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喜欢一手掐着她的脖子,看她面色青白,无法呼吸的样子。却又在她即将晕死过去的前一瞬,慢条斯理地松开手。
他完全变了,身上俨然没有当初的少年之气,变得阴鸷、病戾、偏激,变得让人害怕。
甚至,她们完全不能在皇帝面前,提起凤鸾居与那个女子的名字。
他架空了政权,将丞相打入天牢,又将太后软禁,不顾众人的破口大骂,坐于那九尺高台之上,让人将梁氏绑起来,一刀一刀,将梁氏砍得血肉成泥。
那日,梁氏的血流便了整个秀丽宫。
听着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皇帝竟连眉头也不动一下,脸上保持着得体的笑,似乎受用极了那些谩骂声。
他说,别人越骂他,他就越高兴。
最好让这谩骂声传出宫去,传遍大齐的每个角落,让所有人都能到。他们是生活在怎样一个暴君的阴霾之下,这暴君,是怎样的生性残暴,麻木不仁。
虐杀梁氏当晚,姬礼又来到了意华宫。知道她害怕蛇,他竟直接让人带着手腕粗的蟒蛇,放在阿檀的床上。
黑夜中,男人的声音没有一星半点的温度。
他愉悦地看着她躺下身,与那蟒蛇同寝,他说,若是她敢动一下,便会和梁氏同一个下场。
“这是你们欠她的。”
他疯了,他彻底疯了。阿檀甚至想,再没有人阻止他,姬礼会将整个齐国毁掉。
这么多年的陪伴,她原以为自己能捂暖对方的心,一次,趁着他服下那安神汤,女子身形款款,走上前去。
这一声呢喃,落于男子耳边,正是风情万种。
却没想到,他兀地一睁眼,眸中闪过憎恶之色,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整个手腕捏碎!
她吃痛,忙不迭于床前跪下,啜泣着,一道道哀声。他这才终于松手,免了她一死。
他不杀她,不是因为喜欢她,而是恨极了她。
阿檀知晓,凤鸾居那副画像上的人是长公主姬莹,却还是骗了姜幼萤。
她更知晓,若是将柔臻她们诱骗去太后那里,太后会以此对姜幼萤紧紧相逼,可她还是做了。
她与太后、与梁贵妃、与所有人以为,皇上已经转变了性子,甚至有人在背后嚼舌根,他也免去了那两个小宫女的死罪。
他大赦天下,他勤勉执政,他逐渐变得温顺、规矩、有礼。
她们都错了。
想起来皇上一次酒醉,她前去扶,对方一把将她挥开,口中呓语。
明明是不甚清晰,却还一直惦记着那人的名字。吐息之间,唇齿中是一片难以割舍的温柔。
他轻唤着,呓语道:
“阿萤,朕本是残暴之人,朕生来的性子就是这般。
“你走了,也好。朕也不必装出一副明君的样子,来哄你开心了。”
……
从回忆中跋涉出来,阿檀声音颤抖,恍惚道:
“他疯了,他要让周围人与他一起疯掉。他要毁了所有人。”
他这是要所有人,与他一起,为三年前的事赎罪。
第39章 是……她的姬礼。
回到远巷时, 姜幼萤仍心有余悸。
夜色深深,她蹑手蹑脚地折回房中,生怕惊醒了其他人。来返走了两回山路, 她的腿又酸又软,腰背处更是一阵酸涩感。
四肢像是泄了力, 少女平躺在床上,将整个身子摊开, 望着屋顶, 回想起方才所经历的事来。
一颗心, 仍是怦怦跳动得发紧。
阿檀的话一直萦绕在她耳边, 皇上变了,皇上疯了,皇上恨不得她死, 恨不得所有人都死!
“腾”地一下, 姜幼萤从床上坐起来。一个无稽荒诞的念头忽然从脑海中闪过,她抬了抬袖子,拭去额头上的细汗。
皇上……
缓缓躺下去,少女睫羽翕然一颤,眸光中亦是添了几分恍惚之意。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姬礼为何变成了这般?
