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赶紧走。”
听说是县衙来的大人,虽然柳村长一时想不起典史是什么样的官,但不管官大官小,县衙的人一样是怠慢不得的。
父子两个匆匆地往回走,留下几个村民面面相觑。
县衙的大人来了?
柳村长家
佟氏给屋子里的人上了茶之后就出来了,一直和婆婆等在厨房里,等看到当家的和公爹回来,她连忙迎了上去,“爹,当家的,那魏大人说还要见见村老们呢。”
柳良平马上道:“我这就去喊。”
柳村长说了声赶紧的,别让大人们久等,然后就整了整衣裳进屋了。一进屋,他就看到自家堂屋内,除了认识的树根和二丫女婿之外,还有两个中年男子。一个和二丫女婿穿得差不多,想来就是儿子在路上说的张捕头,二丫女婿他干爹了。
而另一位年轻些的,身材没那么壮实,甚至在乡下人看来还有些瘦弱,但别人站着他坐着,那这位肯定就是魏大人了。
柳村长长这么大,哪里见过县衙的官啊,他只见过收赋税的小吏。见这魏大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当即就是一拜,“柳家村村长柳成,拜见大人。”
“快快请起。”
魏行之起身去扶他,然后态度和气地说道:“本官不请自来,是听说了你们柳家村用竹子从山里接水,不但今年春耕便利许多,收成也更好啊。所以特地来瞧瞧,看是否属实,你既然是此村村长,那就你来说说吧。”
“这”柳村长犹豫。
“怎么?”魏行之挑眉,“此事不真?”
柳村长打了个冷颤,连忙道:“小的不敢欺瞒大人,今年春耕的确是比往年顺利,收成也更好。但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地回答:“但是那些接水用的竹子现在都收起来了,有的还做了柴火。”
“这稻子长好了便用不着水,水多反而会淹坏了地。”
“而且山上也有野兽,时不时的要让人去看看竹子有没有歪,费功夫。所以用不上的时候,村里人就把那些竹子收起来了。如今到了割稻子的时候,竹竿摆在地上反而碍事,就,就都收起来了。”
他这一番大喘气可把屋子里的几人吓了一跳,第一次来的魏行之和张捕头两人还以为陶砚和柳树根在骗人呢。
就是陶砚和柳树根,也心下踹踹。
柳树根刚才从县城到柳家村,一直都是坐在马车里,和这位魏大人面对面,两人一问一答说了不少关于柳家村的事。这时候柳树根就站了出来,大着胆子道:“大人,的确是这样的,稻子长成后就用不着那么多水了。”
“不过大人若是想看,马上就可以接。”柳树根又补充,“让村长多喊些人,一个下午就能从山上把水接下来。”
陶砚也道:“大人,卑职愿意一道去。”
柳村长连忙点头,“对对对,很快就能接好。”
魏行之想了想,点头,“也好,那就劳烦柳村长了,我们现在先去看看地里的收成吧,水道后面再说。”他虽然看过农书,但没实际种过地,这次来的主要目的也只是确认是不是收成有所增长,接水的事可以后面再说。
柳村长连忙把人带到了地里,就是他刚刚看过的,柳树根家的那一块地。中途他儿子柳良平带着两个村老找来,他又让他赶紧去把水重新接下来。陶砚见这里自己帮不上忙,于是跟魏大人禀告一声,也跟着去了。
可怜柳良平气都还没喘匀呢,就又被他爹指派着干活,临走的时候只来得及回头看那位气势不凡的魏大人弯下腰,在村民们的围观下,正在打量着地里的稻穗。
魏行之正在看的这一株稻穗,虽然只有三个穗条,每个穗条上有七八粒到十几粒不等的谷子,但大部分都厚实饱满,空壳较少。
虽然比不上他之前在别处看过的那些长得更多更好的‘祥瑞’,但对于来此地两年,了解山地种田不易的魏行之来说,已经足够了。
“好,这是谁家的地啊?”
柳树根连忙道:“大人,这是草民家的地。”
魏行之又问,“那这块地,去年收了多少谷子?”
“二石,”柳树根答道:“这块地草民前面十年,都收了差不多二石谷子,有的年头水多便收得多,有的年头挑不到水,便收得少。最少的一年,村里的井没有水,草民记得那年只收了九斗。”
他这话让好些人想起了心酸往事。
“我也记得,好像是十八年前吧,我家一亩地也只收了一石谷子,全家都饿着肚子呢,饿的腿都打飘,常常半夜饿醒。”
“我家也是!”
