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的人似乎没察觉浴室里进了人,背对着玻璃门,站在花洒底下冲掉头上的泡沫。
黎溪握住不锈钢门把,用力将玻璃门推开,然后关上,走上前抱紧程嘉懿劲瘦的腰。
他洗的冷水澡,水是凉的,但身体是热的。
被抱住也没有任何反应,黎溪故意夸张地打了个抖了抖,程嘉懿立刻把开关拨向热水那边,几秒钟过后,水反过来比他的身体还要热。
终于没有泡沫滑落,程嘉懿正要伸手关水,缠在他腰上的手突然离开,拦在了开关之前。
“嘉懿,我都还没洗呢。”
程嘉懿收回手,想要转身离开:“你洗吧,我到外面帮你收拾衣服。”
刚走出一步,他停下脚步——走不了,被两只手箍着。
黎溪踮起脚尖勾住他的脖子,下巴枕着他的肩膀耐心教导:“嘉懿,吃醋时玩冷战是个幼稚行为,完全不可取。你现在应该做的,是努力让我只看到你一个人。”
被点破心事,程嘉懿怔了怔,黎溪就趁这个时候推了他一把。
并不宽敞的空间内弥漫着大片的白烟,两人走出了花洒落水范围,任由热水纷纷洒落。
太安静的环境容易暴露过快的心跳声,离开关最近的程嘉懿选择让水继续浪费。
他们之间不过半臂的距离,但黎溪把脚步放得很慢,很小,三步才走到程嘉懿面前,倾身贴近。
“黎……”
黎溪嘘了一声,低头看着他赤条的上半身。
白皙的皮肤上尽是难看的疤痕,虽然已经愈合多年,但依旧能看出受伤当时是怎样惨烈的状况。
皮开肉绽、遍体鳞伤、千疮百孔。
她指尖抚上肩膀上一道长长的缝合疤,那是最长、最明显的一道疤痕,像一条蜈蚣,匍匐在遒实的胸肌上,狰狞得令人心惊。
“嘉懿……”
下一秒,眼泪落下的一秒,一只宽大的手掌覆在她眼前。
“乖,别看,都过去了。”
过去了又怎么样?过去了不代表没发生过,也不代表过去的并不可怕。
黎溪的手掌贴在他的胸口,掌心下是他有力沉稳的心跳,但在五年前,这颗心有可能虚弱到停跳。
她伸手将花洒关掉,狭窄的空间里安静得只有流水声。
“疼吗?”
程嘉懿摇头:“不疼了。”
现在不疼了,不是一直不疼。
黎溪四指滑过他两肩上没有形状可言的疤痕,只能庆幸没有增生,否则更加不堪入目。
人都有趋美之心,黎溪这种人更不用说,难看点都忍不住唾弃两句再掉头走。
可面对程嘉懿身上丑陋的疤痕,她只想用双唇致以她最崇高的爱意。
第一吻,落在他肩膀上的圆孔疤,第二吻落在胸口上的缝合疤,第三吻落在肋骨以下的中央,那里没有伤口,但黎溪记得这里被那些野蛮人踢过好几脚。
因为她不肯签那份荒唐的协议。
虽然知道她不带情欲去做这件事,但程嘉懿还是无法接受她的直视:“不需要这样的。”
黎溪当然不会听他的,手按在他的手背上,凑到他小腹上,在一条明显的青筋外侧落在最后一吻。
那里曾经为她挡住了几乎致命的一踢。
然后,记忆戛然而止。
她重新站直,眨了眨眼睛,把在眼眶摇摇欲坠的泪光挤回去。
“嘉懿,你是在气我和沈君言说我什么都没想起来吧?”
在出发去海联货仓的路上,她和程嘉懿说过,离不开沈君言,是因为她没有痊愈。
“你觉得我骗他,是因为我不想离开他?”
程嘉懿僵硬否认:“没有。”
黎溪凑上前亲了他嘴唇一口:“口是心非也是幼稚行为哦。”
他那些藏了等于没藏的小心思怎么逃得过黎溪的眼睛,乖乖认罪:“我知道你有苦衷,但我就是控制不了情绪,对不起。”
“我确实是有苦衷……”黎溪松开环住他脖子的手,脚跟重新落地,“我没有对沈君言撒谎,而是对你隐瞒了一个不知好坏消息,关于我的病的。”
程嘉懿脸色忧色又浓了几分,亟需安全感似的抓紧了黎溪的手。
其实她并没有想过要隐瞒,只是医生没有提出,她就顺势不坦白,从未觉得自己能负担起这么重的一件事。
“医生和我说,我要彻底治愈,就必须全部记起绑架的事。但是嘉懿,对不起……”
她反手和他十指相扣,“我没有把在仓库的事全部记起。”
程嘉懿嘴唇一颤:“你没,没记起我?”
