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我们的话题仍避不开庭审。在此之前,我检查了屋子里的角落、盆栽和会议桌底部,确保这里没有安装窃听器和隐藏式摄像头。最后我从手机上找了首劲爆的摇滚乐作为掩护。
谈话开始了。首先是大家都关心的那位临时插,进来一脚的证人。梵妮告诉我们,学校爆炸发生后,她特地叫人挖出校长室里的保险柜。受到冲击之前它便有了被人撬开的痕迹。不过可以放心的是,梵妮和女孩们签订的所有协议书都锁在私人银行的专属保险柜里。没人能拿的到。至于韩露夫手上所谓的证据,根本无法造成实质性的威胁。如果这事儿传开,韩露夫将再也没法在这行混下去。毕竟没人想要一位喜欢深挖雇主财务隐私的雇员。而对于那个作证的姑娘,梵妮显得有些伤感。不过她也很快释然了。
“她们很清楚我能带给她们什么。但现在我丑闻缠身,她们就又要走她们母亲的老路了。这时候来个人许诺一点钱,总有人会上钩。人嘛,都这样,自私又现实。”
她侧躺在你的腿上。你轻轻摸着她的头发。你们现在的相处模式倒有了几分情侣的样子。
“其实我可以理解她们。这里的人都穷怕了。只要这个人尝过穷的滋味,无论他(她)后来多么富有,心智都会告诉他(她),你这辈子就只能是个穷人。我也不例外。我需要很多很多钱。只有钱才能带给我安全感。”
梵妮发出这番感慨后大家都变得沉默。不可否认,在场的除了你,其余人的出身都不够好。就算是我这样拥有稳定工作的人,偶尔在街头看到无家可归的流浪者还是会隐约担心自己有沦落街头的一天。
气氛变得沉重。过了好一会,你开口问她,“你会和一个有钱人在一起吗?”
“瞧你说的什么话?”梵妮咯咯地笑起来。她是故意笑的这么夸张。事实上,她笑的很勉强。
“拿钱买爱情,这事儿只有有钱的傻瓜才会想得出来。”
她坐起身子。你垂头看着自己空了的怀抱,不知道在想什么。但至少有一点很明确。那就是——你说错了话。
律师看出问题所在但没有点明。他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于是我们顺着他的话又聊了点别的东西。只有我还在操心你的感情。
布鲁斯,你的问题出在太急于求成。而且还陷在钱可以换来一切的逻辑怪圈里。但你不这样觉得。
庭审开始前,我们坐在旁听席上,你兴奋地对我说,“阿尔弗雷德,虽然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但我很高兴她终于对我的感情做出了理想化的回应。我有信心她很快就会接纳我了!”
噢,好吧。我还能说点什么?恋爱中的人总是容易产生甜蜜的幻想。
下午要相对轻松很多。检方的底牌已经全部亮出。他们没有实打实的证据来说明梵妮是事件的主谋。就连控诉她对此事知情都很困难。
归根到底,这不过是场舆论战。大家彼此之间谁都无法说服谁。就看哪方更能博得陪审团的好感。
于是梵妮再次接受了盘问。她很聪明地编造了一个在当今时代极度zheng治正确的身世:小时候被一对男同,性,夫夫收养。其中一人是黑人。一位是白人跨,性别者。她长大后回到哥谭与生母有关。对于这位生母,梵妮又编出一个催人泪下的故事。
“在父亲死后,母亲带着七岁的我来到哥谭这座城市散心。有一天,她独自出门买我最爱吃的点心,我满心欢喜地等她回来。然而两天后,警察来到旅馆。他们对我说,很抱歉,你的母亲不在了。她被人谋杀了。”
“那天,她在返回旅店的时候迷了路。无意间拐进了德纳街。然后悲剧降临在她的身上。一个酒鬼,喝的醉醺醺的。他看到了她,以为她是个ji女。我的母亲,我可怜的母亲为了保护她的清白,就这样死去了。”
“这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印下了不可磨灭的烙记。如今我回到这里,出资修缮学校、免费让适龄儿童入学也是为了保护他们的人身安全。我的母亲因反抗非自愿性,爱而死,我怎么可能在那些可爱的女孩身上让这样的悲剧重演?”
