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贤是公主的封号,诺悠才是她的名字。
赵诺悠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头不止的兄长,鼻尖一酸,低头时却是一笑。
皇兄真温柔啊。
赵修槿抬手,轻轻抚了抚她厚厚的刘海,温声道:“很抱歉,没能陪在你身边。”
赵诺悠心里暖融融的,扬起小脸认真问道:“皇兄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
那场轰动鄞朝和鞑靼的辽东阳安大战,死伤无数。从前线传来的战报里,她得知,皇兄是从尸海中走出来的,当时浑身是血,伤势严重。战后,又因两位挚友战死在眼前,七日滴水未进。
可此刻的他,周身的气息如熏风融化冰河,叫人看不出半点阴鸷云翳。
赵修槿淡淡一笑,没有回答,转眸看向躲在宁伯益身后的女子,挑了挑眉。
宁伯益赶忙将宁瑶拽至身前,赔笑道:“这是小女宁乐。”
宁瑶垂着眸,裣衽一礼,软糯开口:“臣女宁乐见过太子殿下。”
棠红石榴裙将女子的肤色衬得亮白,如一株不争园色的蕙兰,在古木竞秀的御花园中,散发独有的浓酽香气,沁人心脾。
赵修槿愣了一下,收回视线,并未过多去打量一个姑娘家。
第5章 醉酒。
送宁瑶出宫的路上,宁伯益吹胡子瞪眼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缓过气来。
宁瑶解释道:“姐姐犯呕,怕影响仪态,给太子留下不好的印象。”
她说完,吐了吐舌头,罕见的露出一丝憨态,上前挽住父亲的手臂,温言细语哄了好半天。
宁伯益又哼哼两声,才算彻底消了怒意。其实他也不是责怪宁瑶假扮宁乐,只是急于促成太子和宁乐的婚事,以防被庄老头子近水楼台先得月。
“你可知辽东总兵庄辛?”
宁瑶点点头,“听闻庄总兵的两位公子战死在辽东阳安大战中。”
宁伯益叹口气,“他二人为掩护太子撤离,被战火炸成了碎尸。庄辛一夜白头,如今膝下只剩一个女儿,年芳十七,待嫁闺中。”
说到这儿,宁瑶算是明白了父亲的顾虑,太子一日不签聘书,太子妃之位都会悬而未决。
宁瑶沉默着走向宫门,视线中忽然出现一抹峻拔身影。
青色官袍的唐絮之迎面走来,在见到宁家父女的一刻停住脚步,目光落在“宁乐”身上,微微蹙起眉头。
宁伯益瞪圆双眼,面露不善。
唐絮之侧身避让,眸光暗了几度,却也没打算与父女二人寒暄。
等二人走远,他提步去往太子所在的御景亭。
宁伯益扭头瞧了一眼,重重哂道:“太子重视科举,尤为看重历届的三甲,想必唐絮之会利用这个机会,搭上太子这艘大船。”
宁瑶不想讨论关于唐絮之的任何事,索性没接话。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舒朗男声。
“宁尚书留步。”
来者是户部尚书池晚。
宁瑶不是第一次见到池晚。六岁时,她站在临街的饭庄前,目睹了打马而过的状元郎池晚。
如今三十而立的他,早已褪去青涩,成熟稳重中带着一丝吊儿郎当。
对于这个也会竞争内阁首辅的对手,宁伯益笑意深沉:“池尚书找老夫何事?”
池晚走上前,瞥了宁瑶一眼,笑着道:“皇上突发兴致,决定于今晚在保和殿为太子接风,宁尚书还是别送令嫒回府了。”
宁伯益不解,“接风宴为何要如此仓促?”
池晚眼梢一挑,不太正经的打趣道:“这可是皇上的决定,宁尚书有异议?”
吃了闷亏,宁伯益皮笑肉不笑,“哪敢啊,多谢贤弟提醒。”
池晚拱手,转身离开。
宁伯益磨磨牙,暗骂一句“小兔崽子”,转眸看向宁瑶:“那你就再充当一次宁乐吧。”
“......”
“今晚那些老贼们一定会带着女儿赴宴,你就端着仪态,争取震慑她们。”
宁瑶欲哭无泪,被风刮疼的脸蛋流露出淡淡的不耐烦。
——
华灯初上,丹楹刻桷的大殿中推杯换盏。
由郑阙主持着,侍女们鱼贯而入,将盛有肴馔的骨瓷玉盘稳稳放在每张紫檀食几上。
宁瑶坐在父亲身边,静静欣赏着轻歌曼舞。
对面的几名贵女,时不时地瞄向上首的太子爷,面露羞赧。
都说太子生了一副好皮囊,惊为天人,传闻果然不假。
宁瑶心里明镜,再有一会儿,大臣们就会力荐自家女儿登台献艺,以博太子青睐。
宁瑶漫不经心地抿着奶露,忽然感受到斜对面的后排投来一道目光。她没有抬眸,更没有露怯,似乎并不在意那人是谁。
唐絮之收回视线,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清冽辛辣刺激着舌尖,勉强能够集中意识。
在座都是三品及以上的老臣,唯有他们几个靠科举出身的年轻官员收到了邀请,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现今内阁缺人,嘉和帝想要从六部中选人填补,一时间激起朝野千层浪。
有同僚冲唐絮之举杯,他顶着一张自认虚伪的脸回敬。
这时,户部尚书池晚携户部左右侍郎向太子敬酒。
众人皆知,池晚与太子交往甚密,早已得到了太子的信赖。
宁伯益磨磨牙,有样学样,拉起宁瑶向太子敬酒,含笑晏晏地说了几句吉祥话,临了,还不忘冲池晚挤挤眉毛。
池晚道:“适才别府的千金已登台献艺,本官觉着,不该落下宁大姑娘才是。是吧,宁尚书?”