远山寺上, 她还是没有鼓起勇气向前迈一步,姜幼萤未看到姬礼的脸, 只能看见窗牖上映出的、男子的身形。他似乎更高了, 满头青丝随意地披散着,坐在床边,不知在干什么。
阿檀同宫人说的话她也听到了, 皇上身子不好,需要用药物助眠。
听到这儿,躲在树丛后面,姜幼萤只觉得揪心。
记忆中,姬礼是那样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他不喜欢穿白衣,喜欢明黄烈绯那般鲜艳的颜色。乌黑的青丝往往只用一根发带简单地束起,高高地扎在脑后,微风一吹,只撩动少年鬓角边的碎发。
他高高地坐于马上,锦衣玉帛,朝着她笑。
眼中是遮掩不住的、张扬的锋芒。
姜幼萤躺下去,却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踏实。
直到后半夜,她才浅浅地入眠。
她做了一个梦,这三年来,她频繁地梦到姬礼。
奇怪的是,每次梦到他,对方的身份都是太子殿下。在梦里,姬礼也转了个性子,进退有度、谦逊有礼,唇边时常挂着温润的笑意,都每个人都是风度翩翩,端的是儒雅矜贵的少年郎君。
这一回,许多人跑来给他送礼,恭贺他大婚,与太子妃喜结连理。
姬礼手边是大红色的嫁衣,手指轻轻一动,十分爱惜地拂过衣角。转眼间,“姜幼萤”走了进来。
男子眼中闪过一抹明艳之色,走上前,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却见她委委屈屈地瘪了瘪嘴。
“阿礼,我不想嫁给你了。”
姬礼一愣,右手微微一滞,眼中有说不出来的震惊与错愕。
可仍是语气和缓,轻柔地问她:“为何?有人又说你么?”
小姑娘点点头,委屈巴巴地钻入男子怀中。
“他们说我身份卑微,出身低贱,不能做你的太子妃。阿礼,我不想当太子妃了。你让我做个良娣罢……”
闻言,太子姬礼微微拢眉,“胡说什么呢。”
他的怀抱很暖和,很宽大,恰恰将她的身形全部遮挡住。姬礼张开双臂,就像是一柄撑开的雨伞,将外间的风雨尽数遮挡住。
他抱着她,温和地道:
“莫怕,有孤在,他们奈何不了你。阿萤可爱善良,分明是孤配不上你。”
他的声音游离,似乎是从烟南上空传来,带着些烟雨的朦胧恍惚,让少女的一颗心忽然潮湿下去。
他说,阿萤,孤不要旁人,孤只要你做孤的太子妃。日后登基,你也是大齐唯一的皇后。孤是一国储君,如何护不了你?哪怕是死,孤也要生生世世,与你在一起。
……
忽然,外头传来一阵骚动,直接将姜幼萤从睡梦中惊醒。
昨日回来太晚,谁知这一睡,竟睡到了晌午。她披衣下床,推门而出时,正见一堆人站在院子里,推搡着阿软。
院子里来了一群“不速之客”,穿着朝廷分发的官服,手中长刀凛凛生威。
阿软一看见姜幼萤,哭得更大声了:“阿萤姐姐,救我!”
看架势,那些人竟想将阿萤直接叉走!
“来人、快来人啊!光天化日强抢民女,究竟还有没有王法了!”
又是一阵喧嚣之声,可那些官兵压根儿不惧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刚准备一挥手,许篱忽然闪上去。
直接横在门口。
姜幼萤眼皮一跳,心中直到不好。
许篱是个读书人,没有那些舞刀弄枪的本领,只见为首官兵一声嗤笑,“啪”地一招,直接将男子摔到地上。
“就凭你们,还敢与朝廷作对?!”
那人满脸横肉,眼中尽是不屑与得意,“闪开,别耽误老子去抓下一家!”
许篱整个后背重重地摔在地上,一下子疼得龇牙咧嘴,见状,姜幼萤慌忙上前,将男子扶起来。
她还没弄懂眼下发生了什么,只见许篱咬牙切齿,一向儒雅和气如他,也朝着那官兵大吼:
“畜.生!简直是一群畜.生!”
这一声,让其中一人顿下脚步。
周围人皆一屏息,只见对方蓦然转过身,这人生得膀大腰圆,满脸凶狠。
一双眼,正死死盯着瘫坐在地上的许篱。
在他身后,阿软俨然哭成了个泪人。
小姑娘胳膊被人钳制着,只能任由那泪水从脸庞上滑下,声音虚弱,泣不成声:
“许篱哥哥救救我,阿萤姐姐,救、救我……”
那官兵看见了许篱身侧的姜幼萤。
一道凶恶的目光袭来,姜幼萤扶着许篱胳膊的手一僵,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旁的男子似乎也预料到了什么,忙一撑开手臂。
将身后手无寸铁的少女紧紧护住。
“你、你们又想要做什么?”
抓走阿软不够,还要将阿萤也带走?!!
许篱面上,竟是愤恨之意。
周围民众亦是义愤填膺,咬着牙,捏着拳头,望向这一群官兵。可他们的力量实在太过于渺小了,那人“啪”地又扇了许篱一巴掌,竟生生扇出一口血来!
“把她也给我带走!”
