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妃并没有看朱宜修,只淡淡道:“本宫怎么会介意呢?”
吴贵人听到这句话刚刚送了口气,又听端妃继续道:
“皇后娘娘才是后宫所有皇子皇女的母亲,吴贵人要请罪也该向皇后娘娘请罪才是。”
朱宜修心下一笑,端妃倒是比先头儿圆滑了,朱柔则用那话是要激她,她本就跟吴贵人相当于半撕破脸的状态了,这个时候说得严了,有人要说她胁私报复,说得松了,又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呢?交给自己倒是正好。也罢,端妃跟着自己也算忠心了,便替她收拾吴氏一次好了。
朱宜修沉吟了许久,方道:“永宝堂贵人吴氏目无尊上,言行无状,罚俸半年,禁足三月,抄录《女则》二十遍。”
吴氏膝盖一软,几乎要跪下。陈梦霖趁机转身救回自己的手,对朱宜修福身道:“娘娘赏罚分明,乃六宫之福。”
朱宜修笑了笑,继续为陈梦霖引见吴贵人下首的朱柔则,“这是棠梨宫印月轩的正七品柔常在。”
朱柔则正在尴尬中,忙福了福身,“宛宛见过陈贤人。”
陈梦霖等她这个礼行完了,方肃容道:
“小主请自重。小女子虽是官身,可小主毕竟是天子嫔御,终究君臣有别。小主亦当保持天家气度,总是这么动不动就凑到人前来,难免失于稳重。女子以德言容功为美,妇德尤为紧要,女子若不自爱自重,一朝失德……”
说到这儿,一丝讽刺的笑容浮上陈梦霖的嘴角,“便如堕进阿鼻地狱一般,永世都难得超生了。”
朱柔则听到失德二字,就已经脸色惨白,可陈梦霖说的都是大道理,她还不能反驳,只颤抖着嘴唇保持沉默。
朱宜修眼神在陈梦霖和朱柔则之间逡巡,突然想起陈梦霖的家世,心下了然,只和颜悦色道:“好好的,说什么地狱不地狱的呢?陈贤人言重了。”
陈梦霖垂首道:“禁宫内院,小女子多嘴了,请皇后娘娘恕罪。”
“无碍。皇上开创女官制度,除了挂心帝姬皇子们的学业,为的就是要让让后宫诸人都能知书识礼,不贻笑大方。有陈贤人在,本宫也放心了。”
陈梦霖躬身再拜:“请娘娘宽心,小女子必定竭尽全力,不负皇恩。”
出了凤仪宫门,行至太液池畔,眼瞧着位份高的嫔妃们都走远了,吴贵人屏退自己和朱柔则身边随侍的宫女,方照着朱柔则的脸劈手就是一个耳刮子,“贱妇!谁让你多管闲事,把话往端妃身上扯!害得我被罚俸禁足!”
其实吴贵人自己也知道是慕容世兰先开的话头儿,只不过她对慕容世兰心存忌惮,不敢招惹就只能拿比自己位份低的朱柔则出气了。朱柔则本就被陈梦霖的话刺激得失魂落魄,便没有躲过吴贵人这一耳光。吴贵人原又是倚梅园的莳花宫女,干惯粗活,手脚气力大得很,这一耳光下来,朱柔则顿时觉得半边脸火辣辣疼得厉害,眼泪簌簌地就淌下来。
吴贵人见朱柔则哭了心里火气更旺了,“贱人你作这狐媚样子给谁看?!”
说着劈头盖脸就是一顿乱抓,朱柔则躲避不及,满月般的脸庞竟被抓出几道血痕,她也顾不得脸面了,挣扎着就想跑。被吴贵人上前一脚从背后踹倒,骑在身上扯着头发又是不住的拳打脚踢,“贱人!都是你的错!我本来也好好地,若不是信了你,跑去往端妃身上捅刀子,何至于现在被皇上冷落,被六宫诸人小瞧,连亲生女儿都见不得一面!如今又在众人面前没脸,都是你这贱人害的!”
