箬竹莫名听出他这话中隐含戏谑,右手指掐了左心手一下,暗骂自己没出息。而后小跑两步跟上,仰起脖颈不服气道:“谁怕了?我才不怕!我只是在想,你走的这条路怎么跟三清镜指的方向不一样?”
景问筠站在原地等了她小片刻:“三清镜指的那条路妖气最重,而我选的方向……”
“如何?”箬竹问。
景问筠顿了顿:“男子元阳之气最重。”
听懂他话外音是在反讽花青,箬竹道:“……道长你这就是戴着有色眼镜看蛇了。”
而且眼镜片还是明晃晃的黄色。
花青虽说不大能分清如何表达喜爱,但本性还是条好蛇。
景问筠没理会她的调侃,沿着认定的方向,走过一条狭窄小径。
路的尽头,前方忽现几点光亮,再近些看,是不远处一座破庙燃着烛火微茫,俨然是有人的样子。
与此同时,景问筠手中法镜表面的匙柄光影开始剧烈颤动,说明花青也在那儿。
箬竹寻蛇心切,加快脚步。
破庙寺门虚掩着,箬竹没有上来就推门,而是习惯使然地猫着腰往里头看了眼。她顿时便瞧见庙内站着一名高头大马的男子,而男子腰间,缠绕着一条翠绿的长蛇,正嘶嘶吐出信子。
箬竹眉头轻拧,花青这是在干嘛?
化回原身也就算了,还纠缠着个男人,像是一副思`春了的样子?
景问筠就站在她身侧,同样看见了这幕,语无波澜地重复起她方才说过的话:“我戴着有色眼镜看蛇。”
“……”她似乎隐隐听见了打脸的清脆声音。
箬竹慢条斯理地整了下衣裙,掩饰窘迫,又清了清嗓子。景问筠便知道她要开始胡扯了,索性收了三清镜,摆开架势听她能编出个什么花儿来。
“道长且听我一言。”箬竹一本正经地说,“看问题呢不能只停留在表面,而应该透过现象探究更深层次的缘由。里头那男子,单看面相就不是个什么好家伙,倘若花青是因为年少无知,被他骗了或是被他强迫了,那便不能说花青心思不正。”
随着她话音落,花青喉间溢出了一声销魂的低吟。
景问筠似笑非笑看她,再度重复:“被迫。”
箬竹:“……”
她总共说了两句话,全被当场打脸,瞬间觉得自己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净,脸颊微微烧起红意。可偏偏景问筠修的是无情道,根本没看懂她的脸红,甚至问道:“你现在还决定要救人?”
箬竹眸光流眄:“当然救!”
无论出于什么缘由,她都要保证姻缘簿的既定走向,所以花青绝对不能和除了景问筠以外的任何男人,发生亲昵关系,哪怕只是用蛇尾缠腰也不行!
她曲起食指,准备敲门而入。
身边景问筠突然拔出身后长剑,在半空划下一道凛冽剑气。不等箬竹指骨叩上门扉,庙门顿时从中断开个大骷髅,无土木支撑,轰然倒塌。
箬竹骤地被吓了一跳,双肩颤了颤。
她不禁咽下半口卡在嗓间的唾沫,扭头去看景问筠。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无情剑招,暴`力执法?
景问筠迎上她的目光惊疑,干脆解释:“这样最快。”
不仅是箬竹,庙中男子在听见木门倒地的巨响刹那,也转过头来,紧皱的眉宇戾气深浓,满是不悦;“你们是谁?敢来坏爷的好事,活得不耐烦了?!”
“是你爹!”箬竹对这种出言不逊的人,从来不客气,“快放下那条蛇,否则,你的下场就和那扇门一样!”
男子闻言发笑,瞥过倒在地上的破碎庙门,宛如在看垃圾般不屑一顾。甚至颇为挑衅地将手掌搭上青蛇脑袋,顺着花青细长柔软的背脊抚摸了两下,抬眼轻蔑:“这是条雌蛇,就算我给你,呵,你也没用啊。”
箬竹听懂他是在影射男女双修之道,连忙指向景问筠:“他是男的,他管用。”
男子朝她身后看去,正好对上景问筠皱眉排斥的冰冷神情,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笑了:“那也得讲究个先来后到,你们在外面排排队。等我修完了,自然就轮到你们了。”
箬竹死死盯着男子不断吃花青豆腐的咸猪手,她才不可能等,说道:“夜晚天气凉起来了,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天凉王破,我今儿个偏要强取豪夺!景道长,揍他!”
