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月华看见我们一起下来,脸上略有不悦,但还是没说什么。
桌上摆着两盘蛋炒饭,楚月华说:“湛零也没吃,你们俩一块儿吃吧,我去刷锅。”
“谢谢妈妈。”
我挨着湛零坐下。
其实我从昨晚开始就没吃饭,今天下午在车上吃了只同车奶奶给的苹果。
刚进家门的时候我也没觉得饿,不过现在,身边坐着可靠的人,面前摆着喜欢的饭,那股被遗忘的饥火一下子窜上来。
我拿起勺子,埋下头狼吞虎咽。
湛零基本没动勺子,在一旁看着我吃。
等我吃完,他把自己那份推过来。
我看了他一眼,他微微一笑,说:“吃吧。”
楚月华刚好走出来,一边解围裙一边看着我们。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威胁,只用一个眼神,就向我传递出了很多东西。
她对我的存在,很不满意。
我没吃饱,但也不敢接湛零的饭,拿着自己的盘子走向厨房:“谢谢哥哥,我吃饱了。”
路过楚月华,她说:“放在水池里我来洗吧。”
我说:“不用了妈妈,我会洗。”
她说:“等你洗好了,到客厅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好的。”
我的心提到嗓子眼儿。
她要跟我说什么?
让我留下来,还是把我送回去?
如果是后者,如果是后者……
恐惧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掐住了我的脖子,越收越紧。
我开始感觉呼吸困难,端着盘子的手也在颤抖。
恍惚之中,我仿佛又回到那间肮脏阴暗的小厕所,眼前有个看不清脸、穿渔网袜的女人,她用力的甩动胳膊,手里的水管在空中咻的划过,啪的一声抽在我身上。
我神经质一样的抽搐一下,然后就听到「哗啦」一声响。
盘子勺子从我手里掉下去,摔碎了。
脑子里轰的一声,我差点崩溃了!
我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犯错!
“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收拾掉!”
我赶紧跪在地上,用手把碎瓷片拢到一块儿。
湛零没想到我吓成这样,立刻起身走过来,抓着我的手,不让我碰。
我都快哭出来了:“哥哥,我很快就能收拾好的,真的,你去吃饭吧……”
“起来!”
湛零一脚踢开碎瓷片,硬是拽着我来到楚月华跟前。
他正在变声期,声嘶力竭的怒吼听起来像是硬币刮玻璃:“你不是说把她送去了好人家吗?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你这么对她,对得起她死去的爸爸吗!”
他从没这样大声的吼过,震得我耳朵里嗡嗡直响。
第44章 你跟我还是跟别人
楚月华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湛零,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对不起她爸爸了?别忘了,让她出去上学这件事,你也有份,怎么到了现在,全成我的不是了?”
湛零抓着我的手紧了紧,情绪依然很激动:“你答应过我,会给她找个好地方的!”
“我给她找的地方怎么了?我那朋友是讲道理的人,不信你自己问啊。”
说着,楚月华拨了个电话,主动把话筒递过来,然后委屈的瞪着湛零,“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你就认定是我的错,我真是吃力不讨好,冤死了!”
她给霞姨打电话了!
我紧张的抓着湛零的手。
很快,话筒里传出了霞姨的声音:“喂,谁呀?”
湛零用力的回握我一下,接过了电话:“我是庭芜的哥哥湛零……是,她回家了……我想问问,她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霞姨开始喋喋不休的诉苦,说我不听话,娇气又爱哭,动不动就生病,没少气她。
我身上的伤,她承认是她「轻轻的打了几下」,因为我搞砸了一件事,让她损失一大笔钱。
至于我脸上那道口子,那就完全「是她自己摔倒划的」,「谁也没碰她」。
不是的!
她说谎!
是她拽着我的腿,我才会摔倒的!
我刚想辩驳,抬头正对上楚月华。
她坐在沙发上盯着我,一双眼角上挑的桃花眼里,带着我熟悉的威胁意味。
我垂下眼眸,识趣的闭嘴。
湛零听完电话,把话筒撂下。
楚月华说:“现在你问清楚了吧,是庭芜自己不听话……”
湛零冷冷的打断她:“她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吗?”
