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朱宜修轻轻从侧边怀抱住玄凌,希望能够给他力量。
“青天白日的敢这么直接对正二品妃做这样的事,得要多大的胆子,得要多大的恨意……于是朕便要你为朕调制了一种独特的香料,里面有大量的麝香,独独赏赐给华嫔,然后她到死才知道是朕害得她一生无所出。”
“那只是个梦……只是个梦而已。”朱宜修轻声细语道。
“是啊,那只是个梦。可是梦也会成真的,所以朕真的希望能够对华嫔好些,可仔细想想,她的骄横,未必不是朕惯出来的。”
“那么妾身愿意和皇上一起努力,努力不让噩梦成真。”朱宜修握住玄凌宽大的手掌,柔声道。“下个月,妾身会记得把华嫔的绿头牌重新挂上,也会尽可能多提点她。”
“那为你了。”
“说实话,妾身心里……也不是一点儿感觉都没有的,只是身为帝后,享至尊荣华,就有必须承担的责任,这些妾身都省得。前朝的事儿妾身帮不上忙,只能好好在后院为皇上□□六宫嫔御。华嫔终究年轻,她的性子还需要打磨,妾身也觉得她不是个不省事儿的,相信假以时日,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玄凌回握朱宜修的手,柔滑细致中自有她的坚韧,她一直都是个外柔内刚的人啊!与自己不同,自己总是那么银样镴枪头,可这样的自己还是遇到了那样的她……如果这就是命运的话,那么命运对自己也算不薄啊……
玄凌无声地微笑了。
次日早朝时,玄凌下旨清河王玄清出继为隆庆帝同母弟已革汾阳王福滢嗣,袭封汾阳王,品秩郡王。为了不让众人指责自己明升暗降,欺凌幼弟,玄凌还把隆庆年间福滢革爵时充公的宅邸庄子都赐给了玄清,反正这样连新王府都省得建了。
旨意一下,前朝一片哗然。不过让文武百官吃惊的并不是玄清出继——一个有着摆夷血统的皇子并不在大家的视线范围内——而是玄凌竟然能惦记起福滢这一支。福滢当年就是因为些子莫须有的罪名被革爵,他和隆庆帝虽说一母同胞,但他自由并非昭宪太后抚养长大,兄弟间情分一般。故而革爵之时,隆庆帝也没有手下留情,更没有顾念他的子孙。虽然乾元二年玄凌封过福滢的嫡亲孙女为庆惠王姬,但人们都以为这是皇上要把某些丑事一床锦被遮盖了,没想到如今天子隆恩还能惠及福滢之后。百官纷纷称颂玄凌宽厚仁德,把能拍的马屁都拍了个够。
玄清当时就傻了眼,他以为老老实实接受了那两个人女人为侧妃就能够出宫建府,把母亲接走亲自赡养,没想到玄凌直接从根儿上剥夺了他和皇位之间的可能性,而且一旦过继给皇叔,自己便再也不是舒贵太妃的儿子了!以后见面都不能喊一句母妃,皇兄啊皇兄,清已经这般蛰伏,为什么你还要咄咄相逼!
玄清心里又气又急,一时间百官都躬下身子称颂玄凌厚德,唯有他一人还梗着脖子站着。玄洵见状,心中冷笑一声,大声道:“老六可是欢喜疯了?还不赶紧跪下来谢恩!”
玄清闻言咬住嘴唇,迟迟不肯回答。玄凌也不生气,只含了淡淡的笑意,高高在上地看着玄清。文武百官起来也不是,躬着身子也不是,一个个维持姿态到腰酸背痛,心里早不知道把玄清和舒贵太妃问候了多少次了,玄清却还是保持沉默。
整个大殿陷入浓重的尴尬之中,直到“扑通”一声沉闷的响声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原来是知事平章阮延年年纪大了,弯腰久了一时眼花,一头栽倒在地。殿内立马乱成一团,玄凌冷眼看着,玄清居然还呆呆站在原地不动。
阮延年很快被扶到侧殿休息,自有太医为他诊治。玄洵带着点讥讽的语气道:“老六,阮大人怎么说也是你的外祖,你这么无动于衷,可真是……”
他没有往下说,但殿中阮延年一系的门生看向玄清的眼神都多了几分阴冷。
不管玄清愿不愿意,他的出继已经成为既定事实。傍晚时分,李长带着人进了镂月开云馆,告诉他明天便是搬家的好日子。
玄清心下不平,冷冷道:“皇兄已然这般不能容下清么!”
