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小孩子在赌气,不讲什么道理,放任自己的情绪。
叶恭解释说,“我只是答应他,我会常去岳崇楼走动,找人散布我和他关系密切的消息出去,仅此而已。”
沈破心安了不少。
叶恭看他的反应着实有些幼稚,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疗伤结束后,叶恭收了法力,盘坐调息。
沈破在旁边守着,不一会儿,就看到叶恭的头上渗出了一片汗珠。
她的样子,看起来不太好。
沈破心里着急,却不敢打扰,怕会让她走火入魔。
片刻后,叶恭脸色一变,睁开了眼睛。
方才为沈破疗伤,法力耗损过大,导致体内压制南辰的封印,开始裂开了。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南辰会冲破封印,重新控制叶恭的身体。到那时,能够力挽狂澜的人,恐怕再难寻到了。
叶恭猛的抓起沈破的手,焦急地问道,“七情剑,你把七情剑收好了吗?”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沈破心中存疑,但没有追问,而是回忆了一下,方才发生的事。
刚才,叶恭以为沈破想不开,冲过去踢飞了七情剑。剑掉在地上之后,叶恭发现了沈破的伤势,带他回房间疗伤,他们两人似乎都没有捡起剑。
这剑,是唯一能杀神的神器,一旦丢失,后果……
沈破不敢去想,迅速起身,快步来到院中,依照记忆,寻找七情剑。
他和叶恭先前所站的地方,哪里还有半点剑的影子。
沈破几乎将整个院子翻了一遍,终于确定了一件事,七情剑真的不见了。
第104章 一〇四
如果七情剑只是一时寻不见便罢了,万一落入歹人之手,整个三界都有覆灭的危险。
叶恭给沈破的琉璃指环,也不知去了哪里。他们暂时没办法回原本的世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将鲲王的计划破坏掉,再考虑其他的事。
鲲王将叶恭盯得紧,没办法脱身,寻找暗兵名册的事,就得等鲲王松懈些了,再慢慢查。
叶恭并非不相信安信怀,而是,她担心鲲王也在安信怀身边安插了眼线。
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差错。
等到快到晌午,鲲王摆下宴席,派人来请叶恭一起品酒。等赶到才发现,除了叶恭以外,席上还有另外一人——安信怀。
看样子,鲲王已经知道叶恭去过岳崇楼,并且滞留许久,猜出叶恭不反感安信怀,所以有了今天这一席,想要让他们多多接触,为他们找机会培养感情。
席间,不时有琴声和酒杯碰撞的声音传出,外面的人听上去,三人似乎相谈甚欢。
直到天黑,叶恭才回了天霓斋。
确认身后没有人尾随以后,叶恭闪身进了房间里。
桌上亮着一盏灯,旁边摆了几个碗碟,一股浓郁的饭香扑鼻而来,像是凡间普通百姓的生活。
叶恭以为走错了门,退出去看清门楣上的匾额,确认是天霓斋,这才重新走了进来。
昏暗的光线里,沈破端着一碗热粥,走向桌边,向叶恭招呼,“来,尝尝我的手艺。”
叶恭突然记起,自己光顾着在外面忙,没问过沈破饿不饿。
是她忽略了他的感受。
叶恭心里怀着歉意,接过沈破手中的粥,帮他摆放好碗筷。
沈破催促着,“想要在这个地方弄点温热的东西,可是不容易的,你赶快趁热喝。”
这桌饭菜不是沈破给自己准备的。
叶恭眼眶有些泛红,匆忙低下头,躲避开沈破的目光。
沈破将面前的一盘花生米推到叶恭手边,“我们在建安城的时候,你想吃这个,一直没吃上。这次有满满一盘,都给你留着,保管让你一次吃个够。”
叶恭拿起筷子,夹起一颗花生米,擎在半空中许久,视线落在沈破蜷起来的手指上。
沈破察觉到以后,迅速收回手臂,将手藏在桌下。
叶恭手里一松,花生米掉回盘子里。
她将筷子放回桌上,用手遮住眼睛,片刻后,手臂收回身侧,对沈破说,“我们都是修成正果的神仙,就算没有饮食,也不会有任何影响。沈破,你懂我的意思吗?”
沈破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失落。
叶恭现在的身份是南辰圣君,一个心里只想着如何壮大怨灵军的人,房里怎么可能会飘出家常菜的香味。
这样,只会让鲲王生疑,对她是大大的不利。
“北冥太冷,我想着,你喝些热乎的东西,身子能暖一些。”沈破躲闪的目光,渐渐黯淡下来,“既然你不喜欢,我倒了便是。”
沈破站起身,正要端碗盘,刚刚伸出手,就被叶恭捉了去。
叶恭展开他的手掌,查看他手上几处红肿的地方。她心疼地问,“疼吗?”
沈破缓缓点点头,微微嘟起嘴巴,轻轻哼唧一声,“可疼可疼了。”
一天不见,竟学会撒娇了。
叶恭不禁莞尔,望着他的眼神柔和了许多。
她施法为他医好烫伤,随后低下头去,在他烫伤的地方亲了一下,“现在还疼吗?”
沈破的眼睛里染了一层雾气,脸颊微微泛起红晕,“好像更疼了,要不,你再试下。”
话里满满的,全是男人的小心机。
叶恭戳了一下他的眉心,放开了他的手,一本正经地说,“我前些日子刚跟你说过,那些事,留给下人去做,怎么不听话?”