“那年大旱,别说挑水到地里了,自家都不够吃呢,谷子喝不到水可不就是扁了。我还跟那隔壁村的谁谁争水,他把我的头给打破了。”
村民们七嘴八舌,说着以前种地是如何如何的艰难。什么日夜都要守在地里防止别人偷水了,还有什么为了争水和隔壁村打破头了,还有因为抢不到水而眼睁睁看着自家的谷子长得比别人家的矮,稻穗比别人家的少
而如今,这些都不用愁了。
有了那山上下来的源源不断的水,他们夜里也能睡个好觉,反倒是有些人家因为没有及时挖沟放水,收成不如往年好。
十句话里,八句都没离开水。
这倒不是因为村民种地只看着水,旁的譬如种子这些都不顾了,而是去年和今年,差别最大的地方就是水。听说那位‘大人’来他们柳家村也是为了看水的,所以他们说来说去便也只说今年水多了的好处。
柳村长刚开始还担心这位一看就和他们不一样的魏大人会听得不耐烦呢,但没想到他却听得入神,偶尔村民们说起家里接了水之后的便利和随之而来的烦恼,他还会问上两句,这样柳村长渐渐地放下心来。
过了一会儿,魏行之道:“让人把这块地收了,看看有多少。”周围的村民见是大人的吩咐,连忙自告奋勇地帮忙。
而魏行之又道:“柳成,你再带本官去看看你们家里接的水。”
柳村长连忙点头,因为他们自家有井的缘故,所以魏大人刚刚就没有在柳村长家看到村民们眼中“神乎其技”,会流到自家水缸上的水。这会儿他想看,其中一个村老家里正好接了水,就恭敬地将人请了去。
一整个下午,魏行之魏大人就在柳家村走了起来,他不但看过了还在地里长的粮食,还看了村民们家里接的水,在山上新开的地。接着又不辞辛苦地爬上了柳家村后面的山,看着陶砚他们是怎么将竹子连接在一起的。
到了最后,他看着摆放在面前的二石二斗谷子,以及哗啦啦流淌在田地,在沟渠里的清澈水流,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啊!”
第65章 陶砚的新工作
魏行之经过了一个下午的时间, 已经确认了陶砚所言不虚,柳家村不但因为从山里接水下来的缘故日子便利了。
他和胡知县最关心的涨收成一事也是真的,而且据他的估算和村民们的说法, 三成也不无可能。
这让他大喜,对柳村长的态度也和善了许多, “柳村长,柳家村此番能有这般变化, 你功不可没啊。”
柳村长有些惶恐,“大人,这都是二丫她女婿和柳树根的功劳啊。若不是二丫她女婿想了这么个主意, 还帮着柳树根家把山上的泉水接下来, 那就算是给小的一辈子的时间, 小的也想不出这样的巧门来。”
魏行之宽慰, “他们有功, 你也有。”
他今天已经把这事的前后拼凑明白了,要不是这个柳成有成算,当机立断, 那此事最后也可能成, 但却不会这般快。
所以这柳家村的村长,是有功的。
当然了,最大功劳的还是找到了这个法子, 并且做了出来的陶砚。他不但能做事,还有心, 不然这事也不会到他跟前来。
想到这里,他便对刚刚从山上下来,现在站在他旁边的陶砚道:“也记你一功。”
陶砚大喜,“多谢大人。”
“哈哈哈”
魏行之带着几分得意地笑完, 然后对在场的人道:“此番人人有功,我这便回去禀告知县大人。柳村长,你让百姓们将各家收到的谷子都放好,勿要挪作他用。后面本官还会派人来查看的,可明白?”
柳村长惊喜地行了个礼,“是,大人。”
夜幕低垂,护送着魏大人回来的张捕头和陶砚两人在县衙门口分别,一个急着回家。一个想了想先去了柳树根家,跟岳母金氏和小舅子柳石头说明了今天的原委,并把岳父柳树根现在先留在柳家村的事说了。
“岳母,岳父今天留在了柳家村,和村长他们商量事情,没有跟着我们回来,那明日我和二丫就来接您一起回去吧。”
“我跟我娘已经说好了。”
金氏打量着这个昨天重新认识的女婿,直把他看得脸色微囧,颇有些不自在才收回了目光,缓慢道:“好,那明日我便和你们一道回去。”
陶砚松了口气,他把事情说完,几乎是逃一般地出了岳家的门。岳母的目光,险些让人招架不住。
回去的路上,他几乎是一路急行,等到了家门口时已是满头大汗。
而陶家里面,丁氏和柳二丫吃过晚饭后就一直在等着了,见到他回来丁氏连忙给他倒了一杯茶。
“怎么这么晚,事情可还顺利?”
