那里受的委屈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虽然男子连一句安慰他的话都没有,可他还是愿意说,还鼓动男子换住处。
“堂堂的顾府世子,少年将军,竟然连一个女子也挡不住,说出来也不怕人笑话。”男子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嫌他吵还是觉得他没用。
“好男不跟女斗!我那是让着她!再说了,就她那一身肉,搁谁也受不住!”顾弘立即炸毛了,“总之我立即就给你找住处,住哪都比住在一个疯子家里安全!”
“人家又看不中我,这里很好。”男子丝毫不为所动。
“不行!你是我带出来的,我就要对你的安全负责,少了一根毫毛,回去娘都饶不了我!”顾弘也执意坚持。
“刚付了那么多租钱,你身上哪还有钱?”
“我……我去找二殿下借!”
“人情总是要还的,我知道你和二殿下交好,可人情不是这么用的,我也不愿你为了我去用,反倒暴露了我的存在。”水温让他面色好看了不少,可丝毫改变不了声音中的冷意,“我只是想一个人四处看看,安静地待着,你忙你的正事要紧,也莫要为我太过分心。至于镇远侯府的那位千金,毕竟是勋贵之后,日后你与她父兄免不了要共事,忍一时风平浪静吧。”
顾弘垂下头,明白不可能再说得动他了。
第8章 狐仙
“这个要泡半个时辰,你不出去转转?”
木桶里的男子看着顾弘皱了皱眉,大概还是嫌弃他太聒噪。
顾弘果决地摇了摇头,“不用、不用!一想到离那个疯丫头这么近,我就心里窝火,万一出去再碰着了,岂不晦气!”转而又一脸讨好:“再者说了,你那两个护卫都被我放出去办事了,我若不在,一会水凉了谁替你换热水?”
“你……不会是为了怕人笑话,才躲到这里来的吧?”男子丝毫不理会他的讨好,眉头略微一挑。
“怎、怎么可能?我这不是关心你的情况嘛!”顾弘转过身,毫无章法地摆弄起书桌笔架上的毛笔。
“嗯,能让你当众出这么大的丑,也的确是个奇女子!”男子嘴角难得扯动了一下。
“哼,下次再让我见到她,非让她也尝尝湖水的滋味不可!”被戳中了痛处,顾弘一拳砸在书桌上,“不过倒霉的也不是我一个人,你没见当时二殿下的脸色,我都从来没见他那么大的怒意,当日在场的谁也没讨着好,他们绝对不会把这件事传出去的,所以我也没有什么好躲的,倒是那个疯丫头,一下把雍西城所有的世家公子都得罪了,以后怕是没有还日子过了。”
他的话音刚落,有小厮在外面急急地喊了起来。怕打扰了木桶中的男子,顾弘一脸不悦,快步走了出去。结果出门一听,差点气得吐血!
方才他还信心满满地同木桶里的男子说,绝对不可能有人将昨晚的出丑的事说出去,可这才一上午,整个雍西城都传遍了他是怎么写信约镇远侯之女安宁出城相会,又怎么背弃约定,在“陌上桃源”饮酒作乐,后又遭到安宁怎样的质问,以致被不堪他纠缠的安宁踹下荷花池,成了落水狗。
整个传闻,除了他,再没有牵扯到任何人。
“一群小人,究竟是谁传出去的?!”
一想到整个雍西城都在笑话他,顾弘眼神中满是怒火和杀气,吓得来传话的随从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小的也不知道,二皇子和李二公子让小的出来寻世子过去商量。”
顾弘第一个想到的,是那晚在场的权贵子弟中,有人嘴快泄露出去的,那么眼下就是要揪出这个落井下石的败类。
他阴沉着脸,一把推开随从,怒气冲冲地朝着小院的门走去,随从擦了擦头上的汗,赶紧在身后跟了上来。
刚大步奔出院门,他突然又停了下来,害得身后的随从差点撞在他的身上,“我来这里的事,不准对任何人说,你就说我去郊外骑马去了!”
