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地上有个缝,我都想钻进去,只要能藏住我。
黑脸大叔的电话也打到头了:“哥大概今晚八点到厦城,还是老地方,咱们哥俩好好聚聚,不说了,要检票了,拜拜。”
挂了电话,他把手机塞裤兜里,一低头看见了我。
他挑起眉毛,一伸手就把我捞起来,声音粗犷的说:“喂,小鬼,你蹲我这儿干什么?该不会想偷东西吧!”
他声若洪钟,一开口,检票口的乘客们纷纷看过来。
光头男也看过来,脚步定住,然后转过身,气势汹汹的朝我走来!
这时,穿着制服的女检票员扯着嗓子喊起来:“去厦城的!厦城的!三十分的班车现在开始检票了!”
第40章 最佳助攻
要是被人抓回去,我就完了!
就算死,我也不要死在这里!
我的心狂跳起来,就像偷钱那会儿。
但是奇迹般地,我的手脚不再酸软无力。
我扬起脸,用最无辜的表情对黑脸大叔说:“不是的,大叔,我赶车太累了,只是坐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不信你看,我有车票的。”
我把车票拿出来。
刚打好的车票新崭崭,上面沾着我的手汗。
大叔看了看,把我放下来,挠挠头皮讪讪的说:“是这样,对不住啊……”
就在这时,光头男来到我跟前,不由分说的抓住我的手腕,扯着就往外走。
我反手抓住黑脸大叔的衣服,对光头男喊了一嗓子:“你是谁?!”
光头男没想到我会反抗,但很快就回过神,扯着我往外走:“死丫头你还装什么装!我是你亲爹!”
我用力摇头,死拽着黑脸大叔不松手,还声泪俱下的向周围的乘客求助:“叔叔阿姨们救救我!我从没见过这个人!他不是我爸爸!”
我说的是毋庸置疑的实话,但我当时的眼泪全是装相。
那时我完全可以忍住不哭,可我无师自通的知道,有眼泪更加分。
果然,眼泪奏效了。
黑脸大叔正在为冤枉我的事情尴尬,见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直接把我扯回来护到身后,对光头男怒道:“你是孩子她爹?你有什么证据?”
“我用不着证据!”光头男怒极反笑,指着我说道,“你行啊小五,离家出走不说,还装不认识我?看老子回去不打死你!”
我躲在大叔身后,对光头喊:“我不是小五!我也不认识你!你是坏人!你再这样,我就找警察叔叔了!”
黑脸大叔是站在我这边的,听说我要找警察,他也赞同:“是啊,闹什么闹?我们直接报警好了,反正公安局离这儿不远!”
光头男一听黑脸大叔这么说,张口就骂:“放你娘的屁!小五,你不嫌丢人,老子还嫌丢人!”
有的人一看就不是好人,光头男就属于这种类型。
周围的乘客也多是为人父母的,见光头不愿意去警局,顿时起了疑心。
“是啊,哪能让你拉着孩子就走,谁知道你是不是人贩子?”
“你说你是她爹,你们俩长的也不像啊!”
“还是叫警察吧,看看你们到底是不是一家子……”
被乘客们指指点点,光头男气得大吼:“操!老子管教女儿关你们什么吊事!”
黑脸大叔举起拳头——拳头有砂锅那么大——作势对光头男挥了一下:“老子就是爱管闲事,你有种就碰她一个指头试试?老子捶死你!”
光头男停下脚步,一张脸涨成猪肝色,五官都扭曲了。
我看得出来,光头男是忌惮黑脸大叔的,黑脸大叔比他高也比他壮,要是打起来,光头男多半要倒霉。
他僵硬的站在那儿,凶狠的目光像针一样扎过来,仿佛男版的霞姨。
检票员生怕自己这边闹事,一看两人没动手,适时的喊了一声:“那个,三十分去厦城的,可以检票上车了……”
黑脸大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的说:“妈的,什么欺软怕硬的东西!要不是老子赶时间,非跟你去公安局唠唠。”
说着,他一手提起行李包,一手牵着我:“别怕,叔带你上车,看谁敢动你!”