柳二丫也问道:“怎么样了?那个魏大人到了柳家村有没有说什么啊?”
陶砚一口气喝完了茶,在两人面前没什么好隐瞒的,有几分得意地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魏大人说好呢,他今日看了柳家村的地,还看了水是怎么接的,最后当场让人割了一亩看看收成如何。”
“结果的确大有长进。”
“多收了两成。”
“于是他便说,让柳村长组织村民们将稻谷收起,他会再让人去验看。娘,二丫,魏大人还说会给我记一功。”
柳二丫和丁氏闻言都露出了笑容来。
陶砚又道:“娘,二丫,我今天跟着魏大人走了一下午,听他的意思,好像这接水的法子对于我们县来说非常的重要。”
“估计以后在别的村也要做。”
“我想着如果县衙要领头做这事,就和前些年蒲大人领头挖这个码头一样,那我也跟着一道去见识见识。”
他的手指敲击在桌面上,整个人透着一股沉稳,“干爹说捕快做到头也就是他那样的捕头。在我们这样的地方,等上三五年也不一定能遇上回抓的那种凶犯,平日里就抓一些小偷小摸还有打架滋事的,没意思透了。”
丁氏是个疼孩子的,听到他这话便道:“那你可得好好干,别辜负了大人们的期望。而且就像你说的,若是别的近山的村子里也能像柳家村一样,收成变多饿不了肚子,那不管是对县衙还是百姓来说,都是好事一件。”
“这和你抓人犯是一样的。”
柳二丫也赞同,“我们家附近的几个村都有山,地不多,有时候也是吃不饱的。就比如我娘他们那个村,以前还来我们家借过粮食。”
“对了,上回我还听我娘说金家村那边也学着我们村从山上接水呢,不知道收成是不是也这样,你要去看吗?”
陶砚倒不知道这事,他道:“那我明天问问岳父。”
若是金家村也和柳家村一样,那他就亲自过去看看。
第二日,陶砚一早就把二丫和岳母以及小舅子一起送回了柳家村,然后他询问了岳父岳母,果然岳母所在的金家村也从柳家村这里学了接水的法子。也是巧了,还是上回他和二丫成亲时候的事。
就是不知现在如何了。
“二丫外祖家离这有些远,走路两个时辰都不止,说来也是我的疏忽,今年先是二丫成亲,然后又是春耕,再接着就是我们家搬到了城里。”
柳树根感叹,“事儿一件接着一件,我都没去看看二丫她外祖家的水接得如何了。你若是想去啊,等家里的稻子收完了我便带你去。”
“也就这几日的事。”
昨天晚上,村长和村老们都已经商量好了,要尽快把地里还没有收的谷子都收回来,不要让魏大人久等,所以柳树根的确是走不开。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柳家村各家各户都忙着收谷子,等他们收完典史魏大人果然派了人来验收。一过称,柳家村今年涨收三成有余。而且由于有陶砚中途提醒的缘故,这些人不单单查验了柳家村,还把周围的几个村子都看过了。
这些村子或多或少都涨了些,当然最明显的还是柳家村。
金家村也去了,但只有和柳树根家沾亲带故的几家有收获。其他人家要么不信,要么没有自家的山,要么来不及开荒,都不尽如人意。
但即便是这样,也让胡知县大喜了。
“好!”
胡知县看着案几上摆放的春耕图和陶砚连夜画上来的夏收图,喜不自禁,“大喜啊,本官之前还在头疼,有蒲大人建立码头,全县商税翻倍的金玉在前,我等不管是做什么都拍马难及。”
“没想到小小的一个柳家村,竟然能给本官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好,行之啊,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胡知县指着魏行之呈上来的册子道:“就按照你说的,全县凡是有山的村子,趁着这一两个月农闲,都把这竹水道搭起来。此竹水道虽说一根引不了多少水,但胜在便利、快,并且还不用征发劳役。”
“然后还要多开山地,开荒免三年赋税。”
“山地哪怕种不了稻子,也可以种些豆子、高粱之类的。唔,本官再写信问问同窗、同年,看还有没有别的能把水从河道上引上来的法子。”
胡知县这些日子尽想着从山上引水灌溉田地这事,自然而然也想到了,若是周围没有山没有泉眼,那那些田地要如何去办?
他想到的办法就是向好友们请教。
毕竟他十几年寒窗苦读,于四书五经一道上是精通的,进士功名也不是浪得虚名。但在这些农事、工事、商事上却知道得寥寥。若不是他外放做了知县,急于做出一番成绩,恐怕后半辈子都不会去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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