李长谄笑道:“王爷说得哪里话!皇上对您一直厚爱有加,您心里头还不清楚么?出继汾阳老王爷一脉,也只有您才当得起这个重任呀!再说么,”李长垂下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您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娘娘想想呀。”
说着李长往西北的方向指了指,玄清心中一跳,知道他指的是自己生母舒贵太妃现在的居所永寿宫。玄清咬牙强压下心中的波澜,勉强挤出微笑道:“是清唐突了,公公莫怪。”
“岂敢岂敢!”李长依旧笑得花朵儿一般,眼里却一丝温度也无,“奴才在王爷跟前连只小蚂蚁都不如,哪儿跟王爷见怪呢!”
在李长的敦促下,玄清很快便搬到了简单收拾过的汾阳王府。一进府,玄清就烦的一个头两个大,原来那汾阳王福滢和他唯一的嫡子玄泯已然过世,可府中汾阳王的三娶继妃苏氏还活着,玄凌降恩汾阳王一系,她的郡王正妃待遇也跟着回来了。且福滢嫡子是只有玄泯一个,可府中还有两个庶子一个庶女,而先头玄凌封了庆惠王姬下嫁了陈家的则是汾阳王二娶继妃所出。府中之人被软禁已久,如今好容易得见天日,就算没有玄清空降过来袭了爵位,他们也早就各怀鬼胎。这乱七八糟的关系先把玄清搞得头昏脑胀,等他捋清楚了,眼前就是个大难题。
玄清如今已经是福滢的嗣子,苏氏自然就成了他的嗣母,玄清进门还得先给苏氏行大礼认母亲。玄清心里还挂念着永寿宫的生母舒贵太妃,哪里就肯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跪拜叫娘?偏这苏氏还不是个省油的灯,一见玄清面露难色,便一把扯了头上的珠冠掼在地下,哭叫着说自己命苦。说着说着言语又隐隐扯到舒贵太妃头上,苏氏吵吵嚷嚷,诸如“会生不会养”、“没良心的子儿自己都不稀罕”的咒怨之语不绝于口。李长等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全当没瞧见一样,把玄清气得几乎要吐血,恨不得跳起来一耳刮子扇死这个老太婆。
总之是苏氏要玄清认娘,玄清坚决不肯,双方僵持不下,苏氏索性跳起来要去御前告玄清忤逆。这下玄清才慌了,一句“母亲”便脱口而出,总之是好脸对着,好话哄着,好吃好喝伺候着,这才把苏氏拦住。只是玄清并没有意识到,他今后的苦难日子,才不过刚刚开始。
第22章
到了十一月里,朱宜修依照先前所说,令敬事房重新挂上了华嫔的绿头牌。慕容世兰知道后少不得亲去昭阳殿谢恩一番,恰逢这日难得的好天气,朱宜修带着予泽要去御花园里逛。朱宜修便邀请慕容世兰同去,慕容世兰刚刚谢了人家,实在不好拒绝,便点头应允。朱宜修索性让人去披香殿请了端妃和长宁帝姬同来,一行人便这么热热闹闹去了御花园。
予泽已经四岁,长宁下个月便满三岁了,虽说因为长宁生母吴贵人的缘故,朱宜修心中曾经对长宁有过一些芥蒂,但这些都随着玉牒事件烟消云散了。加上两个孩子素日感情最好,朱宜修对长宁也越来越用心。
予泽平时总一副小大人的样儿,难得几日阴翳后放晴的好天气,孩子心性也显了出来。一下轿子便飞鸟一般冲了出去,长宁提着裙子在身后追,口中不住喊着“大皇兄,等等良玉!”朱宜修和端妃华嫔一同站在不远处含笑看着孩子们嬉闹。
端妃道:“想当年刚刚进宫的时候,宫里只有娘娘和嫔妾,如今宫里是热闹多了。”
朱宜修点头道:“是啊,本宫也没有想到,几年里宫里便添了这么多皇嗣,这也是天佑我大周千秋万代啊!”说着,她看向慕容世兰,“华嫔,你说呢?”