“我当然记起了。”黎溪双手将他的手包住,“只是我发现病根藏得比我想象的要深。它不是源于我对绑架的惊恐,而是……”
“你的生命。”
她昏迷时做的梦并不完整,停留在程嘉懿被蜘蛛侠踢得失去了意识,双目紧闭地躺倒在地,然后画面一暗,只剩蜘蛛侠诡谲的话:“你记住,他要是被打死,你就是那个罪魁祸首!你的手上也沾满了他的血!”
鬓角又开始隐隐作痛,黎溪疲惫地倒在程嘉懿的肩膀上:“嘉懿,你恨我没有记起全部吗?”
自私地把他人的痛苦藏到深处,当作没有发生。
程嘉懿想也没想:“怎么可能。”
那些非人能承受的苦难,如果可以,他也想选择性忘却。
忘记那些拳打脚踢、鲜血淋漓,只记住苦难与混乱中,她死生契阔的诺言。
“嘉懿,这一秒我为你放弃所拥有的一切。我不求你偿还,只求你多活我一秒,一秒也好!”
那时候他只感觉到痛与血腥,被那些人残忍地扔在冰冷邋遢的地上,唯有手上有温度存在,那是黎溪紧握着他不肯放手。
在最肮脏暴力的地方,有最动听的承诺。
他自私地想,如果可以,这样一起下地狱,似乎也不错。
胸前有温暖靠近,程嘉懿刚把头垂下,撞入黎溪眼波流转的眼中,彷如被石块绊倒,直直栽进烟波浩渺的湖中。只想在里面徜徉不起。
“嘉懿。”
“嗯。”
“我好像还没正式说过我爱你吧?”
湖里还藏着一块礁石,突然撞上他的心头,好像把灵魂也撞出了体内。
“没、没有。”
黎溪手扶在程嘉懿两肩,指腹下是他的疤痕,此刻透出淡淡的粉红,但也不足以分摊他从脸到锁骨的泛红。
“那你听清楚咯。”
她指尖用力往下按,踮起脚尖,倾斜着身子凑近他耳边,呼出的气息扫过他的耳廓,出现了一场美妙的云蒸霞蔚。
“程嘉懿,我爱你,我最……”
「爱你」两个个字被堵回了喉咙深处,程嘉懿倏地侧过头吻住她的嘴唇,顺势将她逼到了角落。
玻璃与她的后背隔着一只大手,让她不至于被推门的凉意侵袭。
这个吻来得又急又快,但不像刚才那般躁进,不带任何侵略感,只是单纯因爱意而产生的吻。
漫长,湿润,闷热,像盛夏的雨天,清凉中总要带着些躁动。
两片嘴唇贴合又松开,你进我退,都把对方当成了世界上最甜蜜的糖,忍不住一尝再尝,直至全部融化在自己口中。
两只手掌掐在她的腰上,黎溪全身发软,只能靠在墙上勉强支撑。
“嘉懿,我们做吧。”
作者有话说:
要不要微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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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32章 融雪
雪山之巅终年不化的雪消融流逝,染上了七情六欲,露出黝黑的山体,从此甘愿被一人私有。
“等等。”
黎溪完全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喊停,徒留放大的感观无处发泄,欲壑难填。
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沈君言。
在一触即发时突然叫停,这是她最常做的事。想来沈君言事后没有把她弄死,确实是无比仁慈。
烟雾散尽,因欲望而沸腾的空气热度退减,程嘉懿暂时无视黎溪那欲求不满的表情,拿过挂在门外的毛巾将她裹住:“我不能就这样进去,这样不负责任。”
黎溪一愣,故意深深蹙着的眉心被一个吻散开——不带欲望,只有爱惜。
“我出去买……”
“不用了。”
他的中指被黎溪的食指勾住的同时,轻轻啃咬那凸起的肩关节:“你觉得,我走进你的巢穴之前,不做任何准备吗?”
黎溪松开食指,双手掐在他的腰上:“就是请你别介意,我是按沈君言买的尺寸买的。”
下一秒,她抱着的人猛然转身,双臂将她抱紧锁在怀里。
黎溪咯咯地笑,侧头躲避他羞恼又不敢表达的吻:“看来程先生介意得很啊……”
笑声才刚冒了个头,又被惊呼吓退回去。
程嘉懿的手往下滑到她大腿两侧,强硬分开圈在他腰间。
“放在哪?”