随从连忙点头,不一会,两人便消失在一条竹林幽径的尽头。
木桶里的男子只能见顾弘叫喊了一句,以为他又闯了什么祸,可等了半天,非但没有了动静,连一个人影也没了。
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到底是被宠坏了的,做什么事都这么风风火火,只凭自己性子。
兴匆匆地拿了一包草药过来,一定要他立即就泡,又把伺候他起居的两个随从都支使了出去,可还没待半个时辰,就又话也没一句地跑了。
桶里的水温越来越低,如果他的随从不能及时回来添换热水,这药草有没有疗效他不清楚,在冷水里染上风寒倒是没跑了。
眼底一抹不悦一闪即逝,他又靠在木桶的边缘闭上了眼睛,仍旧一脸的淡漠。
若不是顾弘任性的性格,他压根就不可能出得了家门,看得到这只能出现在书中的风土人情,相比之下,这点小意外压根算不得什么。
“呼……呼……”
刚进园子的时候,满心的兴奋和戒备,安宁没有觉得有什么,一番爬高上低之后,就觉得力气不是那么足了。经过小院门口时,她忍不住又向院内张望了几眼。
园内很干净,中间是一个很大的天井,用木架搭了一个凉棚,上面爬满了葡萄藤,才刚刚冒出嫩绿的芽叶,下面的石桌上竟然还摆着两个茶盏,一点也不像闲置无人的样子。
抄手游廊上还缠着紫藤萝,一大串一大串的花穗从游廊顶上垂下来,像一一长条紫色的流苏,衬着绿柱红栏,幻境一般。
怕什么,反正都是侯府的,进去歇歇再走,安宁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看了看石桌上的茶盏,里面竟然还有茶,她不由得皱了皱眉,难道花园里真的有人或者……妖怪?
也许是家里其他人过来过呢?抬头看了一眼□□,她摇了摇头。
离开石桌,她又转到游廊上,捡着紫藤罗花开得最好、最密的一段坐了下来。
如果有手机就好了,这样的景不拍照留念实在是可惜了!她伸手轻轻拂过一串,手上留下花的香味和绵软的触感。
不能拍,画下来也不错呀!只可惜她没有学过水墨画,这里也找不到素描的铅笔,她靠着游廊的柱子,一会欢喜一会愁。
“哗啦~”
正在胡思乱想中,隐隐约约竟然听到了一点水声,好像是水中小鱼用尾巴甩出水花的声音。她立刻坐直了身体,四下里看了看,除了院角的那口石井,院里并没有什么能制造水声的东西。
可能有什么东西掉井里了吧?她既不打算过去看个究竟,也不打算再久留,站起来要往外走。
“哗啦~哗啦~”
又是两声,这次她听清楚了,声音并不是从古井那里传来的,而是她背后墙上的那扇窗户。
屋子里面有东西?
她的心跳瞬间加快!
理智告诉她不要有那么强的好奇心,还是先回去问清楚再说,可这么近的距离,再加上屋里那么安静,并没有什么危险的样子,让她忍不住又往窗户的方向移动了几步。
轻手轻脚地挪到墙脚下后,她目测了一下和院门的距离,摆出一个最适合逃脱的姿势,然后屏气凝神,猫着腰,从窗户的缝隙往里看。
窗户被关的死死的,压根什么都看不见,她又想起了现代那些古装剧里的办法,舔了舔食指,往窗户上轻轻戳了戳,可窗纸又厚又结实,压根捅不破!
她不甘心,索性尝试性的抬了抬窗角,没想到竟然轻而易举地掀了起来,只是木质的窗框,避免不了“吱呀”一声,吓得她的心跳下点停了下来,也不敢放下窗角,就那么一动不动地举着。
过了一会,屋里依旧一点动静也没有。
她不死心地抬起头,凑到巴掌宽的窗缝里向屋内张望。
先是雕花的屋顶,然后是摆放着许多器物的博古架,再然后,她的眼睛猛然瞪大!狠狠眨了眨眼,她竟然没有看错,里面有一个人!一个大白天在木桶里泡澡的人!一个发丝如墨的年轻男子,眉目如黛,鼻梁英挺,一双薄唇轻轻的抿着,再衬着那雪白的肤色和略显瘦削的下颌线条,整个人透着一股矜贵、清冷的气息,宛然不食烟火一般。
即便只是一张侧脸,安宁也敢断定,木桶里绝对是一个大美人,还是个男的!