慕容世兰也是喜欢孩子的,从一开始眼睛就一直盯着两个孩子,忽听朱宜修叫她,有点没反应过来,便有些尴尬。
端妃见状,道:“华嫔妹妹很是喜欢孩子。”
慕容世兰脸微微一红,心里话便脱口而出,“有谁能不喜欢孩子的呢!女人总得生个孩子才算不白活一世呢。”
端妃眼光猛地锐利了起来,她微微垂下眼帘,并不说什么。朱宜修拍拍她的手,“华嫔初来宫中,不知道的事儿多着呢,不是有意冒犯你。”
慕容世兰听得懵懵懂懂,但也隐约知道自己似乎冒犯了端妃,碍于面子便冲着端妃福了福,“娘娘恕罪。”
端妃扯了扯嘴角,“妹妹不必放在心上。”
只是这样一来,气氛便尴尬了许多,没过多久,端妃便借口天气冷,怕帝姬着了风寒为由,带着长宁告辞回了披香殿。予泽正好也玩乏了,朱宜修便遣了江福海和剪秋一同送予泽回朝阳殿,自己则转头对慕容世兰道:“天气尚早,华嫔陪本宫走一段吧。”她对绣夏等人道:“本宫和华嫔散散心,说说体己话儿,你等远远儿跟着即可。”
说着朱宜修也不等慕容世兰回答,自顾自地往前继续走着。
慕容世兰心想这大概是皇后有重要的话要跟自己说了吧,便加快脚步跟上了朱宜修的步伐。
走了许久,朱宜修方道:“华嫔可知道,方才为何端妃会心生不悦?”
“嫔妾不知。”
“你初来宫里不晓得,长宁帝姬并非端妃所出,她的生母是棠梨宫永宝堂正六品贵人吴氏。因为皇上不喜,不但不许她抚养女儿,连玉牒也给改了。”
慕容世兰皱了皱眉,“端妃娘娘是宫中唯一的正二品妃,抚养皇上长女也是理所应当。只是吴氏究竟犯下了什么错,皇上连玉牒都要改?”
朱宜修望了望慕容世兰,笑了笑,“华嫔真是爽快,本宫也喜欢同爽快的人说话。此事说来话长,吴氏本是倚梅园宫女,被皇上临幸后晋为正八品采女。”
“可是,嫔妾入宫前教习嬷嬷说过,祖制宫女晋封当从更衣始,亦不可逐级晋封。”
“华嫔规矩学得很好,确实如此。皇上逾级晋封自有他的道理,只是这在吴氏看来便误以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骄纵之心若说一分也无,那自然是假的。皇上并没有让吴氏诞育皇嗣之意,但吴氏自己背着皇上停了避子汤。”
“吴贵人竟这样大胆?”
“本宫也很意外。皇上为子嗣计,还是留下了这个孩子,便是长宁帝姬。只是吴氏还是不安分,皇上便改了玉牒,把她迁出了瑶光宫。由此可见,做人最重要的还是安分守已,华嫔说是也不是?”
慕容世兰见话被说到了脸上,四下又无旁人,一时不服输的心又起了,“可为人自当存青云之志,若是一味的踯躅不前,还不被生吞活剥了去?”
朱宜修眼中精光一闪,“华嫔这爽利的性子,本宫真是喜欢。”
“娘娘恕罪,嫔妾生来便是个直肠子,慕容家的女儿都是这样,宁可说出来死,也绝不为了苟活而撒谎。”慕容世兰自己都不明白是为什么,明知道在皇后面前不能这么说话没有分寸,可今天的朱宜修偏让自己掩藏不住眼中的倔强。
朱宜修微微一笑,“可有些话只要不说出来即可,并不等同于撒谎呀。”
慕容世兰不解,朱宜修继续说:“就如同方才,华嫔为什么要对端妃说那样的话?虽然不知者不罪,可端妃就是再宽宏大量,也不可能心里一点不豫都没有,何况,”
朱宜修顿了顿,“端妃凭什么就非要原谅妹妹不可呢?”