我感激涕零的跟着大叔走进检票口,检票员飞快的帮我们检票,希望我们赶紧通过,千万不要惹事。
我通过检票口以后,转身对围观的乘客们鞠了一躬,真诚的说:“谢谢叔叔阿姨,谢谢你们。”
光头男被乘客挡在检票口外面,被我气得气喘不定,面目狰狞。
霞姨已经从售票处脱身,朝候车大厅飞跑过来。
在她追上来之前,我转过身,跟黑脸大叔一起坐上了开往厦城的汽车。
第41章 你怎么回来了
张牙舞爪的霞姨和光头男被拦在检票口。
汽车渐渐加速,离开车站。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眼睁睁的看着霞姨从视线里消失。
噩梦,终于离我而去了。
一时间,巨大的欣喜让我既想哭又想笑,连身上的病痛都感觉不到了。
可是很快,铺天盖地的失落重重压在我的心上。
为了从霞姨手里逃出来,我偷医生的钱,撕自己的伤,还用眼泪对好心的群众撒了一个谎。
我讨厌自己做坏事的样子。
那种有目的的眼泪让我感觉自己很虚伪。
爸爸一直教我做个正直的人。
我却辜负了他的期望。
我变成了坏孩子。
这样的我,爸爸还会喜欢吗?哥哥会接受吗?
他们……会讨厌我吗……
身边的黑脸大叔非常健谈,一路和乘客痛陈人性的扭曲,道德的沦丧,还有人贩子的猖獗无良。
这是个公共问题,车上的人打开话匣子,纷纷说起自己知道的那些被拐卖案件,还有位奶奶给我一只又红又大的苹果。
黑脸大叔把苹果递给我,让我不要害怕,说我以后也要像今天这样勇敢。
我捧着苹果,对大家说谢谢。
大叔豪爽一笑,说,我一眼就看出来,那光头养不出你这么有教养的好孩子。
我低下头,感觉一张脸都要被羞愧烧穿了。
我……不是他说的好孩子。
车子到站,已经是傍晚。
乘客们一下车就各奔东西,黑脸大叔搬着行李包下来,问我:“孩子,你去哪里?要不要叔送你?”
我不想再麻烦他。
他的爽朗和好意,时常让我感觉无地自容。
我把身上剩下的钱都掏出来,告诉他:“谢谢叔叔,我打车回去。”
“这怎么行,天都黑了。”
大叔坚持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虽然我摆脱了一个人贩子,但保不齐会遇上第二个,第三个。
于是他亲自把我送回家。
当楚月华打开房门,看到我和大叔站在门外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跟被雷劈了差不多。
我率先开口,让大叔确定这里就是我家:“妈。”
楚月华的表情复杂,睁大眼看着我,嘴唇开了又合,终于吐出一句颤抖的话:“庭芜……你、你回来了?”
大叔很惊讶我居然住在洋楼别墅,听到楚月华应声,他才算是松了口气,滔滔不绝的说:“孩子妈,我把你家孩子给送回来了。不是我说,你们两口子咋这么心大,让孩子一个人坐车?”
楚月华赶紧打开房门:“我家庭芜是不是给大哥添麻烦了?”
大叔说:“她今天在车站里遇上人贩子了!幸好她机灵,会求助,我们把人贩子给拦下来了。”
“啊,这么危险,我可怜的孩子!”楚月华一手把我搂在怀里,又对大叔弯腰道谢,“怪我们对孩子关心太少,这次真是谢谢大哥了!快进来坐坐,我给大哥倒茶……”
大叔挥手:“孩子送回来我就放心了,我还有事儿,走了。”
大叔说完就走,楚月华叫都叫不住。
等大叔走远了,楚月华关上门,松开手。
我很自觉的退出她的怀抱,但还是抬起头,满怀希望的看着她。
然而,这张温婉柔和的假面很快就消失了。
客套的笑容退去,周围的温度降低,她看着我,眼神冰冷,薄嘴唇抿成一条线。
虽然她比霞姨漂亮的多,但那一刻,我在她脸上看到了霞姨的影子。
我咽了咽口水,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
沉默一阵后,她终于开了口,冷漠淡薄的语气彻底击碎了我那不切实际的幻想:“你怎么回来了?”
第42章 小黄鸭拖鞋
楚月华一开口,我就瑟缩着低下头。
在香草发廊战战兢兢的一个月,我也学到一点东西。
至少我现在能听出,她不欢迎我回来。
可是,这是我家啊。
我除了这里,还能去哪儿?