他声音不小,吸引了嘉和帝的注意。
年过四旬的天子呵笑两声,看向被气的面如猪肝的宁伯益,“爱卿怎么总是捂着自家闺女,不让她一展风采呢?”
宁伯益一边斜楞池晚,一边恭敬禀道:“这不是千金们珠玉在前,老臣家的闺女拿不出手么。”
众人发笑,纷纷调侃起来。
宁伯益斜睨低头不语的宁瑶,“阿乐啊,那就应了池尚书的推举,为皇上和太子,以及诸位大人献舞一支吧。”
宁瑶攥紧层叠裙裾,压根不想出这个风头,可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走到殿心,欠身道:“臣女献丑了。”
嘉和帝笑着看向太子,这女子是他亲自挑选的准儿媳,太子不想娶也得娶。
角落里,宁瑶与乐师交流后,回到殿心,摆好舞姿。
当《凌波曲》奏起,宁瑶扭动腰肢,迈出了轻盈的舞步。
论舞技,在众多贵女面前,确是班门弄斧,好在她身姿曼妙,体态婀娜,举手投足散发着纯欲的魅惑。
一直漫不经心的赵修槿也看了过来,修长的手指衔着酒盏,于灯影交缠中,凝睇翩然起舞的人儿。
随着琴音止休,宁瑶环臂收势。
周遭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宁瑶微微喘息,退回父亲身边。
宁伯益为她倒了一杯清茶,不咸不淡道:“回去加强一下舞蹈功底。”
显然,对女儿的舞技并不满意。
宁瑶没忍住,翘起嘴角:“那也是姐姐要勤加练习。”
宁伯益瞪她一眼,转身与邻座的老首辅攀谈起来。
殿内有地龙炙烤,宁瑶出了一层香汗,脸蛋烧的很,想要出去透透气儿,刚好有宫侍上前耳语,说怀贤公主在御花园等她。
宁瑶如释重负,跟着宫侍离开。
可没等她走出去多远,一直候在殿中的郑阙跟身边的小太监耳语了几句。
小太监点点头,躬身离开。
御花园的浮碧亭前,宁瑶被赵诺悠拉着手走向亭旁的池塘,“你快看,那里面有六条花纹皮光鲤,是去年皇兄托人送给我的。”
宁瑶提起桃花宫灯照看,“怎么不养在寝宫?”
“这儿多自由啊。”赵诺悠凝着薄冰下的鱼群,努力分辨着自己的鱼,“你在这儿等会儿,我去找把锤子凿冰。”
说着,小公主风风火火地跑进浮碧亭,留下宁瑶一人。
园外全是侍卫,宁瑶没有多心,静静观赏着池中游鱼,并未注意到斜后方一点点逼近的人影。
等她察觉到异常,后背突然被一道大力推动,身体失了平衡,整个人倒向池中。
薄冰碎裂,水花四溅。
那抹黑影匆匆跑开,大嚷道:“有人落水了!”
听声音,是个太监。
侍卫从四面八方涌来,惊得宁瑶缩回冰水里不敢露头。这时候被人捞上岸,无疑是清白尽毁。
池水冰寒彻骨,宁瑶牙齿打颤,强迫自己憋气沉入池底。
赵诺悠听见动静,匆忙跑出来,一见眼前情形,吓得花容失色,旋即反应过来,气呼呼挤进人墙。
身在宫中,怎会不懂这些害人的把戏。“宁乐”身为准太子妃,不知冲撞了多少人的利益。
“退下!”
随着小公主一声怒喝,侍卫们不敢多瞧,四散开来。
赵诺悠冲池中唤道:“阿瑶,阿瑶!”
池面泛起水泡,宁瑶破水而出,浑身湿透,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
赵诺悠脱下自己的裘衣,裹住瑟瑟发抖的宁瑶,叫宫女打掩护,搂着宁瑶走进浮碧亭。
浮碧亭各面环闭,与楼宇无异。赵诺悠扶着宁瑶坐在官帽椅上,命宫女去取衣裳和碳火,“快一点儿,若是被人问起,知道该怎么答吗?”