梵妮几度哽咽。虽说是作秀,但也有真情实感。我相信她说不会伤害女孩们是出自真心。
不管法官和陪审团怎么想,媒体人一阵骚动。之前他们一直查不到梵妮的身世。现在当事人亲口讲述起,无论真假,总归有个爆点。
检察官立刻起身呼吁大家要警惕对方打感情牌。他大声质疑梵妮所言的真实性。后者是这样回应的。
“你大可去查。2013年7月13日德纳街发生过一起命案。死者名叫赫拉.艾尔塔。”
这里坐着本市近一半的新闻记者。想必梵妮不敢随意编造。所以我猜那里曾发生过类似的事件。
她的话极富感染力。发言完毕,她所需要做的只是默默哭泣,或者假装不让眼泪掉落。冗长沉闷的辩论就扔给律师和检察官周旋好了。
临近三点。环节进行到被告方对陪审团做的最后论述。其实到这里,梵妮只要说些软话就好。面对陪审团成员抛出的尖锐、咄咄逼人甚至带有恶意的问题,梵妮一反常态。
“你们是要逼我认罪吗?”她冷了脸。片刻用平静的声音说道,“那好,我承认我犯了两重罪。一是生为穷人。二是生为女人。”
“落入贫穷,意味着永无翻身之地。
而身为女人,穷尽一生也很难活出真正的自我。我们从小就被教导要做一个淑女,善良温柔,穿着小裙子时刻保持微笑。长大一些,
我们被告知没有爱情和婚姻的女人是不完整的。于是男人成为女人为了证明自己价值都想拼命抓住的东西。
他们说你要瘦要苗条,但又说胸和屁股不能小;他们说你要优秀有学识,但学历不能太高;他们说你要有追求有理想,但又劝你婚后安心当个家庭主妇;他们说你要学会自己赚钱,但不能比他们赚的多;他们说你要有主见不能人云亦云,但当你提出问题所在他们又装聋作哑不肯听你讲。
作为一名女人,从我宣布参与市长竞选以来,总能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什么女人不该争强好胜啦,不能抢男人的风头啦,家庭才是女人的归宿啦。这些不是市长考察项的东西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提及、放大。成了评判我能否胜任的标准。
有人说我是自导自演。可在这场审判中我得到了什么?莫须有的指控、无数的恐吓信和骚扰电话。直到今天站在这里,辱骂声仍不绝于耳。所以你们不断地逼问我是不是给前任市长当过情人,无下限地挖掘我的私生活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因为无法坐实我的罪名也要毁了我的名声,这样这场好戏才能收场?”
身旁的律师吓的白了脸。他拽了拽梵妮的袖子,但她没有理睬。她继续说道。
“我知道这里坐着很多记者,那就听仔细了,把我的话一字不漏地印在明天的报纸上。”
“我可以这样说,你们从来没有关心过底层女性的生活。女人遭到强女干的事情时有发生。争论的点却在于她的裙子是不是太短了,言语是不是太露gu了,价格是不是没谈拢,被强女干时是否配合。千方百计刨问受害者的感受,而不是关注她是否被麻醉、逼迫,违逆了她的意志。
当一个女人身无分文、走投无路之际,男人会轻蔑道,那你去卖啊。然而同时那些出卖身体的女人仍被唾弃,遭到男人的鄙夷。他们此刻又说,好好的良家妇女不做怎么就那么喜欢当千人骑万人骂的女表子呢?
每当女人被男人杀害的新闻一出,男人率先给她安上出轨的罪名。哪怕两人素不相识,情感纠葛永远都是男杀女案件的挡箭牌。
我们这些有罪的女人无论做了什么或者没有做什么,当我们受到伤害时这都会成为给男人开脱的借口。
究其根本,社会和法律对女性的容错率非常低,对男人的舆论环境却相当宽容。女票女昌被美化成每个男孩长为男人的必经阶段;吸du解释为男人好奇心旺盛,一不小心走了弯路;犯罪杀人则是因为老实人被逼急了。而女人,只需要做错一个选择就可能万劫不复。”
梵妮的声音在颤抖。她深吸一口气,望向旁听席,扯出一个微笑,“谢谢。我的话说完了。”
那是怎样一双有思想有痛苦的眼!
