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看见救星一般起身走过来,伸手拉住她,眼神往李鹤年那里看了一眼,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来。
“我就是去后院转了转。”安宁笑了笑,扶着她坐下,也看向李鹤年,“李公子还真是稀客,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听见“稀客”二字,李鹤年的脸色顿时往下沉了沉,可当他看向安宁的时候,脸上非但没有一丝怒意,还笑得甚是温良。
真是善变啊!安宁鄙夷地白了他一眼,看着他温文有礼地走到自己跟前,躬身缓缓施了一礼,“昨日是在下冒犯了小姐,万望海涵。”
盯着他看了半天,安宁也没有看出他究竟想要做什么,索性把沈氏拉到了一边,先问清楚什么情况再说,她可没有天真到以为李鹤年就这么幡然悔悟、痛改前非了。
沈氏原本还觉得有些失礼,回头看向李鹤年时,却得到了他的支持,他不仅不以为意,还悠闲地喝起茶来,既然他不着急,安宁索性拉着沈氏出了正厅。
原来今日一早,沈氏带着安豫去学斋给先生赔罪,什么还没说,就遭到了督学的刁难,什么愚顽不灵、粗野难训,把安豫往常的种种劣迹又当众抖落了一遍,羞愧得沈氏都抬不起头来。
安豫不服气,就顶嘴说往日那些争斗,也都是其他人先挑起来的,督学就是偏心他们,每次都把罪名怪在他的头上,惩罚他一人,就像这次李府小公子的伤压根就不是他打的,结果一听说对方因伤请了假,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把罪名推在他身上,压根就是偏袒李铭信,以权徇私!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督学,不顾沈氏的百般请求,又安了一个目无师长、信口雌黄的罪名,扬言要禀明学斋的主管,也就是李知府,将安豫赶出学斋!
就有这么凑巧的事,督学的话音刚落,李知府的人就到了,后面还跟着李府的二公子李鹤年,督学的气焰越发嚣张了,以为李知府是来替小公子讨回公道的,连忙弯着腰迎了上去,把他是怎么教训、发落安豫的事说了一遍,哪知李知府的脸越听越黑,没等他说完,就沉着脸打断了他的话,吓得督学立即往回缩了缩脖子。
等众人都发现了不对劲,安静下来之后,李知府才一扭头,让李鹤年当着众人的面,将昨日府上小公子先无礼挑拨在先,之后回到府宅,私下骑马不慎摔坏了手臂,又被害怕担责的仆人怂恿,诬陷是安豫打伤所致,导致爱弟心切的李鹤年轻信恶仆的话,前去侯府问责,两方对质之下,谎言最终得以拆穿,才没有波及安豫的清白。
之后,李知府就驭下不严做了深切的自责,并命李鹤年当众向沈氏道歉。
李鹤年不仅照做了,还表明很是钦佩安宁的正骨之术,府宅请遍雍西城的名医,也没有谁能够减轻小公子的伤痛,只要安宁肯出手医治,他愿再亲自登门道歉,并请她过府。
“我就知道他没安什么好心!在这里给我挖坑呢!”安宁听完恨不得咬死他!
昨晚她可没有说过能治好那个小公子,怎么到了李鹤年的嘴里,就非她出手不可了?
姿态放的这么低,又把她捧得这么高,无非就是想看她出丑,让知府迁怒于她么。
“那怎么办?我们就跟他说清楚,让他们赶紧再另请高明好了。”沈氏这才明白李鹤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顿时慌得六神无主了。
“嗯,治病救人可不是儿戏,一会我同他一起去一趟,亲自向知府大人说明就好。”如果让李鹤年传话,到了知府那里,还不定被扭曲成什么样子,还是她亲自去说好一些。
至于小公子的伤,不是她不肯出手,而是对方身份特殊,又不怀好意,谁知道最后会是什么后果,还是谨慎些的好。
李鹤年表面上云淡风轻,可喝下去的茶压根就压不下心里窝的火。这个突然间心性大变的安宁简直就是她的灾星,从昨晚她大闹“陌上桃源”开始,他就没有顺心过!
今日一大清早,他刚约上二皇子去武场射箭,途径街市时,竟然听到路边的小贩、食客等都在兴致勃勃地谈着昨晚“陌上桃源”发生的事,虽然重点全部集中在庆国公府世子顾弘身上,连他这个始作俑者也没受到多少牵连,可究竟是什么人这般大胆,胆敢把他们的私事拿到大街小巷做笑料,简直是对他们的蔑视!
