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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云城
我又开始委屈：“但你不会打我，骂我，也不会……”
也不会像湛易寒那样欺负我。
奶奶还是摇头：“娃，还是回家吧，奶奶真的帮不了你啊。”
听到这句话，我心里的委屈突然像去势的潮水一样，顷刻间退的干干净净。
我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自己受了委屈，总想着靠别人把自己拉出泥潭呢？
奶奶说的没错，她都七八十岁的人了，养活自己和老伴都成问题，我却因为跟着她不用挨揍，而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
奶奶见我不说话，又温和的说道：“墓园开门了，你进去么？”
我说：“进去。”
然后从背包里掏出一把硬币，放在柜台上。
奶奶一愣，随即生气的说：“你这是干什么？”
“我有钱，我不白吃白喝。”
“奶奶怎么能要你的钱？这点东西不算什么，快拿上，以后自己买东西吃吧！”
我摇摇头，抱着小包，飞快的跑出小卖部。
“娃娃！娃娃！”
奶奶追了出来，但是没我跑得快。
我不是第一次来梨花山。
第一次来是爸爸下葬的时候，头七和七七也来过，只不过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上次好歹还有湛零跟着，这次只剩我一个人。
我来到爸爸的墓碑前，掉了会儿眼泪，然后自己把眼泪擦干：“爸爸，我来看你了。我想跟你说，我要走了，不管我去什么地方，你都会保佑我的，对吧？”
爸爸笑微微的看着我，目光温和而包容。
我把墓碑上的黑白照片擦了擦，对里面的爸爸笑道：“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爸爸……如果你见到妈妈，能不能跟她说我好想她？家里没有她的照片，我不记得她的脸啊……”
我要忘掉楚月华，我不想再听到别人问妈妈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的脸。
她不配……
照片没有回话，只有周围的晨风骤然增强，吹乱了我的头发。
……
离开墓园后，我听天由命的坐上了遇见的第一辆公车。
不知我的运气是好还是不好，这是一辆城际公车。
一个半小时后，公车离开厦城，进入了和它一河之隔的云城。
刚坐上车时，我有无限的勇气，一心只想离开厦城，再也不要跟湛易寒和楚月华有什么瓜葛。
湛易寒的举动让我觉得很恶心，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这个人。
但是，到了云城后，内心的冲动很快就被现实的迷茫所取代。
我看着车上的人上上下下，街上的车辆来来往往，他们都有自己的方向，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只有我，没有方向。
我记得二表叔的家就在云城的乡下，爸爸以前带我来看过生病的二表婶，不但给她买了不少补品，还给几个表姐表哥带了进口的零食玩具。
但是后来，二表叔让爸爸帮他在公司安排工作，爸爸没答应，二表叔就要跟我们「断亲」。
之后我们就没联系过，也就爸爸葬礼上见过面，当时也闹得很不愉快，二表叔还掐我。
我要去找表叔他们吗？
我心里很纠结，连车停了都不知道。
还是司机走过来问我：“小姑娘，已经到总站了，你不下车吗？”
我一惊，扭头一看，窗外果然有不少公车。
我提起包说：“对不起，我这就下。”
司机是个年轻的叔叔，狐疑的看着我：“我看你坐一路了，你要去什么地方？”
“我……我去表叔家。”
“那你知道他家在哪儿吗？”
我这才反应过来。
我根本不知道他家在哪儿！
爸爸那时是开车带我来的！
司机越发疑惑，他说：“小姑娘，你是不是离家出走啊？不要和家长闹脾气啊，听话，叔叔带你去服务厅吧……”
他伸手就要拉我。
我立刻避开：“我没有离家出走！我表叔还有表婶……他们会来接我的！”
说完，我跳下座位，着急忙慌的逃下了车。
第64章 进局子