这人是谁?侯府的?不可能吧,凭着安豫的模样,侯府里的人应该都是五大三粗那一类的,压根不可能有这种仙人款的。可是就凭这张脸,也不可能在原书里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呀,第一美男子可是男主顾弘的专属,压根就没有提到过比顾弘还好看的呀!
可是眼前这个人,就凭一张侧脸,就和顾弘有天人之别!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对呀,是谁呢?听到一声询问,安宁心里下意识回了一句,之后才猛然意识到哪句话问的来者不善!
糟糕!被人发现了!
会不会被当成登徒子、偷窥狂!可她除了一张侧脸明明什么都没有看见!
那个人已经拉过旁边屏风上的衣服裹在身上,情急之下安宁连他转过来的正脸都没看清楚,“啪”的一声放下窗户,丢下一句:“对不起,我只是路过,什么都没有看见!”便落荒而逃,完全是做贼心虚的心态。
好在逃跑的路是对的,一口气跑回了角门,顾不上喘气,从四周搬了好几个石凳,将角门死死地堵上之后才放松下来。
双手扶着腰看着自己的成果,她忍不住暗叹:果然危险能够激发人的潜力!方才她找了一圈都没找着合适垫脚的,可现在却没怎么吃力地搬了好几个石凳。
又拉了拉木门,确定不能轻易打开,听了听动静,也没有什么人追过来,她才稍微放心地往前院走。
一路上脑海里一会是那个男子的侧脸,一会是他那带着寒意的询问,究竟是什么人呢?长得那么好看,却独自住在侯府的花园里,角门又上了锁,很明显是不想两边往来的,又在原书中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即将跨过院门的时候,安宁又忍不住回头往围墙那么看了一眼,只隐隐看到几棵高大树木的顶梢,有些还没有萌发新叶,显得光秃秃的,陪着青灰色的围墙,显得冷寂颓败了不少。
满园花草,一个人也没有,还锁上不准人进。里面没有怪兽,也没有疯子,只有一个长得好看的不像人的男子,而且还不合常理的白天泡澡,莫非是……妖怪?安宁突然觉得心里有点发毛。
前世小时候,经常听村里的老人说,人少草深的老宅里,最容易藏一些有灵性的精物,比如狐狸、黄鼠狼、刺猬……它们经过短则几百年,长则上千年的修炼,就能成化成人形,得道成仙……
难道是遇到狐、狐仙了?还是个男狐仙?
第9章 赔礼
“小姐,不好了!”
还沉浸在遇到狐仙的震惊中,安宁被春梅突然出现的喊叫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又淡定了,和遇到狐仙相比,人间的事都不算什么了。
春梅一见着她,来不及说话,拉着她就往回走,快走到正堂了,她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李府的二公子李鹤年又来了,而且是跟着去学斋送安豫的沈氏一块来的,这会儿正在正厅里等她。
“我看夫人的脸色不太好,难道他们还是不信咱们小公子没有打伤人的事?”春梅一向老实稳重,这会脸都急红了,又想了想,压低了声音,“还是咱们的那件事让他们知道了?”
“知道了又怎样?别急,回去看看再说。”安宁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李鹤年竟然跟着沈氏一起回来了,这事的确有点儿奇怪,难道是碰巧路上遇到了?
凭她对李鹤年的了解,被当众揭穿他怂恿李家小公子诬陷安豫的事,他不恼羞成怒、百般狡辩才见鬼了,压根就没指望过他能亲自去悔过,还跟着回来同她道歉?那可比她大白天看见狐仙了稀奇。
至于春梅说的另外一件事,林叔她还是信得过的,即便被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她又没有说谎,只不过在传播的过程中忽略了一些细节而已,即便被顾弘知道了,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一连穿过几个院子,直到正厅门外,春梅才松开她的胳膊,大口大口地喘匀了气,又替她整了整衣衫,这才带着她走进去。
“宁儿,你又跑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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