宫女点点头。
宁瑶冻得唇色发白,视线模糊,湿濡的长发贴在面颊,极为狼狈。
赵诺欢为她脱去外衫和长裙,又用裘衣罩住她。
好在裘衣宽大,能严严实实罩住那浮凸有致的娇躯。
“你放心,我现在就去封住那些侍卫的嘴。”
宁瑶顾不上这些,只觉身子异常难受,哆嗦不止,却不知怎地,竟由内涌出一股燥热。大冷的天,肌肤为何越来越烫?
小公主没有发觉异常,吹灭了屋里的灯,气势汹汹地离开,留下一个信得过的宫女。
与此同时,御花园外,赵修槿独自挑灯走来。他没让宫侍跟着,想要一个人来这里醒会儿酒。
园内灯火璀璨,只有东北角的浮碧亭没有光亮。
他踱步过去,见门扉虚掩,不禁疑惑,伸出一根食指,轻轻推了下。
房门发出“咯吱”一声,屋里静悄悄的,赵修槿抬起宫灯向里照去,深邃的眼眸并无波动。
遽地,一抹倩影踉踉跄跄地走来,险些跌倒。
赵修槿下意识扶住,触手的是毛绒绒的皮裘。
漆黑的视线中,似有月光照入,宁瑶伸手去够,指尖碰到同样毛绒绒的东西。
雏菊儿?
她垂目笑笑,伸手搂住带着体温的“绒球”,暴露在外的两截纤臂在飞檐宫灯下玉皙透白。
雏菊儿身上怎么带着清冽的木松气息?
她分不清现状,眼皮很重,想睡又浑身燥热。
“渴......”
那会儿守在身边的宫女去为她拿水,却迟迟没有回来,她口渴难耐,微张红唇,寻觅起冰封泉露。
赵修槿低头,想要拨开她圈在裘衣上的手,却触碰到两截光洁的小臂。
远山眉微拧,眼底浮现异样。
酒气蒸醺,叫他反应迟缓。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宁瑶好像不满“雏菊儿”的躲避,迈了一下,站在门槛上,搂住“雏菊儿”的脖子。
倏尔,唇瓣贴上一个滚动的东西,带着脉搏的跳动,温温热热。
她伸出舌尖舔了下,那东西滚动的更甚,还伴有吞咽声。
第6章 宁瑶抓着赵修槿的手呢喃:……
宁瑶嗦完那滚动温热的东西,身体更为难耐,眯着眼打量眼前的“雏菊儿”。
雏菊儿好像变换了模样,化身为一个男子。男子脖颈修长,喉结红红的,上面还有一层水泽。
“抱歉啊...我帮你擦擦...”宁瑶抬起手,手掌后翻,想用腕部给他擦拭,“你是谁呀?我还以为是我的猫。”
她又晕又醉,脸色酡红,一双美目带着浅浅柔亮,似迷失在风雪中的麋鹿,试图用示弱去交换猎人的善意。
雪肌配上粉靥清瞳,妩媚的恰到好处。
赵修槿看着站立不稳的小娇娘,清润的眉眼并未显露厌恶,“你糊涂了。”
他说的委婉,宁瑶听不太懂,歪着脑袋,拽住他的衣襟,迫使他附身靠近自己,也好瞧得清楚,“我好着呢。你是颜如玉吗?可颜如玉怎么是个男子?好俊呀!比唐絮之还俊,真不容易,让我好好瞧瞧。”
说着话,她双手捧起男人的脸,真就仔细瞧了起来。
赵修槿常年扎根军营,心无旁骛,此时着实被宁瑶的热情晃了下。若是不懂道行,还以为她是在自荐枕席。
敞开的裘衣下,是从未被开垦过的娇岭之地,引人遐想。赵修槿侧过脸,按住她两只小手,替她拢好裘衣,“唐絮之是你什么人?”
据他所知,唐絮之和宁家二姑娘订有婚约。
一听这个名字,宁瑶耷拉着眼皮向后仰倒,“他死了......”
她的竹马,死了。
不远处,赵诺悠愣在原地,阿瑶抱着皇兄在干嘛?
小公主羞得捂住双眼,又忍不住想要偷窥。
这时,园外传来脚步声,赵诺悠回头,见是自己的宫女提着水壶走来,疑惑地问:“不是让你守着宁姑娘吗?”
宫女解释道:“姑娘说口渴,奴婢去寻热水了。”
赵诺悠睨她一眼,提裙跑进浮碧亭,看着被皇兄裹得严严实实的宁瑶,磕巴道:“皇兄,你怎么在这儿?阿乐落水了,可能磕了头…糊涂了,这才冒犯了皇兄!”
就一盏茶的功夫,阿瑶怎么跟变了一个人似的?看起来有些孟浪......
“她中药了。”像是看出妹妹的疑惑,赵修槿解释道,并扔给她一枚腰牌,“去园外守着,不准任何人进来。再有,去取一套干净的衣裳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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