本来我带出来的存钱罐里有半罐硬币，余下的是纸币，加起来有几百块，不至于这么快就流落街头。
但是，在车站附近住了一晚便宜旅店后，存钱罐被偷了。
我被老板赶出来，一个人背着空荡荡的小包，像个游魂一样站在陌生的街头，心想过去霞姨总威胁让我去睡大街，现在我真的要睡大街了。
车站的人流量很大，而且最近学校开学，拖家带口的人满车站都是，大家或兴高采烈，或步伐匆忙，谁也没空关心我一个不起眼的小游魂。
偷钱那人还算厚道，没有把我提前买的那包方便面一起偷走。
没钱，我连公车都坐不起，只能坐在街头啃方便面。
也不知道方便面是不是过期了，啃起来特别硬，把我的上颚都磨破了。
渴比饿更难熬，我还吃了方便面，现在渴得喉咙冒烟。
我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抬起头四处望，想找点水喝。
很快，我发现了目标。
车站的大垃圾桶旁，已经飘出异味儿的垃圾堆上有几只散落的矿泉水瓶子。
更幸运的是，瓶子里有水。
我走到垃圾桶旁，给自己做心理工作。
没什么丢脸的，我只是要捡水喝，又没偷没抢。
可是，当我把手伸向瓶子、被周围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的时候，眼泪还是溢出了眼眶。
“妈妈，你看，那个姐姐在捡垃圾！”
“嘘，别叫了，你要好好学习，不然以后就跟她一样。”
“我知道了，我才不学她呢！”
“噫，好脏啊……”
“哪里来的小乞丐……”
在路人的议论下，我揣着水瓶子，像做贼一样，沿着护城河逃走了。
八月底的骄阳像火一样，我没头没脑的跑了一阵，累的虚脱，衣服全被汗湿，连头发上都是汗水。
干渴的感觉从心底烧上来，我扶着护栏喘气，看着手里那半瓶水，最后还是把心一横，喝了。
一口气喝完了水，我把瓶子投进不远处的垃圾箱。
不知不觉，眼泪已经淌了满脸。
但是这点委屈，比起在家，不算什么。
真的不算什么。
与其在家遭受没完没了的欺凌和恐吓，我宁愿睡大街。
一旦没有钱，堕落是早晚的事。
我只是一天没有钱，就已经开始从垃圾箱里找水喝了。
云城的治安环境还是不错的，当我在街上流浪两天，克服了心理障碍、准备把一根没啃完的玉米塞进嘴里的时候，两个警察叔叔出现在我跟前。
附近热心群众报了警，警察当我是走失儿童，捏着鼻子把我送到了最近的警局。
在这里，我得到两支瓶装水，还有一桶热腾腾的康师傅红烧牛肉面。
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泡面。
有困难找警察叔叔，这话是没错的。
但我却对他们撒了谎。
做笔录的时候，警察叔叔问我叫什么，我不说。
问我住在哪里，我说，忘了。
问我家长是做什么的，我说，死了。
两个叔叔面面相觑，又问家里有没有什么亲戚，我说，没有。
他们一致认定我在撒谎，怀疑我是离家出走。
但是我都「出走」这么些天，衣服头发都馊了，也没有人过来报案，说家里走失了像我这么大的孩子。
他们说没人报案的时候，还特地压低了声音，生怕我听见会难过。
但是我没有。
整个过程，我都很平静。
因为我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再回那个家了。
两个叔叔苦口婆心的劝，没用。
然后，他们换了一个警察阿姨过来。
警察阿姨注意到我身上的伤，声音很温柔的说：“孩子，你告诉阿姨，你是不是因为遭受家暴才会离家出走的？”
我垂着眼皮，一言不发的绞着手指。
我身上的伤，多半是霞姨打的，湛易寒那天也抓伤了我的手腕，至于楚月华那一巴掌，则是抽到我缝了针的那边脸上。
已经过了好几天，这些伤都不疼了。
但他们留给我的恐惧和伤害是无法抹消的。
我拒绝回家。
所以，我拒绝回答。
第65章 小九
那时候还没有普及基因库这个技术，孩子走丢或是离家出走，只能从家长提供的信息以及孩子的特征来对接寻亲。
家长不找，我又不说，我这个「离家出走」儿童就成了来历不明人士。
警察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轮番上阵，软硬皆施，还是没能从我嘴里掏出一句有用的话。
这一折腾，转眼就快下班了，他们准备抽签决定今晚由谁照顾我。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凄凉悲惨的呼唤：“小九，你在哪儿啊？妈妈找不到你啊……”