一声令下,姜幼萤的肩膀一沉,那些官兵都极有力气,抓得她几个踉跄,登时就散了劲。
那些人将她与阿软手脚绑了,扔到马车里。绑手腕之前,竟还将姜幼萤的袖子一翻,只见一颗守宫砂醒目,对方这才放下心来。
马车行了一路,阿软更是哭了一路,哭到那些官兵不耐烦了,朝她吼道:
“再哭,老子现在就把你剁了,让你去见阎王!”
小姑娘肩膀一抖,一声哭腔顿时滞在嘴角边,惊恐地望了一眼那人,一下子噤声。
周遭安静下来。
马车昏黑又狭小,地面上还很脏,姜幼萤强忍着心头的不适感,感觉到阿软往自己这边蹭了蹭,手指轻轻揪住她的衣角。
“阿萤姐姐,我们、我们如今该怎么办?”
“阿萤姐姐,他们要将我们带到哪里去?”
“阿萤姐姐,他们不会要把我们卖到青楼罢……”
她越说越慌乱,又越朝这边靠近了些,直接将姜幼萤挤到墙角。
“我们该怎么办,呜呜呜,阿萤姐姐,阿软还不想死……”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姜幼萤与阿软又被人从马车上赶了下来,几名官兵领着,将二人驱逐到了一间屋子内。
屋子昏黑,外头有铁门锁着,听着钥匙的转动声,里面的人木然地抬起双眸。
姜幼萤与阿软都吓了一跳!
“进去!”
对方毫不留情,推得她们一个踉跄,直直摔进了屋。
一、二、三、四……八、九、十。
屋子里,竟有十个与她们年纪相仿的女子!
一瞬间,让姜幼萤联想起一件荒谬的事来。
右眼皮一跳,阿软又坐在原地啜泣出声。不光是她在哭,周围亦有许多神色哀婉的妙龄少女,见二人进来,其中几个轻轻叹息一声,又麻木地转过身去。
似乎已经接受了被关在这里的事实。
姜幼萤心中疑惑,忍不住问道:“你们都是何人,我们并没有犯事,官兵为何要把我们抓来,关押在此处?”
周遭一阵寂静,有人抬了抬眸,以一种万般悲怆的眼神看了一眼她。
没有人应她的话,能够回答她的,只有阿软的哭声。
从这些的眼中,姜幼萤看出了将死之人在生前最后一刻的寂静。
她们要死了。
没有人敢救她们,也没有人能救她们。
“皇上及冠礼,在这之前,有一场祭祀宴。以祭品献于上苍,保我大齐风调雨顺,盛世昌平。”
空洞的黑夜里想起一阵清冷之声,姜幼萤转过头,只见一白衣女子目视着前方,平淡地同她道,“宴会之上,除了猪牛羊、瓜果之类,还有一项特殊的祭品。”
没来由的,姜幼萤的心咯噔一跳,只见那女子慢吞吞转过头,一双眼定定地瞧着她。
唇齿微动,面无表情地吐出三个字:“童、子、血。”
此童子,非彼童子。
而是以拥有完璧之身的女子之血为引,以身祭火,献于上苍。
闻言,阿软面色一骇,嘴唇哆嗦得不成样子。
“原本这十二名女子已经选好了,前几日,其中一人不堪忍受这份痛苦,自尽而亡。又有一人与这里的侍从私通,破了这童子之身。”
于是便有了如今的姜幼萤与阿软。
为了防止她们再自戕,官兵给她们下了软骨散,甚至还恐吓她们:若是再有类似事件发生,死的不仅仅是她一个人,连同其父母、姐弟、兄妹,皆要受到连坐。
至于暗自私通的那一对男女……白衣女子幽幽一叹,似乎不忍心再往下说了。
听了这人的话,幼萤与阿软一下子傻愣在原地。
周遭又是死一般的寂静,忽然,静默的黑暗中终于爆发出一阵天崩地裂的哭腔。这一会,倒不是阿软在啜泣了,这么多天,官兵们将她们关押在此处这么多天,她们早已被这些人逼疯!
“若有机会,我恨不得手刃了那个暴君!”
这一声,犹如导火之线,狭小.逼仄的屋子内顿时响彻一通哭天抢地之声。她们都是没有历经过什么事的少女,却要在花一般的年纪里,被人绑到这里,还要处以极刑!
“如今暴君正在宫外养病,待、待他从外归来,我们就要被烧死了!”
以那般惨烈的方式,将她们捆绑在高高的祭台上,烧焦、烧烂、烧化!
烧成一撮灰,最终随风飘裂!
其中一人目眦欲裂,“即便是死,我也要化作厉鬼,不会放过那丧尽天良的狗皇帝!”
即便是再同仇敌忾,也难以抵挡那软骨散的威力,没一阵儿,众人就有气无力地安静下去,靠着墙壁,喘息。
阿软也靠过来,仰着脸,眼中仍有泪光:“阿萤姐姐,我们真的要被那狗皇帝烧死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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