第35章 道长的深情道(7)
箬竹下意识出口的话,她没想到景问筠居然真就听她使唤,两招把男子揍得屁滚尿流,鼻青眼肿,头也不回地跑了。跨出庙门时还踉跄跌了一跤,不忘把腰间的蛇像丢垃圾一样甩给箬竹,生怕景问筠又向他出招似的。
箬竹手腕陡然花青缠住。
她可做不到像男子般去抚摸蛇身,光是蛇皮紧贴在皮肤上,她就已经感受到了又滑又凉的粘腻感,让她不自觉打了个寒颤,胳膊微微发抖。
“花青?”箬竹竭力压下嗓音的瑟瑟颤抖,“你先从我手上下来。”
小青蛇沿着她手腕往上臂蠕动,充耳不闻。
箬竹鸡皮疙瘩顿时起了一身,情急又道:“景道长也在这里,是他救了你,你快去感谢他!”
花青扬起七寸以上脖颈,吐出猩红信子,朝她探了探,依旧恍若未闻。
箬竹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从前两日的相处来看,小青蛇对她一口一个姐姐喊得欢,还是很听她话的。而且因为花青喜欢景问筠,却屡次碰壁,这晌有完全合理接近景问筠的理由,她不可能放过这个好机会。
何况蛇类频繁吐信子,是想吞噬食物的征兆。
结合种种来看,花青现在应该是神志不清的状态。刚才缠绕在那个油腻男子腰间,这会儿又顺沿她手臂攀爬,约莫是蛇身难耐,身体本能地想要贴近旁人,像极……中了春闺秘药的症状。
仅一会儿箬竹思索的功夫,花青已经爬到了她的手肘,箬竹浑身寒毛竖了起来。她咬紧后槽牙,拎起花青的尾巴尖,手臂一甩,把小青蛇干脆利落地甩到了景问筠手臂上。
景问筠猝然皱眉,下意识要掸袖。
箬竹连忙制止住他动作,说出自己刚才的发现:“景道长你快给她看看,我怀疑她中药了。”说着不乏意味深长地顿了顿,“……那种药。”
景问筠眉目还没有展开,很是嫌弃攀附在她衣袖的蛇妖,可奈何箬竹死死捏着他手腕,愣是不让他丢。
当听见箬竹说出那种药三个字,他无端就心领神会,越发对青蛇泛上恶寒:“她中了药,你甩给吾作甚?”
“当然是让你帮她解毒啊。”箬竹说的理所当然,“景道长这么神通广大,肯定能行的。”
她言辞听着正义凛然,心里却是在谋算小九九。
春闺秘药那是个什么东西,取开头一字和结尾一字是也。这种药通常没有解药,而想要化解药性,必须用异性的身体,来一场巫山云雨。
而反之花青和景问筠终究是要成眷侣的,早些颠鸾和晚些倒凤又有什么区别。
况且小青蛇这晌中了旁人下的药,不能解了药效就会死。她把花青丢给景问筠,就是想把景问筠逼上梁山,直叫他不能再坚守无情道做个柳下惠,加快两人的感情发展。
箬竹如是想着,嘴角无端就浮上一丝贱兮兮的笑意,往寺庙外遁走,绝不打扰景问筠开荤。
“回来!”景问筠冷冰冰的声音传来。
箬竹收敛起唇边弧度,转过身甚是狗腿地问:“道长,需要我帮忙做什么吗?”
景问筠眸色暗沉,毫不留情把花青往地上一丢,意味不明盯着箬竹憋笑的脸:“帮吾打些水来。”
打水?
箬竹瞬间秒懂,那事儿之后需要清洗。
景问筠这是准备放手干了啊!
箬竹飞速应了声“好咧”,撒开双蹄就跑出寺庙。
可别看她跑出门槛儿时,脚下那健步如飞的速度堪比上赶着投胎,但人刚跑出景问筠的视线范围内,就转而悠闲哼起轻快歌谣,脚步变得温温吞吞,边走还边把玩两下路边树叶,不紧不慢的。
开什么玩笑,这会儿人小两口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亲热着呢,她那么快赶回去作甚?当电灯泡吗。
对不起,没这种独特的兴致。
箬竹坐在小溪边的石头上,脱了鞋,将脚伸进潺潺流动溪水中,清凉之感瞬间蔓延全身。她双足上下交替踢踏着,点点水花溅起半空,被月光照得晶莹玉露。
她边玩,边在心里盘算。
寻常男子短则一盏茶的时间,长则一炷香乃至更久。景问筠是修真之人,约莫得比普通人再久些才合理。所以她完全可以眯眼打个小盹儿再回去。
箬竹打了个哈欠,准备躺在石头上休息。
突然——
“打水也要这么久?”熟悉的声音传来。
箬竹陡然回头。
大半夜的,纯白衣袍飘飘然,在蓦地迎上景问筠身形的刹那,箬竹险些被吓了一跳。这人走路半点声音都没,气息也藏匿得极好,夜间突然出现在人身后委实有些瘆人。
若换作平常,她绝对就心直口快吐槽出去了,但今日却不同。
箬竹狐疑地想,去掉从破庙走到溪边的脚程,才半盏茶时间不到。景问筠……这么快?