他更怕这件事惹起二皇子的不满,连这么点小事就压不住,他这个东道主做的也太不堪了。
他立即调转马头,急匆匆地回到府衙,命下人出去打探,可足足等了半个时辰,也没有得出什么头绪。
“陌上桃源”的人是懂规矩的,断然没有胆子敢乱说,剩下的就只有当晚在场的人了,他自己,二皇子、顾弘自然是排除在外的,但其余十来个权贵子弟一时也理不出谁更有嫌疑。
一想到顾弘一大早出了城,估计还不知道这件事,回来之后,还不知道怎么气愤呢,李鹤年就觉得头疼。
既然干想没用,就把昨晚的人都请过来商议商议,他刚吩咐下人去请,李知府跟前的小厮就过来传话,说知府让他赶紧过去。
他心里顿时一紧,知道可能是昨晚去侯府的事被李铭信那个没出息的泄露了。
果然,到了李知府的书房,他先在地上跪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李知府才抬眼看他,随后被骂了个狗血喷头,还得当众到学斋去赔礼道歉,为的就是安宁能到府上来看看李铭信那个小子的伤。
昨晚安宁只是那么随口一说,这个小子不仅被吓破了胆,甚至还对安宁能治好他的胳膊深信无疑,让他姨娘缠着知府哭了一晚上,今早一升过堂,李知府就找他问罪来了。
谁让他不是嫡出呢?这口气他只好先咽下了,可安宁究竟能不能承担得起他的这份诚意,就看她的造化了!
若是有什么闪失,他也一定会让她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
想到这,他往外瞥了一眼,嘴角不可查觉地浮出一丝笑意。
当安宁回到大厅,说要与他一起去知府府宅说明时,他虽然有些意外,可还是欣然应允了。
到了知府府宅时,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为之,李知府有时出门去了,接见她的是李府的大夫人。
李夫人看上去四十多岁,身形高挑、纤长,就是一张脸上没有半点笑容,甚至还笼罩着一丝丝忧伤,显得异常端庄、严肃。
安宁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对方只点了点头,好像对她的来意既不关心,也没有什么兴趣。她只好硬着头皮把在路上想好的推脱的话,想背书似的倒了出来。说完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气,跟这么有气势又冷淡的人说话实在是有压力。
李夫人仍旧面无表情,“既是老爷让鹤年去请的你,总是去看看那个孩子才好,我让玉霞带去过去,不管怎样都劳你费心了,我还有事在身,就失礼了,一会诊治完,鹤年你替我好好谢谢安姑娘,把人好好送回去。”
李鹤年毕恭毕敬地应了,她也不等安宁回话,就起身由丫环扶着离开了。
如果沈氏是这种作风的话,她还真是有些吃不消。看着李夫人离开的背影,她心里暗自腹诽了一句。
压根没有她拒绝的机会,她只好跟着玉霞往小公子的住处走去。
才穿过两道门,就到了一个小跨院,一个衣着鲜艳,两眼通红的年轻妇人正在院门口张望,一看见她们,连忙迎了上来,向她行了一礼,一面说着客套话,一面把她让进了屋,殷勤周到和李夫人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姐姐,我以后再也不说你的坏话了,你帮我把胳膊治好好不好?”躺在床上的小男孩一看见她,眼神一亮,立即委屈巴巴地央求道。
第10章 误入
敲着他那张可怜兮兮的小脸,拒绝的话安宁却怎么也张不开嘴了。
见她不说话,那个迎她进屋的女子又忍不住要落泪的样子,只是她全然没有李夫人的强势,看看床上的孩子,又楚楚可怜地看着安宁,突然双腿一弯跪下了。
“姨娘,我不想当残废,呜呜……”小男孩看到妇人跪在地上,又开始哭起来。
“我知道自己身份低贱,铭信又冤枉贵府小公子在先,可……可怜天下父母心,还望安姑娘您发发善心,替他看看,只要铭信没事,我一辈子都记得您的大恩大德!”妇人说完眼圈更红了,垂下头开始抹眼泪。
安宁早在她跪下的时候,就吓了一跳,起身躲开了,此时只能上前先把人扶起来。
她平时最害怕的就是良心不安,再不管是不可能了,但是条件还是必须要先讲好。
桡骨近端骨折是很常见的骨伤之一,李铭信的之所以严重,是因为骨折时损伤了肘上桡神经,以她的判断,应该是卡在了断骨之间,从外在表现来看,导致右手手腕下垂,指关节不能主动屈伸,内在则因为神经被卡主而产生的疼痛,没有彻底断裂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好在是新伤,要重新接还来得及。
安宁将对李铭信骨伤情况都说了一遍,在这过程中,母子俩听得连连点头,看向安宁的眼神越发明亮。
为了确定万无一失,安宁又走到床边仔细诊治了一遍,骨折附近的情况和昨晚的没有什么出入,只是当她在李铭信的右手手背上轻轻捏了一下,发现李铭信没有什么反应时,不由皱了皱眉头,又加重了力气捏了一下,“有感觉吗?”
李铭信摇了摇头,看她神色凝重,吸了吸鼻子,忍着眼泪问:“姐姐,我的手是不是没救了?”
“没有,手指、掌背感觉消失也是肘上桡神经损伤的症状之一,只是情况可能比我之前预想的要严重些,也就是需要恢复的时间要更长一些,一般骨折三个月左右就恢复的差不多了,可你的估计至少要半年以上。”虽然看着他们很可怜,安宁也不敢对情况有丝毫隐瞒,“但是,只要好好修养,加上后期的康复锻炼,以后不会留下什么问题的。”
“只要能医好就好,时间长短都不是问题!”母子两人总算松了口气,“至于怎么治,怎么休养还有康复……锻炼,我们都听姑娘您的!”