穷人,泛指没钱没权的人。富人则相反。
富人用各式各样的物质精神双重诱惑让穷人一辈子无论如何辛苦地劳作都只是穷人。男人打造条条框框
将女人圈在爱情谎言的牢笼里让她们一辈子只能为他们而活。
富人不怕穷人的呐喊,就像男人不怕女人的反抗。原因很简单,这两类人的团结都只具有暂时性。
穷人大都仇富又慕富。看着别人享乐,又垂涎,又眼红。一起穷不可怕,谁要是突然有钱有权了就会变成被声讨的对象。富人只需随机挑选一个禁不起诱惑的“幸运儿”,让他一夜间名利双收,一场轰轰烈烈的起yi最终演变为内斗。
打破女人的团结也很容易。只要往她们中放一个优质男人。总会有人为了他而展开雌竞。这是千百年来被灌输的“男人至上”茶毒所致。
但同时,富人又不能没有穷人,就像男人离不开女人。
富人需要穷人不断地劳作为其创造财富,男人呢,嘴上说着厌女,心里则对女性的身体充满欲望。
这才是作为媒体人应该记下和写下的内容。而呈现在他们文档里的不过是一句“她认罪了”。
人们长期运作的头脑停止了。而且很显然,一个人无法唤醒他人是令人恐惧的。过去和今天一直在酝酿着一个无声的大阴谋,这阴谋不仅成功地挑逗起人们最原始的欲望,还粉饰太平,假装无事发生。假装人人平等,假装世界和平。就像是溃烂的疤,流出脓水,散发着臭气。再喷上一整瓶高档香水,自欺欺人,说着空气的味道有多鲜甜。
他们不想醒来便不会醒来。我明白,这样的事今后不会再发生了。今天有的是恐惧、仇恨、痛苦和没有尊严的生活,却没有深刻的反思或转变。所有的一切,我似乎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未来某一刻在大火中焚烧哀嚎的城市。
梵妮的话是对的。但并不讨好,因为陪审团里没有女性。
律师坐不住了。他起身代表被告做了一个特别长的、慷慨激昂的演说来为他的当事人辩护。他最后说了下面几句话。
“我要对法官和陪审团的各位先生耐心而宽容地听完我的发言表示一下谢意。我只想再说一句,你们手里掌握着裁决重大争端的权力,我丝毫不怀疑你们会公正地对待双方。”
陪审团讨论了十分钟以后裁定检方胜诉。
“本院认为,被告梵妮.洛佩斯其行为构成扰乱社会公共秩序罪。考虑到各方面的情况,法庭决定并判处被告罚金8000万美元。此款应在三个月内缴清。”
梵妮站在被告席上接受判决时,所有人的眼睛都转到她身上。《哥谭日报》的记者匆匆地写下了他的最后一句话:判决结果令人失望,洛佩斯用一点小钱免受了牢狱之灾。
庭审结束后,我们四人通过后门回到车上。车子开出法院,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你前面说的都很好。为何要说后面那些?它们不会给你加分,反而会给你惹麻烦。”律师不解。
“我只是把我想说的都表达出来罢了。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因为我在开车,没有办法去看她的表情。她的话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但我又很难说出到底是哪里奇怪。这种感觉一直萦绕在心头,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律师又向她确认那些关于她生母的事情是否属实。
“赫拉.艾尔塔确实死于2013年的德纳街。可惜她不是我母亲。”
真相是另一个残忍的版本。在梵妮小的时候她跟着母亲住在德纳街。在那里,ji女的命最不值钱。有天来了一个其貌不扬的女人。据说是个破产了的有钱人家的小姐,被其兄长卖到这里还债。她受过教育,会读书识字。很多人都喜欢边和她做ai边听她念诗。他们听不懂,反倒成了种qing趣。时间久了她遭到全街坊女人的嫉妒。于是其中一些联手杀死了她,嫁祸给一个拖欠女票资的酒鬼。
梵妮还记得那天晚上,母亲一身血腥味回到家,给了年幼的她一张染血的纸钞。梵妮拿它换了一根棒棒糖。边吮.吸着糖果边目睹着那女人的尸体被抬出巷子。
话毕,车内的温度徒然降低了几分。正好前面十字路口的红灯亮起,我停下车子。没有人说话,仿佛连呼吸都会惊扰这种沉默。
半分钟后车子开动起来,你清清嗓子说,“不管怎么说,恭喜你赢下这场官司。”
你一扫前几日的愁苦,言语间对判决结果还算满意。毕竟对于你这个亿万富翁来说,只要能拿钱摆平的事都是小事。
“不,是他们赢了。”梵妮说。
“想想看吧,媒体大肆报道艾米莉亚被判了五年。而我将支付8000万换取人身自由。你觉得他们会对我嘴下留情吗?明天结果一出,人人都会骂我是个靠钱脱罪的女表子。”
“紧接着zheng府会派出一位发言人表演什么叫‘有心无力’,不断暗示我有背景以掩饰他们的无能和腐败,让我彻底站在群众的对立面。而且我猜这8000万是要用来填补旧账的。杰罗麦炸毁了市zheng府大楼,他们却拿不出钱重修。”
气氛再次变得压抑。律师中途下了车。梵妮提出她想回家看看。一切看上去已是尘埃落定,我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拐了个弯,朝国安大厦驶去。
然而我并不清楚公寓外是否还有跟踪者徘徊,于是停好车先一步进入大厦察看情况。保安看到我热情地打招呼,说仓库里还有两个纸箱要我去取。他们说话的功夫,你和梵妮跟了上来。
“什么东西?”你好奇地询问。
保安的脸上有点挂不住。想必他也清楚某种散发腐烂味道的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但面对你这样的名人,他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呃,一些寄给洛佩斯夫人的信件。”
“稍后我会来取的。”梵妮朝保安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只是恐怕家里没有地方放置这些箱子。”
保安忙不迭说道,“不用那么麻烦,您知道就行了。我们会处理的。”
“你叫什么名字?”梵妮似乎突然对他来了兴趣。
被一双温柔的眸子注视着,保安激动的满脸通红,“詹姆.奥特。您、您叫我詹姆就好!”
“谢谢你,詹姆。”梵妮点点头,问他是否能晚些时候帮她叫辆出租车来。又从手包里抽出五十美元,转身径直走向电梯。
49/60 首页 上一页 47 48 49 50 51 5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