楚月华被打岔,干笑了一声,继续说:“马上就要开学了,你好好上你的学,别操那么多心,我会把庭芜送回去的。”
“我不!”
“不行!”
我和湛零同时脱口而出。
楚月华的脸色很难看。
她没理我,直直的瞪着湛零:“怎么,你还想把她留在家里?你可别忘了答应过我们什么!”
湛零不客气的说道:“你那朋友不是什么好东西,谎话连篇,我不会让庭芜去那种地方的。”
听到这话,我当场就想抱住他。
他知道霞姨在说谎!
楚月华站起来,语调拔高:“我朋友不是好东西?你这是连我一块儿骂了?”
湛零把我拨到身后,抬起脸跟她对视,丝毫不退:“我说错了?既然你没有诚信,我答应过你的那些,当然也可以不作数。”
被亲儿子当着我的面这么奚落,楚月华很下不来台,气急败坏的指着他:“你就不怕你爸回来后收拾你们?”
对了!还有湛易寒这个炸弹!
但湛零没有被她吓住。
少年的身形虽然单薄,却已经足够为我遮风挡雨。
他挡在我跟前,对楚月华说道:“用不着他收拾,我会和庭芜搬出去。”
楚月华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几乎要笑出来了:“你,跟她,搬出去?你才十三岁,初中都没读完!你一个人在外生活都是问题,还想带着她?”
湛零说:“我们怎么生活,不用你管,如果你还当我是亲儿子,就别再打庭芜的主意。”
楚月华上前两步要拉扯我,但是被湛零挡住:“别动她!”
她站在原地,隔着湛零对我喊话:“苏庭芜,你出来,别躲在湛零背后!我就想问问,你是不是非看着我跟他母子反目成仇才高兴?”
反目成仇!
这么大的罪名,我怎么担得起?
我拖着湛零的衣服,想让他不要跟楚月华吵了,湛零却猛地扯回自己的衣服,回头瞪了我一眼:“你跟我还是跟别人?”
这个问题还用问吗?
我避开楚月华的怒视,继续牵着他的衣角。
湛零这次没有甩开我,转回去对楚月华说道:“你用不着威胁她,就算我们反目成仇,那也是你逼我的。”
说着,他牵起我的手:“我们回去收拾东西,明天就走。”
第45章 脸绿了
湛零带我来到他的房间。
他打开衣柜,开始往背包里装东西。
我在一旁看他干活儿,心里有说不出的忐忑。
湛零选择站在我身边,我是应该高兴的。
但事实恰恰相反,这种行为带给我的不安远大于安慰。
楚月华说的没错,湛零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应该好好学习,不该跟着我瞎胡闹。
不管楚月华怎么对我,说到底她都是湛零的亲妈,不会害他。
我是什么?
爸爸活着,我们是一家人,爸爸死了,我连他妹妹都算不上。
可他为了我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人,跟亲妈吵架,还吵得那么厉害,要带我搬出去住。
我……不想拖累他。
正胡思乱想着,他突然问我:“喂,苏庭芜,存折在你身上吗?”
啊!
我很惭愧的说:“没有……被偷走了。”
他有点烦恼的抓抓头发:“额。”
“对不起……”
“算了,没有就没有吧,手机呢?”
“一起被偷的。”
湛零动作一停,疑惑的看着我:“那你是怎么回来的?”
我羞得头都抬不起来:“我……偷钱了。”
湛零的声音陡然拔高:“什么?”