她难耐地咬着下唇开口:“我背过来的那个小腰包里。”
“知道了。”
小腰包放在二楼程嘉懿的房间,经过客厅时,所有的窗帘都打开着,只有纱窗把灯光分成一点点星光,一切视野都变得朦胧暧昧。
她细细地喘着,威胁也像撒娇:“嘉懿,我要收回在度假村和你说的那句话。”
“做完就和我一拍两散那句?”
黎溪再次因为这件事失笑,想起他当时冷淡到冷漠的反应,用手指戳程嘉懿抿起的嘴唇:“不过说说而已,还跟我当场翻脸,真小气。”
那个场景到底是太过撩人,程嘉懿连忙打住乱飞的思绪,回到正题:“那你是想收回这句吗?”
“当然不是。事后说出来的话,不管出自哪一方,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信。”她在他唇边嘟囔着说,“如果你执意一拍两散,我不介意将你囚禁,霸王硬上弓。”
磨人的楼梯终于到达了尽头,程嘉懿走向正对面的那扇门,腾出一只手推开虚掩的门,倾身将黎溪压倒在床上。
他没有打开头顶的灯,只借走廊外的白炽灯看身下的人。
黎溪也在看他。
半明半昧的光影中,程嘉懿的五官更加深邃。经过五年的雕琢,优秀的骨相水落石出,轮廓分明,特别是那一双眼睛,像辽阔的海洋,经历过宇宙洪荒,将一切汹涌掩埋在平静的海面下。
“所以,你要收回哪一句话?”
他是个无趣的人,审美也单调得很,黑白灰三选一就已经满足他所有对于色彩的抉择。
例如黑色的地砖、实木色的床架、灰色的枕头,和白色的床单。
黎溪是他唯一喜欢的浓烈,她可以表达所有亮眼的色彩。如今她躺在纯白的床单上,像十九世纪时期的油画,每一笔都是最浓烈奔放的色彩,让人舍不得错过每一秒注视。
“嘉懿,你真的好像一本《十万个为什么》哦。”
腰包就放在床头柜上,程嘉懿起身伸手取过,拉开拉链,如烟盒大小的红色盒子占据了所有空间。
他把腰包翻过来倒出,不想包装已经拆开过,几个四四方方的小包装噼里啪啦从里面掉出来。
十个装,现在只剩六个,稍微想一下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黎溪看了程嘉懿一眼,哪怕他有意掩饰,也无法把一闪而过的受伤藏得严严实实。
“那个……”黎溪开口试图帮自己挽回。
程嘉懿拿起最后掉下来的包装盒,看了看底部的生产日期:“快过期了。”
黎溪把盒子夺过来,扔回床头柜:“嗯,就用过一次,后来就没机会再用了。”
“为什么?”
黎溪怕他多想,一笔带过:“因为当时在外面,没办法洗澡,怕脏。”
“不是这个意思。”程嘉懿的语气很急,堪比质问,只是多了点试探,“你和他……是你在避孕?”
黎溪愣了愣,,差点笑出声,终于明白他纠结的问题是什么。
她还真不知道,程嘉懿也有这样天马行空的时候,下起定论来毫无逻辑可言。
可看清他那些欲言又止时,扬起的嘴角又不忍心地捶了下来。
他不是介意,而是在替她不甘。
“傻瓜。”黎溪戳了戳他的太阳穴,“我是会让自己吃亏的人吗?”
“那你们……”
也不知道是学谁的,黎溪叹了口气:“是他去结扎了。”
和沈君言的第一次,在黎溪看来,是一场意外,一场她无法做任何准备的意外。
高潮退去,沈君言还不愿退出,将浑身战栗的她抱紧,恨不得含在口中。
“哥哥。”她开口,眼泪滑落,滴在他的手上,他被握紧。
他亲了亲她潮红的耳廓:“我在。”
“帮我买紧急避孕药。”
那只手猛地停住,向上移动。
“溪溪,我不是你的哥哥。”
所以,不用担心他们的关系是不是雷池禁区。
黎溪不为所动:“我不想怀任何一个孩子。”
他突然抽离,巨浪般的空虚感如潮水般涌入,她下意识抓住那只也要离开的手。
她贪恋这一点温暖与安全感。
无奈的一声叹息从她耳后响起,沈君言再次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我明天就去结扎。”
结扎……
程嘉懿默念这两个字,深呼吸一口,才能把油然而生的震撼压回心底。
他一直以为,黎溪和沈君言之间,是沈君言做主导,黎溪不过是听从命令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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