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坐一旁的秦漪垂首敛睫,听到这“情真意切感人肺腑”之言未免越加想笑。
说是物是人非也不全对,如她这八面玲珑的婆婆,不还似曾经那般会做戏。
“如今也不算太迟。”
皇后抬眸望向秦漪,似笑非笑,“云凰姑娘与秦小姐这般相像又何尝不是佛祖的暗示,恰好你如今无亲无故,不妨嫁给周二公子为妾,也算日后有了归属。”
“周二公子样貌英俊才华横溢,云凰姑娘若能跟了他,不知这西临城有多少姑娘羡慕你。”
此话一出,满室皆静,饶是魏氏也有些傻眼。
反观秦漪,她只端坐椅上,脸上神情叫人看不真切,良久,她忽而冷笑一声,抬头道:“多谢娘娘抬举。”
稍顿,“不过,既然娘娘如此看好周二公子,认为他是难得一遇的好儿郎,那何不将昭容公主许配于他?毕竟,公主殿下如此尊贵,理应得到最好的不是?如周二公子这般良人,我等凡夫俗子可无福消受。”
众人皆未料到她竟会还嘴皇后,让皇后如此下不了台,毕竟,夸赞周子濯的话确是皇后率先所提,秦漪这般回答,无论皇后如何接都是打自己的脸面。
一时间众人神色各异隐隐激动,皆暗自期待着皇后的反应。
可等了许久也不见皇后有何反应,见此,秦云忙不迭地添油加醋道:“云凰姐姐这张嘴好生厉害,竟还谬论起昭容公主的婚事来了。”
秦漪挑眉轻轻一笑:“皇后与民女开玩笑,民女便同样以玩笑话回之,怎么秦二小姐还较起真来了?”
她巧妙的一句话既给皇后递了台阶又替自己解了围,同时还让秦云引火上身,一举三得令人咂舌。
“你这女子倒是有趣。”皇后漫不经心地笑道,只是那双眸子里毫无半点笑意。
“秦夫人,你让我将云凰姑娘找来不是有要事向她求证,怎么这会儿反倒不说话了。”
皇后忽然将话锋指向赵氏,后者微愣片刻,反应过来后不禁在心中暗骂,不愧是在宫里摸打滚爬这么多年的人,惯会找替罪羊摘清自己。
“让娘娘费心了。”
赵氏颌首笑道,“这事说起来也有些荒唐,我那女婿昨儿个找上门来,说他做了件荒唐事。”
乍一听到周子濯的消息,魏氏忙插嘴道:“何事?为何我不知道?”
赵氏对她并无好脸色,只继续道:“子濯那孩子也是可怜,自打绾梅离开就得了心病,这不,见了云凰姑娘后越加疯魔,认定姑娘就是绾梅,可姑娘不肯承认他又有何法子,只好三更半夜跑去祖坟将绾梅的棺材挖了出来。”
听到这番话,魏氏险些昏厥过去,才想开口忽然收到一记皇后投来的眼色,她隐隐明白了什么,便闭嘴不再言语。
“子濯说,那棺材里的人压根不是绾梅,当初他伤心过度所以未识清,是以……”
赵氏话说一半却意味分明,秦漪冷眼旁观她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紧接着秦云适时接腔。
“姐姐跟姐夫平日里小打小闹倒也罢了,怎么还开起这么大的玩笑来?”
“是啊,前段时间我和云儿去找你相认你还不肯,你可是我一手带大的啊。”
赵氏假意抹泪,又转向皇后,“娘娘,漪姐儿胳膊上有道梅花胎记,她究竟是不是绾梅,您让人一验便知。”
皇后闻言微抬手:“桂嬷嬷,替我查看查看,若这姑娘胳膊上果然有胎记,那可是欺君之罪,就是我有心想帮也无济于事。”
秦漪冷笑,这帮人做这么场戏原来在这等着她。
桂嬷嬷得令后便朝她走来,在快要碰到她肩膀时被她侧身避开。
“别碰我!”
秦漪从腰间拽下玉佩,举高亮在众人面前,“我是晋王殿下的人,谁敢动我!”
“反了天了!”皇后一拍桌几怒斥道,“今日就是晋王在这他也得唤我一声母妃,你这丫头还敢拿着鸡毛当令箭作福作威!”
“给我查!”
“慢着!”
两道声音混在一起各有各的气势,众人皆回头望去,便见晋王脸色阴沉大步走来。
“皇后娘娘,她是我认定的晋王妃,您贵为六宫之主向来以礼自持,怎还让这帮奴才如此为难她。”
他护在秦漪身前,往日平和的面容难得覆了层薄怒。
“晋王妃?”皇后冷嗤道,“晋王,我念你才回皇宫不久难免不懂规矩,便饶过你擅闯后宫的过失,可这晋王妃是天家钦定,岂能任由你随意找个身份不明的女子?”