难怪不喜欢她说那个大字,非要引经据典论证小亦为常人称赞,才肯高兴。感情这是修道者不打诳语,追求实事求是啊。
她目光不由自主就落到了景问筠身上,衣襟交叠平齐,腰封缠系平整,满头长发顺滑如瀑,没有沾过汗液的痕迹。还有这张面容,清冷如月凉如水,不见分毫潮红。
这……似乎不合理呀。
“发什么愣?”景问筠眼睁睁看着眼前小姑娘忽然开始盯着自己发呆,也不知道她那脑袋瓜里又在想些什么,摇了摇头,无奈直接问:“水打好了吗?”
“啊?马上,马上就好了。”箬竹听见他的声音回神,从怀里取出个盛水的容器,跳下石头,蹲去溪边。
不过两秒钟,容器内就装满了水。
景问筠道:“走吧。”
他说着,视线在箬竹赤`裸沾染水珠的一双玉足停留半息,不动声色施展了个清洁术,烘干她的脚。
箬竹跟着景问筠回到寺庙中,入目所见第一眼,就是已经变回人形的花青,躺在蒲团上。
花青双眼迷离,屈膝仰着脖子,似仍旧很难受的样子。整个人不断扭动着摩擦身下蒲团,手指抓住衣领,往两侧做撕扯状。
箬竹在昏暗烛光下瞥去一眼,锁骨之下,已经酥`胸半露,裤裙也被她蹭到了膝盖,露出细腻莹白的小腿皮肤。
像极了贪欢之后,欲求不满。
箬竹越发肯定了她的推断:景问筠又快又小又不行。
侧头去看站在旁边的人,却是截然相反的腰杆挺直,呼吸平稳,气质纤尘不染。
两相比较,就显得景问筠有些过分无情了。倒不再是无情道的无情,而是箬竹前几日在话本上新学到的一个词汇,叫做拔什么无情,中间那个字记不大清了。
景问筠见她又莫名其妙发起呆来,屈指直接在箬竹额头轻轻一敲:“又发愣?水。”
额间冰凉触感转瞬即逝,箬竹掀眼皮嗔他一眼,揉了揉额头,没好气地把水递出:“喏,给。”
景问筠却没立马接过,而是从袖中取出一白玉瓶,拔开瓶塞倒出一粒棕色小药丸丢入水中,然后才从箬竹手里拿过盛水容器,手腕倾斜。
把水悉数泼在了花青脸上。
“诶?”箬竹来不及制止,花青的脸面和头发就已经湿透。她怒目震惊地看景问筠:“你这是做什么?!”
“她都那样了!你不懂得温柔体贴也就算了,居然还这样对她!”箬竹实在是被他的恶劣行径气到,说话也没再斟酌措辞语调,直接把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脱口而出,“景问筠,你是不是没有心?”
景问筠被她突然爆发的脾气弄得莫名,他怎样对花青了?他又为何要对个无关紧要的妖温柔体贴?
那药,是能解去秘药效用的某种奇药。本是极其珍贵的药,他身上仅就剩下最后两粒了,若非箬竹硬是要他救青蛇,他本连这药都不甚愿意拿出来。
景问筠自以为如今救妖已经是他莫大让步,试问能有哪个捉妖师会对心术不正的妖施救?可他都按照箬竹说的去做了,到头来却还摊上一句没有心?
他越想,眉头皱得越紧。
说起来,他的确没有心,早在他修无情道时,就彻底摒弃了。
可奇怪的是,既然没有心,既然修了无情道,就应该遇万事万物皆处变不惊,绝不能像寻常人般有过大的情绪波动。那他刚刚是怎么回事?
因为箬竹的几句话,心里烦闷不已?
胸口似憋着一口气,堵塞难耐。
景问筠惊觉,他坚守的无情道,好像有些动摇了?
“咳咳咳——”几声虚弱的咳嗽声打断他思绪,是躺倒在蒲团上的花青悠悠转醒。
她四处张望了下,狐疑看向箬竹:“姐姐?你们怎么在这儿?”
箬竹听见她恢复理智清明的声音,也顾不上再指责景问筠,关心地问花青:“这问题该我们问你,你为何会在这里?还有,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花青手撑着地面站起来,想了想道:“我是来这里取东西的,可到了之后,突然就昏迷了过去。然后,身上就觉得热的要命,都快要爆炸了,直到刚刚,似乎有人泼了我一脸水,体内的热意才消退。”
她说到泼水,箬竹眼神下意识瞥向景问筠还拿在手中的盛水容器。
花青说是在被泼了水之后,才热意消退,意识也随之清醒过来,而在那之前都是宛如火烧的样子。
箬竹回想了下,她取完水后刚回来寺庙中时,花青那副蹭着地面磨蹭的模样,俨然是还中着秘药。如果景问筠已经和她发生了那层关系,花青必不可能药性未减。
而花青恢复正常,是在景问筠泼水之后。那水中加了景问筠投入的药,她原先不知道那药是什么,但这会儿想想,兴许……就是对付秘药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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