说着吴贵人索性拔下发间银簪,一把捏住朱柔则的下巴,“贱人!你不是很爱你这张脸么!可惜你再美皇上都不会瞧你一眼!你在秋水居,望仙宫就是冷宫。你在印月轩,棠梨宫就是冷宫!你这个祸害,分明是妖孽所化前来害我的!我今儿就毁了你这张脸,为六宫除害!!”
吴贵人此刻已然急红了眼,挥着银簪照着朱柔则的脸就划拉下去。朱柔则厉声尖叫,她知道一旦容颜被毁,自己在后宫就真的永无出头之日了!那药性怎么还不发作?这大半天了竟然没有一个人经过?快来人救命啊!
“救命啊啊啊啊啊!!!”
朱肉则挣出吃奶的力气,用力一推。吴贵人不意她突然这么用力反抗,一下子被推得滚到在地,吴贵人怒向胆边生,跳起来又掐住了朱柔则的脖子,“妖孽!我掐死你!我掐死你!!”
朱柔则几乎要绝望了,自己千算万算,没想到输在那药性上,难道自己命中注定,就要这样以一个小小的常在之身死去吗?朱柔则已经喘不过气来,用着仅存的一点力气拼命抓抠着吴贵人的手。忽然,只听一声惨叫,吴贵人身子一软,便松开朱柔则倒在了地上,手脚还在不停抽搐着。几乎是同时,朱柔则也滚倒在地上,她挣扎着捂住胸口,咳嗽喘息了半天,又呕吐了起来,好不狼狈。
不远处的假山石后,陈梦霖的脸平淡如水,没有一丝表情,她摆了摆手,“请红蕖姐姐去凤仪宫知会皇后娘娘,今儿怕是不能开始讲学了吧。”
“是。”
红蕖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去。青莲看着陈梦霖直挺的后背和握紧的双拳,心中有些不安,贤人方才就这么站着看了好半天了,分明是心中有怨气。青莲正在斟酌着字句要不要问问陈梦霖,忽见陈梦霖朝着倒地的柔常在一步一步走了过去,她迈步的瞬间,青莲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陈梦霖音量低到几不可闻的声音,“哼,真是便宜那贱人了。”
陈梦霖的声音阴冷而决绝,青莲心下一颤,不敢再问。
朱宜修正在内殿绣花,一旁的予泽早没了平日的稳重,不住地问新来的先生是个什么样儿的,都欢喜什么样儿的点心。他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发现自己只能跟着陈先生学到明年正式开蒙,长宁长庆长熙就可以一直跟陈先生学三年,又叽叽咕咕觉得自己吃亏了。可是一想自己很快又能学习骑射了,又觉得当皇子比当帝姬占便宜。
朱宜修看着儿子絮絮叨叨个没完,心里喜欢得不得了,放下绣屏,一把把宝贝儿子抱起来打了个转儿,结果发现这小子最近又沉了不少,自己这么抱一小会儿还凑活,时间一长胳膊就酸得厉害,只怕再过几年都抱不动了吧。到时候,予泽就到抽个子的时候了,说不定长得比皇上还高大,等到那个时候,又该娶媳妇儿了,自己得好好把把关,给予泽找个德容言功俱佳还好生养的。眼看着娶完媳妇儿又要当爹,到时候自己就是皇祖母了,天天抱着大孙子乐呵,那滋味该有多惬意!
朱宜修正美滋滋地设想着儿子的美好人生,忽然听到剪秋的声音,“娘娘,娘娘!”
“嗯?怎么了?”
“回娘娘话,镂月开云馆的陈贤人似乎吃坏肚子了,现在正卧床不起呢,今儿的讲学许是得延后了。”
“咦?早晨请安的时候,本宫看她还好好的。可曾延医吃药?”朱宜修有些不解,心里已经快速把今天早晨见过陈梦霖的人都溜了一遍。
朱宜修怀里的予泽已经跳了出来,扯住剪秋的袖子直晃荡,“剪秋姑姑,陈先生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好了今日要给我们讲学么?”