观南不顾旁人目光紧紧搂住秦漪的肩膀,宽厚温热的掌心轻轻贴在她后背,似在无声无息地安抚她。
“父皇尚未干扰我娶妻一事,皇后娘娘倒是对我的婚事万般关怀。”
皇后被暗呛一顿,脸上霎时有些挂不住,正欲开口,便见他俯身将秦漪拦腰抱起。
“娘娘有怨大可冲着我来,除非我死,否则,任何人休想动她一分一毫!”
沉而有力的声音在寝殿内响起,众人被他眸中的杀气给镇住,连皇后也因太过惊骇而瞠目结舌。
除了皇上,还无人敢这般对她说话。
直到那抹□□的背影逐渐远去,皇后才缓过神来,宽袖一拂桌上茶碗瞬间落地碎成一片。
“真是反了天了!”
殿内是何情形秦漪并不知道,她此时只觉疲惫极了,便闭着眼睛缩在观南怀里。
他气息尚且不稳,不知是因为来时太过匆忙还是因为被气得不轻。
“今日你可算是将皇后母子得罪的彻彻底底了。”她紧紧贴着他胸膛,声音近乎呢喃。
观南脚下一顿,垂眸望向她莹润的脸颊,瞥见她眼下的青色时便觉越发自责,是他未处理好这些事情,亦未能将她照顾好。
他抬头看向远处一座座宫殿,心中信念愈加笃定。
许久后,他抬脚继续往前走去,待秦漪快要睡着时便听他低声说道:“宁负天下,亦不负卿。”
第52章 伍拾贰 念你如骨,深入膏肓
仲夏之际十里荷香, 树梢上偶有嘶嘶蜩鸣响起,天越发的热了。
观景亭中,秦漪端坐在石凳上, 夏风不似春时那般轻柔,反平添了几分燥热, 她晃了晃团扇,可惜并不起半点作用。
反观坐在栏杆踏板上的乌则钰, 此时他正眯着眼晒太阳, 暖阳照在他身上, 那张素来苍白不见血色的脸看着越发脆薄, 如精致的琉璃盏似的。
大热的天,他身上还裹着半条织锦毯子,旁人都恨不得躲在阴凉地里, 唯独他偏要暴露在日头下, 待晒得舒服了嘴角便微微扬起。
“心静自然凉,云凰姑娘,你可是犯相思病了?怎这般坐立难安。”
他整个人倚靠在栏杆上,后背垫着软和的迎枕,不过几日未见,反倒变得越发娇气了。
“若我像你这般悠闲倒也不必愁眉苦脸了。”
秦漪支着下巴望向莲池,初绽的荷花亭亭玉立高洁傲岸, 与平静无澜的水面织成一幅浓淡相宜的画卷。
她的幽怨引得乌则钰低笑一声,他掀开眼皮略有些费力地抬动麻了大半边的身子, 巴柘见状想要上前帮把手却被他止住。
也是这个时候, 一小厮匆匆走来,将一张字迹潦草的笺纸递向秦漪,禀道:“云凰姑娘, 那女子招了,这是口供,已让她签字画押。”
秦漪笑容凝住,半天也未去接,直到如今,她仍未做好准备去面对真相。
“该来的总会来,你所做一切不正是为了今天吗。”
乌则钰似笑非笑,一只手伸到亭外,修长纤细的手指微微转动,仿佛在试着触摸太阳。
秦漪深吸一口气,抬手将口供那来,心口越跳越快,待一目十行看完时已木在原地。
她落在纸上的手渐渐收紧,笺纸瞬间被攥出几道褶皱来,许久,她强装镇定将纸折好递回去,沉声嘱咐道:“即刻派人送去大理寺少卿宋景然那。”
“是!”
见她脸上阴晴不定寒气凛然,乌则钰漫不经心地问道:“事情有眉目了?”
“八九不离十。”
乌则钰轻叹了口气,没头没脑地感慨一句:“世人皆惧怕鬼怪,殊不知这世上比鬼更可怕的,却是人心。”
秦漪陷入沉思并未接话,不久后他又问道:“听说昨日你被请到宫里喝茶了?”
“乌少主的消息倒是很灵通。”
“可有人为难你。”
“为难与否都已不重要,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她这会儿脑子里一片混乱,压根没有多余的心思跟他攀谈,乌则钰觉出无趣,忽而又想起昨日听到的一件事来。
“昨日晌午晋王府可热闹了。”
“此话怎讲?”