我顶着他的注视,出门去翻换下来的衣服口袋,把买票找回来的钱连同车票一起摊在他床上,也把整件事情原原本本的做了交代。
“之后,丽丽姐跑了,她走的那天,我的手机和存折就找不到了……然后我,我趁看病的时候,偷了姜医生的钱……”
说到这儿,我哽咽得说不出话了。
向他坦诚错误,比犯错的时候还要羞耻。
我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做过这种事。
湛零一言不发的听着。
听到霞姨用管子抽我的时候,他已经很愤怒,双拳紧握,拇指指甲死死摁着食指的指腹,指甲都摁白了。
看到我哭,他松开拳头,把手伸向我的脸,动作缓慢的撕下被泪水泡透的纱布。
受伤以后,我还没有照过镜子,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脸变成什么样,只知道伤口有点长,以及自从撕开结痂后,伤口就一直在发烫发痒。
所以,当他撕开纱布后,眼中的惊愕一下子就让我害怕起来。
我紧张的看着他:“我怎么了?”
“没什么。”他若无其事的把脏纱布扔进纸篓里。
在纱布落进去的瞬间,我看到了纱布的一面是绿色的。
他打开抽屉拿了钱包,还拿起外套,然后对我说:“我们去医院看看吧。”
我伸手摸了一把脸。
他甚至来不及制止。
然后我看到,手指上沾着绿色的粘液。
我吓住了,摊着手,惶恐的看着他:“哥哥……我的脸怎么了?”
他拉着我往外走:“不是什么大问题,医生会帮助你……”
我躲开他,推门冲进浴室。
洗澡的雾气已经散去,盥洗镜清晰的映出了我的脸,以及那道变成绿色的划伤。
伤口颜色已经很诡异,伤口周围还有发炎的脓包,半张脸看起来简直是五彩斑斓。
我看着自己,感觉看见了一只妖怪!
湛零追进来,拉着我往外走。
我不知所措,僵硬的跟在他身后,走到楼下,楚月华正在打电话。
她听见动静回头,首先看到了做外出打扮的湛零,她放下话筒过来拦他:“都这么晚了,你们还想去哪儿?”
湛零没理她,硬着脖子往前走。
然后楚月华就看见了我。
她惊叫一声,退开两步:“你、你脸怎么回事?怎么是绿的!”
随即,她恍然大悟的说:“你是不是得了什么脏病!”
我当时还不知道脏病的真正含义,以为她只是在说我的伤口很脏很丑。
我正伤心着,湛零突然扭头,像小豹子一样对她吼道:“说够了没!”
一声吼,把我和楚月华都吓住了。
第46章 蒋世元
湛零带我去城区最好的医院挂了急诊。
听到医生说我是绿脓杆菌感染的时候,他松了一口气。
医生左右看了看,问:“你家大人呢?怎么只有两个小孩?”
湛零握着我的手,面不红气不喘的说:“大人在路上。”
医生点点头:“好,我们先给小姑娘做血常规和感染部位的细菌培养,等你家大人来了,记得让他们去住院部交钱。”
湛零问:“这个病很严重吗?”
晚上病人不多,医生也就很有耐心的回答:“绿脓杆菌有很强的耐药性,针对性用药才能遏制生长,不然就算缝合了伤口也没用。”
“她脸上以后会留疤吗?”
医生的笑容有点勉强:“这个伤其实已经有段时间了,错过了最佳缝合时间……”
但是他看着湛零,又改了话头:“不过,拆线后还有6到12个月的时间可以愈合修复,你妹妹年纪小,如果修复得当,应该不会留疤的。”
“谢谢医生。”
他郑重的对医生道了谢。
医生摆手说没事,然后就出去安排缝线了。
湛零转身拍拍我的头:“别怕,医生说没事,我去交住院费。”
医生说的话我一知半解,但哥哥的话我是听明白了。
原来我没有得脏病,只是感染了一种细菌,可以治好的。
不过,住院费……
我担忧的看着他:“我们有钱交住院费吗?”
“你不用操心,我带的钱够用了。”
他这么一说,我就真的放心了。
我去同城的前一天,他给我的存折里有三万六千多块。
那时候,从不为钱发愁的还不知道三万六是多少钱。
我之所以在它和手机丢了以后哭,也不是心疼钱,而是心疼湛零的心意。
他给我的东西,就那么被偷走,我很不甘心。
我重视他,远胜过身外之物。
钱一到账,医生就来缝针了。
晚上我开始住院,湛零就在床边坐着,陪了我一晚。
那时,他也不过十三岁,还是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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