剪秋只好赔着笑脸道:“回殿下话,陈大人初来京师,许是有些水土不服,休息几日便好,倒是即可为殿下讲学,请殿下耐心等待。”
说着,剪秋趁着予泽不注意,对着正在沉思的朱宜修可着劲儿挤眉弄眼了半天才引起她的注意。朱宜修会意,令江福海带着予泽去书房练写大字儿去,这下剪秋才上前小声说,“娘娘,陈大人无事,只是方才她准备回镂月开云馆等待各位殿下,结果远远看见吴贵人和柔常在在太液池畔扭打,本欲上前劝解,不想还没走近,那两个人都突然倒在地下了。陈大人胆子小,一下子便厥过去了,是服侍她的书女红蕖过来报的信。”
剪秋犹豫了一下,还是说:“看红蕖的意思,吴贵人怕是不中用了。奴婢怕大殿下出门瞧见了有所冲撞,便扯了个谎,娘娘恕罪。”
“没事,你做的很好。育有皇子皇女的各宫嫔妃都通知到了么?”
剪秋点了点头,“奴婢已经遣了人去各种知会了。”
“好,咱们去瞧瞧。”
第25章
吴贵人死了。她倒在太液池畔,身上新做的胭脂色宫装也沾满了泥土,被午后的阳光一晒,衣裙内散发的浓香和泥土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奇妙的氤氲。她身体已经僵硬,手脚维持着诡异的姿势,双目圆睁,面上还残留着不甘和愤怒。只是她生前的爱恨情仇,皆随着她生命的突然中止而消失了。昏迷中的朱柔则已经被抬回了印月轩,太医院随便打发了个太医去为她诊治。
朱宜修凑近吴贵人的尸体看了看,立刻眉头紧皱,拿着帕子的手紧紧按在胸口,试图强压下想要呕吐的冲动,她摆摆手,指了指吴贵人的尸体,“抬下去吧。待禀告了皇上再做计较。”
说完朱宜修便撑不住了,哇的一声吐了一地,剪秋和绣夏赶紧合力扶住,“娘娘先回昭阳殿吧,午后的日头毒,晒久了您又该难受了。”
朱宜修无力点头,一行人先回了昭阳殿,另打发了人去向玄凌禀报。
午后,知晓此事的玄凌匆匆赶到了昭阳殿。一进内殿,玄凌也顾不上一排排停下手中活计,俯身请安的宫女内监,大步流星冲到了朱宜修床前,“宜修!”
朱宜修刚刚吃了药,正有点困,见玄凌这样着急上火地进来,知道他关心自己,精神倒是好了几分。还来不及见礼,人已经进了玄凌怀里,“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朱宜修伏在玄凌肩上温柔笑笑,“妾身没事,让皇上担心了。吴贵人的事儿您已经知道了?”
“嗯。”
“皇上打算怎么处置呢?”
“还能怎么处置,好歹她也是长宁的生母,就算改了玉牒也改不了事实。只可惜她一直不安分,不知道自重自爱,罢了罢了,追封为嫔,就以嫔礼下葬吧。”
“那受惊的柔常在,皇上要不要安抚安抚?”
玄凌不屑地撇撇嘴,“安抚?朕不责罚她就已经很仁慈了!都说一个巴掌拍不响,闹出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可能是一个人的过错!真是,大白天的,两个同居一宫的妃嫔在太液池掐的满地打滚,一个还把命送了!不像话,礼仪修养都哪里去了?”