“你们靖安公主带了几个女子去晋王府,不料后来竟都被王府的人赶了出去。”他垂着眼睛轻轻一笑,“看来晋王果真守身如玉冷性自持。”
秦漪长叹口气,遥望天际,“乌少主确实清闲,竟连这些琐事都知道。”
“琐事?”他轻哼一声,“事关贵国皇子相争,这可无论如何都不是小事。”
看来此人将靖安朝局看得十分通透,想来这便是商人天生的特性。
忽见他掩唇低咳几声,巴柘忙从怀里取出个瓷瓶,从里头倒出几粒乌色药丸让他服下。
秦漪明显发现,他的身子一如不如一日,精气神也越发不好了。
“木娅说你每日都得喝药,为何病情一直不见好转?”
“我这病,又岂是那么好治的。”
他顺了口气苦笑道,缓了会儿后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
“你猜的果然没错,宣平侯府秦夫人近来确是遇到了难处。”
他起身将信放到石桌上,而后便又巴柘搀扶着朝外走去,那略显孱弱的身影仿佛随时都要倒下,待快要上岸时又忽而停下来。
“几日不见,这池里的鱼竟长这么大了,巴柘,咱们也该收网了。”
直到那两道身影从视野消失秦漪才收回视线,她发现,她对这个人果真半点也不了解。
*
华清殿中一片寂静,端坐高台上的承德帝半阖着眸子,对跪在大殿中的人视若无睹。
“儿臣恳请父皇日后莫再为难云凰。”
观南双膝着地叩拜道,他行的是君臣之礼。
承德帝轻哼了声,掀开眼皮瞥他一眼
“寡人还未问你,你倒先找寡人问责来了?”
“听说你昨日当着众人的面说那女子是你认定的晋王妃,可有此事?”
“所言不假。”观南朗声回答,未有丝毫犹豫。
承德帝隔空凝望片刻,颇感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脾性真跟你母妃一样倔,认准了什么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见事有转机,观南挺直腰背问道:“父皇既然明白儿臣的心意,又何必还执意拆散我二人?”
承德帝拿起手边奏折随意翻看两下,低声道:“先不说她是个嫁过人的,阙凤,你与那女子相识不过半载,怎就清楚她心思如何?”
观南眉头一皱,欲要开口:“父皇……”
“此事日后再议。”承德帝抬手打断,“你如今岁数不小了,再过两月寡人便命人着手准备替你择晋王妃一事。”
观南神色不挠坚定道:“儿臣已答应云凰,此生非她不娶,惟她不二。”
“父皇曾告诉过儿臣,您与母妃两情相悦忠贞不渝,即便母后离世多年您也依旧思念着她,儿臣视云凰亦是如此。”
“在慈云寺时,儿臣不懂七情六欲,直到遇见云凰,我才明白世人为何要为情之一字撞得头破血流,若此生不能娶她为妻,儿臣宁可伴青灯古佛孤独终老。”
承德帝微怔住,久未言语。
……
观南自华清殿出来后便被阙晖给叫住。
“皇兄好狠心,昨日我请昭容给你送去的几个美姬竟被你都赶了出来,皇兄怎这般不懂得怜香惜玉啊。”
他眉飞色舞笑容轻佻,观南心生不悦微微侧身避开他。
“不过也难怪,毕竟皇兄眼光甚高,又得了云凰姑娘这么个美人,眼里哪还看得见别的胭脂俗粉。”
提起“云凰”二字时他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观南皱眉,只觉那个名字从他嘴里过一道都无端被玷污了。
“还有别的事?”
阙晖摇着绢扇笑道:“你我同为兄弟便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皇兄也莫要把云凰姑娘藏这么严实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左右不过是个万物,今晚将她带来豫王府上,我再寻几个美姬,我等一同寻欢作乐如何?”
一席话毕,观南早已脸色阴沉双拳紧握,想起前两日下人的传报便越加震怒,偏那厮还露出贪淫挑衅的目光,观南忍无可忍,抬拳朝那张欠揍的脸狠狠挥去。
“陛下,豫王和晋王……在殿门口打起来了!”
李公公连滚带爬小跑进来。惊慌失措下连怀里的拂尘都掉在了地上。
“可知因为何事?”承德帝浓眉紧皱沉声问道。
“这……老奴也不清楚。”
“还愣着做什么,去把他们给寡人叫进来!”
“喏。”
不消片刻,阙晖与观南先后来到御前,两人脸上都挂了彩,不过相比较而言还是阙晖更加狼狈,鼻青脸肿玉冠歪斜,哪里还有半点风流王爷的模样。
“你们两个身为皇子,竟当着宫人的面大打出手,寡人的脸都叫你们丢光了。”
承德帝不怒自威,声音越加低沉,“是谁先动的手?”
观南垂眸站在那一言不发,阙晖捂着下巴忙告状道:“父皇,是皇兄先打的儿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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