慕容世兰语塞,“嫔妾本不知情……”
“不知情为什么不想办法先知情呢?虽说后宫妃嫔相处并非行军打仗,可华嫔是将门虎女,不会不知道知己知彼是多么紧要的事儿吧。”
朱宜修自己也觉得自己有些咄咄逼人,和缓了语气,又说:“抛开本宫和华嫔的身份地位,本宫怎么说也比华嫔年长几岁,在宫里待着的时日长些。有些事不是你以为是这样,便是这样的。可知谨言慎行、安分守己是绝不会出错的。”
“多谢娘娘教诲。只是娘娘……”慕容世兰本能地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娘娘为何要同嫔妾说这些呢?”
朱宜修有片刻的出神,她盯着华嫔年轻美好的明艳面孔,眼神隐隐的有些伤感,“华嫔对本宫而言非常重要。”
“为何?”慕容世兰紧追不舍。
“因为那个人对华嫔心怀顾惜,所以本宫也会尽力为他保全华嫔。”
那个人,自然是那个人了。慕容世兰在听到这句的话的时候心中猛地涌上一阵狂喜,旋又凝成一个质疑的笑容,“真的么?娘娘不怕嫔妾借着这顾惜,他日会对娘娘有所不利?”
慕容世兰毫不掩饰眼中的挑衅,朱宜修怔了一下,忽然撑不住掩口大笑起来,慕容世兰先是一头雾水,很快便有些羞恼,她的脸噌的便红了,微微跺脚道:“娘娘!”
朱宜修笑了好半天才止住笑声,因笑得厉害了,她有些站不住,便顺势往路边一块大青石上坐去,不远处的绘春瞧见了,忙一溜儿小跑冲了过来,把一块绢子铺在了青石上,方让着朱宜修坐了。
朱宜修摆摆手,“不碍的,你且退下。”见绘春退下了,朱宜修方笑道:“难怪皇上喜欢你,你这直来直去的性子,水晶玻璃一样通透,什么圈子都不用兜。慢说皇上了,本宫若是男子,只怕也忍不住动心。”
慕容世兰才十五岁,性子再怎么辣也终究是大家闺秀,不是满口村言风语的泼妇,朱宜修一说动心,她本能地脸就红了,然后立马觉得脸红的自己真是显得弱了声气,倒没意思起来,“娘娘要嫔妾陪着散步,就是为了取笑嫔妾么?!”
“本宫本无意取笑华嫔,只是华嫔这副样子,当真惹人怜爱。”朱宜修敛了笑容,“所以本宫才不想一朵娇花白白折在后宫的风浪中。”
“嫔妾不会折了的!”话一说出口,慕容世兰自己也觉得有点虚,忙补充道:“娘娘也说了,皇上很是怜惜嫔妾!”
“怜惜?是了,皇上是怜惜你。可是怜惜能值些什么,怜惜又能有多长久?这些,华嫔可曾想过?”
“这……”慕容世兰犹豫了,只听朱宜修说:“华嫔今年十五岁吧,十五岁,真是个水灵灵的年纪,是本宫不能比的。可是华嫔,你不可能一辈子都十五岁,而宫里最不缺的便是青春红颜。无论你怎么用心保养,你都无法逆着岁月而行,同天地相争。十五岁的姑娘任性撒娇是赏心悦目,二十五岁呢?三十五岁呢?华嫔以为自己可以永远任性下去吗?”
慕容世兰咬住唇不语,今世玄凌对她虽含了一份愧疚,可终究没有像前世那样由着她在宫里横着走,慕容世兰的底气自然没有前世那么足,朱宜修一番话她心中分明是动摇了,却煮熟了的鸭子一般,就剩嘴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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