“听棠梨宫的人说,吴贵人每每自恃育有帝姬,位份又比柔常在高,时常打骂折辱柔常在,罚跪掌嘴都成了家常便饭。今儿早起来,妾身向六宫诸人介绍陈贤人,吴贵人说了几句很不中听的话,妾身便责罚了她。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这个,让吴贵人心里不痛快,才会有这般祸事。”
玄凌摸摸朱宜修的脸,安抚道:
“此事与你无关,是吴氏命中合该遭逢此劫,并不与旁人有什么相干的。”想了想,玄凌又道:“只是柔常在是不是八字不太好,她入宫以来,这都两条人命了。”
朱宜修瞬间想到乾元二年太液池事件,遇到朱柔则就晕倒的玄凌,脸色微微一变,旋又强笑道:“柔常在一个纤纤弱质的女流之辈,能有什么呢?许是她运气不好吧。”
“你又在袒护她!”玄凌有些不爽,故意脸拉的老长。
“哪儿能呢。”朱宜修伸手揉玄凌的脸,“六宫需要妾身护着的人多了,哪里轮的到她?妾身不过随便说说罢了。”
“算你识相。好了,不说她们了,说你吧。朕还纳闷儿呢,”玄凌脸上立现关切之色,“好端端的你怎么会吐得那么厉害?”玄凌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该不会是又……”
朱宜修扑哧一笑,“对不住皇上了,妾身月事刚过去没几天呢。不过是方才见了吴氏死状可怖,一时觉得气闷……”
说到这里,她脸色一变,自言自语道:“气闷?湖边风大,不过在太阳底下站了一小会儿,怎么会气闷?”
玄凌不安地握住了朱宜修的手,“宜修,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本以为是吴贵人出身粗鄙,贵人分例又有限,熏染的香料质量不佳才会这样令人作呕……不对!不是这样!嫔妃所用香料均由内务府制成,上用的香料哪里有这么俗艳的气味儿……
朱宜修抓住玄凌的手,“皇上,吴贵人用过的香料有问题!”
玄凌拍了拍朱宜修的手,“朕知道了。你莫要担心,好好歇几天,这事儿就由朕来处理吧。”
夜里,玄凌没有翻任何宫嫔的牌子,独自坐在御书房,盯着案上的绣荷包,沉默不语。
“朱柔则……为什么你就不能消停点儿!”
朱柔则昏睡了四五日才醒来,睁开眼首先看到的便是有人坐在自己床边。朱柔则挣扎着起身仔细一看,竟是玄凌。
朱柔则心中一痛,眼泪滑在脸上有锥心般的痛。乾元二年到现在,五年了,自己从来没有如此接近接近过他。朱柔则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激动得伸出了手,“皇上……”
玄凌扭过头看着朱柔则,伸手温柔地抚摸她脸上的伤痕,“你醒了。”
朱柔则忙伸手握住玄凌的手,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她想说些什么,可是刚刚从昏睡中醒过来,千头万绪,根本捋不清,一急,眼泪更如决堤一般涌出。
“那个绣荷包,朕已经让人烧了。”
玄凌的声音温柔平静,好像在说一件不能更微不足道的事情一样,可这话听在朱柔则耳朵里,却如晴天霹雳一般。
“皇……皇上在说些什么……嫔妾听不懂……”
“吴贵人那身胭脂色的宫装,也已经烧掉了。”玄凌起身,徐步走到窗前,“你说你进宫以来,这都烧了多少件了。你怎么就不知道安分一点呢?”
这话在外人听来许是糊里糊涂,可朱柔则听得是心惊肉跳,她意识到,当年那件事玄凌根本就是一清二楚。朱柔则颤抖着几乎快要坐不住,怪不得五年了皇上始终不肯再召幸自己,怪不得太后姑母一直不肯救自己于水火之中,怪不得皇上一直由着宜修欺凌自己!原来他知道,不是朱宜修蒙蔽了他,是他一直在嫌弃自己!
“皇上……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朱柔则喑哑着声音问道。
“乾元二年朕刚醒来那会儿。”玄凌并无意隐瞒,大方答道。
是了,五年来皇上对自己不闻不问,自己本是候门千金,莫名其妙就变成了卑贱的宫女朱宛宛,茶房的两个月,封号柔字,慎刑司里朱宜修的那些话……原来皇上早就知道了!自己还傻傻地想要利用吴贵人来赢得皇上的注意,原来皇上早就厌弃自己了,自己却一直像个跳梁小丑一般上蹿下跳,丢人现眼!
16/84 首页 上一页 14 15 16 17 18 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