事已至此,安宁也不推脱,但口说无凭,还是要立一份字据才行,“我自然会尽心尽力,只是有昨晚的事在前,求个心安而已。”
李铭信的姨娘倒也是个通透的,一句话也没多说,便吩咐人拿来了笔墨纸砚,在桌子上摆好,给她让出道来。
安宁看着砚台旁的毛笔,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就算对方不嫌她毛笔字丑,可她也写不来繁体字啊,这下出丑出大了!
“姑娘是否还要找个证人?”
见她迟迟不动,李铭信的姨娘体贴地问道,以她的身份的确是做不了什么主的,“眼下老爷不在府上,我这就去请夫人,求他看在铭信也是老爷骨肉的份上……”
“夫人有事在身,就不要去打扰她了,李鹤年人呢?他也行。”安宁心里暗叹,这个小妾可真是一朵解语花呀,她立即顺水推舟,顺着她的话道。看着小妾一眼为难的样子,她也不苛求,本来就是为了防李鹤年这样的小人,有他就够了。
“二、二公子呀……”小妾脸上的神色并没有轻松太多。
看来虽然同样身为庶子,李鹤年在府里的地位可比李铭信高多了。
根据原书的内容,李鹤年虽然被称为二公子,其实地位和嫡子也没什么差别,因为大夫人唯一的儿子自小身子病弱,药不离身,所以李鹤年才那么高傲,有野心。难怪小妾对他有些畏惧。
这里是内眷的住处,李鹤年身为成年的男子,自然不合适进来,方才把她送到院外,李鹤年就先行离开了。
“我去找他,签完我就过来给小公子重新正骨。”安宁生怕再出什么差错,索性直接去找人。
小妾脸上立即满是感激,“姑娘严重了,你喊他一句铭信就是,能得姑娘这样帮忙,是我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我先代铭信谢过了,日后他再敢对姑娘有半句不敬,我先打断他的腿!”
“姨娘,我再也不会了,以后谁再说姐姐的坏话,我绝对饶不了他!”李铭信跟着道。
安宁笑了笑,转身出了门,让玉霞带着她去找李鹤年。
才刚出了院门不一会,突然从前面走来一个丫环,远远地对玉霞招收,说大夫人有事,正等着她过去,玉霞给她指了条路,便迎着那个丫环跑了。
看着她们离开的身影,又看了看她给自己指的路,安宁有些气闷:“还真是知府家的下人都比别家的随性啊!”不过回想一下李夫人那张覆着冰霜一般的脸,也许是故意的呢?
她回头看了一眼李铭信母子的住处,考虑了一下要不要回去求助,可又怕麻烦,继续沿着玉霞指的路往前走,大不了一会见了人多问几句,也正好让他们自己知道府里的待客之道了。
沿着抄手游廊走到头,穿过月亮门,又经过一个院子,从左手边的拱门穿过,沿着石径一直走,就能看到李鹤年的书房了,这是玉霞给她指的路,说是李鹤年离开时嘱咐她的。
人生地不熟,她走得并不算快,只是知府的宅院和侯府比起来,实在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倒也没有多分心耽搁。不一会就按照玉霞说的来到了一个小别院,里面布置的十分干净雅致,围墙边一圈修竹,中间是一个凉亭,里面还摆着一副围棋,与安宁心中所想像的差别还挺大。
按照她的预想,李鹤年的住处应该特别奢华才对,这样的简单淡雅实在与他的形象不符。
太能装了!安宁心里唾弃了一句,拿好手里的纸,上前敲了敲门。
“进来吧。”里面人的声音好像不太对,安宁也没有多想,推门就走了进去。
“阿嚏、阿嚏!”门打开的瞬间,一股苦味扑鼻而来,刺激地她连打了两个喷嚏,连忙用手捂住鼻子,“怎么这么大的药味?你有病?”
现代时的她对中药很熟悉,从上小学开始,放学后就负责替一些病人熬药,在这里碰到竟然不适应了。
“你是谁?”
“你是谁?”
坐在书桌前的男子和她同时一愣,几乎异口同声。
“你不是李鹤年?”
“你不是绿芜?”
“对不起,我找错地方了,打扰了!”意识到自己走错了,安宁迅速退回门边,连声道歉,双脚踏出门外,伸手想把门再给关上。
“你找鹤年?那的确是走错地方了。”方才的惊讶很快便从男子的脸上消失了,他从容地放下手中的毛笔,看向安宁。
男子的脸瘦削苍白,身上的素衫更像是被骨头给撑起来的,可他那双略显暗淡的眼睛却像一块浸在温泉中的墨玉,温润内敛。
怎么感觉自己不是来找他的,他有点儿失望呢?安宁站在那里仔细看了看他的神色,却只看到对方一脸的淡然,连弯起嘴角的微笑都是淡淡的。
应该是错觉吧,她摇了摇头,可还是在离开前忍不住多说了一句:“我方才闻见浓浓的苦药味,你的药里应该有不少剂量的黄连,下次熬药的时候可以往里面加两三颗红枣,一般不影响药效的,苦味会少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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