警察们一听，全都苦了脸。
我也扭过头，发现进门那人是个看不出年龄的老阿姨。
老阿姨看起来非常狼狈，以及不正常，明明是夏天，她却穿了一件脏兮兮的羽绒服，衣服有好几处破洞，绒都飞出来了。
一头半灰半白的头发在脑后挽了一个发髻，头发散下来很多，好像长途跋涉过。
她怀里还紧紧的抱着一个红色的小书包，见人就问：“你看见我家小九了吗？”
然后不等人说话，她就抱紧书包哭：“我们小九说放学就回来的，可是天都黑了她还没回家……小九在哪儿？是不是你们把她藏起来了？”
负责开导我的那个警察阿姨叹了口气走过去，扶着老阿姨的肩膀，抬高了声音告诉她：“柳姐，你怎么又跑这儿了？是不是忘了吃药……”
她连劝带哄的把老阿姨带进审讯室。
老阿姨神情僵硬，目光呆滞，从我们身边走过时，她脸上明晃晃的，全是泪。
就算是不明所以的我，看到她这样也是心里一疼。
叫「柳姐」的阿姨进门后，警察们也说起了她的事情。
“她真的好可怜，自己有听力障碍，男人丢下她跑了，只有她和女儿相依为命。好不容易把女儿拉扯到该上初中了，那孩子却在放寒假那天跳河，捞出来都冻硬了……之后她也变得疯疯癫癫的……”
“现在的孩子也真是，有什么看不开的，非要跳河，也不为家人想想。柳姐把孩子拉扯这么大容易么？她天天扫大街卖废品，一身衣服破了补，补了穿，给女儿买的都是好东西……”
“要不还是想想办法，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吧，她这么三天两头的来找我们要孩子，谁吃得消啊？要是在路上出点什么事故……唉……”
“虽然很可怜，但我们也尽力了……”
听了他们的话，我不由自主的避开他们走到审讯室，站在门口，探头往里看。
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这个阿姨也未免太可怜了。
警察阿姨正在里面温声细语的安慰柳姐。
“柳姐，我知道孩子没了你很难过，但小九也肯定不希望看到你变成这样，小九多孝顺的孩子，你这不是让她走也走得不放心吗？”
柳姐呆呆的流着泪，抱紧红色小书包：“你说什么呢？我们小九是上学去了，她要是不在这儿，我去别处找找。”
阿姨说：“你去别处也找不到啊！你不是亲眼看着我们把小九从水里捞上来的吗？小九已经死了！”
柳姐自动略过了她的话，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喃喃的说：“她想要的新书包，我给她买回来了，小九回家很准时的，今天怎么这么久也不回来呢？”
阿姨发愁的捂着额头，语气也有点暴躁了：“柳姐，小九已经死大半年了，你能不能让她安心的走啊！”
柳姐还是不为所动，她摸着怀里有点褪色的书包，怜爱的说：“我家小九漂亮，背这个肯定好看，你说是吧？”
阿姨已经无话可说。
突然，坐在里面的柳姐猛地站起来，一直抱在怀里的书包都不要了。
她惊喜的看着我，踉踉跄跄的越过桌子冲过来，一把将我抱进怀里，激动得直发抖：“小九！你怎么在外面站着！你冷不冷？饿不饿？身上怎么这么脏？”
她松开手，捧着我的脸用力亲了两口，眼泪都蹭到我脸上，然后继续抱紧我，哭声悲凄：“小九，你怎么才回来啊！妈想死你了！”
第66章 我跟你回家
我被柳阿姨的拥抱吓了一跳。
但她的拥抱并没有带来恐惧，只让人觉得脆弱和心酸。
周围的警察叔叔和阿姨看见，赶紧过来拉她。
“柳姐！你认错人了，这孩子不是小九！”
“快松开，别吓着孩子了！”
“这是人家的！”
柳阿姨在他们的拉扯下，像困兽一样发出了悲鸣：“这就是我家孩子！你们谁也别想带走她！”
可是她力气再大，也没有警察们的大。
警察七手八脚把我们分开，柳阿姨被拦住，伸长手也抓不到我。
在他们的阻挡下，她跪在地上，声嘶力竭的哭：“求求你们了，把小九还给我吧！我求求你们了……”
警察阿姨用一只手臂把我护在怀里，不住的安慰我：“没事啊小姑娘，别害怕，阿姨带你回家，没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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