我站在玄关,像条误入别人家的流浪狗一样,虽然满腹委屈,但语气还是要卑微再加上小心:“妈妈,我是自己跑回来的,霞姨总打我……”
为了增强可信度,我卷起衣袖,露出青紫交加的胳膊,低声下气的说:“我不想呆在那儿了,妈妈,你让我留下吧……”
她扫了一眼我的伤,终于让开路,不冷不热的说:“进来吧,真是的,把自己折腾的跟个叫花子一样。”
她这是答应让我回家了?
我赶紧点头,打开鞋柜,可怎么都找不到原来的小黄鸭拖鞋。
鞋柜里还有一双跟我脚差不多的粉色蝴蝶结拖鞋,我知道那是湛露的,没敢动。
正犹豫着,楚月华扭头瞪了我一眼:“又怎么了?”
我瑟缩着拿了湛零的拖鞋,趿拉着跟上去。
楚月华看到了,也没说什么。
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湛易寒和湛露不知去向,湛零也不在。
我站在客厅里,看着周围熟悉的陈设。
虽然我在这里住了十一年,但现在我感觉自己就像个客人,一举一动都很拘谨。
我甚至不敢问其他人都去哪儿了,怕哪句话不对,惹楚月华厌烦。
楚月华走向厨房,系上围裙:“你先去洗个澡,还没吃饭吧?想吃什么?我去做。”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已经缓和不少,和爸爸活着的时候一样。
我忍了一路的眼泪,终于在这时不争气的掉下来。
她瞥了我一眼,眉头皱起来。
我赶紧抹抹眼睛,拼命把哽咽咽回去。
不能哭了,她不喜欢,不能哭了。
“我……想吃蛋炒饭。”
“知道了。”
她进了厨房,我也转身上楼,不让她看见自己的眼泪。
在香草发廊,所谓洗澡就是在遍布青苔的厕所里,接盆温水擦擦身体。
站在自家明亮的浴室里,当温度适宜的热水从大花洒喷到我头上时,我借着水声的掩护,跪在抛光的大理石地板上,捂着脸哭的不能自已。
终于回家了。
离家的一个月像一百年那么长。
被讨厌也好,被痛打也罢,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离开这里了!
快洗完的时候,我想起浴巾和换洗衣服没拿。
让楚月华送过来,我是不敢的。
反正楼上也没人,我还是自己出去拿吧。
就算没有观众,放飞自我也需要勇气。
我走到门口做了个深呼吸,刚拉开门,发现地上放着我的睡衣小裤裤,还有干净的浴巾。
是……楚月华?
想起她那句手心手背都是肉,我突然感动得想哭。
毕竟朝夕相处了三年,哪能一点感情都没有。
我换上新睡衣走出洗手间,一转弯,看见了湛零。
他原本背靠墙站在门口,听见我走出来,他默默转身面对了我,一只手的手指微勾,提着我的小黄鸭拖鞋。
他弯腰把拖鞋放到地上,看我像傻了似的呆站着不动,又蹲下去,把我的脚从大拖鞋里抽出来,换到小拖鞋里。
等他换好两只鞋抬起头,我已经是泣不成声,泪流满面。
浑身的伤痕肿痛,满心的凄苦惶恐,一肚子的心酸委屈……
一切的一切,在看见他的时候,就全有了出处。
第43章 有话跟你说
我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对他说,但是话到嘴边,只剩一句:“哥……”
湛零没有回答,沉默的看着我的脸,然后眼睫微垂,目光向下,打量我的胳膊我的腿。
他的眼神阴暗幽沉,带着强烈的压抑情绪。
这样的眼神让我觉得害怕,刚想退后,就被他一把抓住。
他的音量不大,声音却是颤抖的。
“谁干的?”
一句话,让我破了防。
他还是原来的湛零。
是那个在太平间捂着我的眼睛、为我挡下湛易寒的拳脚、说过要保护我的哥哥。
所有的试探和戒备一击即溃,我一头扑进他怀里,把半跪的他撞倒在地。
我紧紧的抓着他的衣服,在他怀里哭的很凶。
少了水声遮挡,我不敢哭的太大声,只能这样抓着他,紧紧的抓着他,仿佛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我才能确定自己是真的回家,真的见到了他。
湛零知道我身上有伤,拥抱我的动作很是温柔。
我趴在他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哭得热泪热汗哗哗往下淌,滴水的头发也来凑热闹。
等楚月华在下面喊我吃饭的时候,我把他的衣服都哭湿一半了。
湛零把我扶起来,带我去洗脸洗手,然后下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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