沈破神色一滞,眸子径直盯着叶恭,半晌后开口,“你不是怪我……”
“我怪你不乖。”叶恭揽过沈破,抱在怀里,面颊相贴,“以后你要乖一点,不要为了任何人、任何事受伤了。你好好的,我才能安心做我的事。”
“你说一句你爱我,我就答应你。”
好歹活了几万岁,怎么还像个幼稚鬼。
叶恭轻笑一声,“别闹。”
“你为了北冥之乱,可以假装对安信怀有意。如果你连一句爱我都不肯说,我怎么能知道,你对我的有情,是不是真心呢。”沈破不肯就这样放过叶恭,执拗地追问,“一句话而已,很难吗?”
叶恭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开始认真地考虑他说的话。
一个人心里,是不是有对方,需要说出口吗。
他们已经是彼此的了,一起共过患难,还不能证明一切,非得说些海誓山盟的话,才能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感情,这样的相爱,有什么意义。
叶恭敛起神色,放开沈破,坐回桌前,淡淡道,“光顾着说话,饭要凉了。”
说罢,叶恭拿起汤匙,舀了一勺热粥,吹了吹,送进嘴巴里。
沈破没有等到想要的答案,整个人透出一股失落。
或许,他不该抱着希望的。
沈破自嘲似的笑了笑,尽量不去想方才的事,轻声道,“ 我在膳房听到厨子们闲谈,说起一件旧事。鲲王和王后在幼时曾有过婚约,但是王后长大后,喜欢上了自己府里的一个家奴。她的父亲曾经想尽办法拆散他们,偏偏在这个时候,王后怀上了家奴的孩子。她的父亲没有办法,只能成全他们,亲自来北冥找鲲王解除婚约。鲲王一怒之下,囚禁了她的父亲,还逼死了那个家奴,也就是她未来孩子的父亲,强迫她下嫁。”
这件事,本是私事,但是沈破接下来的话,却让叶恭一惊。
“你猜王后生下的孩子是谁?”
“跟我们认识?”
“岂止认识,还是老相识。”沈破没再绕弯子,直接解开了谜底,“王后与家奴所生的孩子,就是纤云。”
叶恭皱了皱眉头。
沈破继续道,“更离奇的是,鲲王不想要那个孩子,在王后怀孕期间,指使厨子在膳食中下了毒。临盆那天,生下来的,原本是个死胎,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却在第二天,准备偷偷下葬的时候,突然有了呼吸和体温。”
关于纤云的身世,当时有过不少传言,众说纷纭,叶恭多少有些耳闻。
鲛人族对外的说法是,碎青捡到一个弃婴,觉得孩子长得跟自己失踪的妹妹酷似,便将她当做外甥女,亲手抚养长大。
因为这个解释太过牵强,所以,许多人私下认为,纤云是碎青的亲生女儿。由于碎青未婚,不便公开母女身份,才有了外甥女的说法。
原来,碎青失踪的妹妹,竟然是被鲲王抢来,做了自己的王后。
那安信怀自称是王后的弟弟,也就是碎青的弟弟。叶恭可是从没听人说起过,碎青还有这么个亲人。
沈破索性将听来的事,一起讲完了,“孩子只活了三天,就彻底没气息了。那一天,恰好就是怨灵踏上银河岸,我和……”他犹豫了一下,悄悄看一眼叶恭,确认她没有不适的反应后,接着说,“我和战尊一起为你封印南辰的日子。”
碎青在发生了这些事情之后,对外宣称,父亲和妹妹失踪,随后继承了水神之位,从此,鲛人族与鲲族再无干系。
如果说,鲲王强娶王后,是想借水神的势力,以助自己成事。那么,碎青成为水神以后,王后和父亲,就失去了利用价值。为何鲲王还留着王后,莫非,他对王后是有真感情的?
但是,安信怀说过,鲲王没有弱点,等于否定了鲲王对王后的感情。
一个没有感情的野心家是可怕的,因为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止他。
这场熊熊战火,即将燃起,却不知道何时能够结束。
叶恭心事重了几分,思忖了片刻,对沈破道,“迄今为止,没有王后父亲的消息,那么,有极大可能,还在北冥某处囚禁。对了,那个孩子呢,下葬了吗?”
“他们没有说。”
叶恭眸色渐渐变得深沉,望向沈破的眼睛里,透着一丝怪异。
沈破起初没有猜到叶恭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没过多久,他的脸色微冷,淡漠道,“你认为,那些厨子当着我一个外人的面,讲出这么长一段旧事,不合常理。”
相识这么久,叶恭居然怀疑他,如何不令人心寒。
沈破生着闷气,心里不痛快,猝然站起身,大步迈向房门。
与其留在这里讨人嫌,倒不如干净利落地走掉,对两个人都好。
他走到门口,打开房门后,暂缓了脚步,回头道,“如果今天,我从这里走了,你会不会和安信怀成亲?”
叶恭别开头,不去正视沈破的眼睛。
沈破又问,“如果我走了,就不再回来,你会不会挽留我?”
长时间的沉默,漫长得,仿佛过了几千几万年一般。
叶恭将目光移向沈破,语气淡的,像是在说一件与她无关的事,“没有人可以威胁我。”
沈破苦笑一声,阖上了眼睛,修长好看的睫毛,沮丧得垂了下来。
“除非……”叶恭声调绵长,“那人是你。”
沈破的睫毛颤动了一下,蓦地睁开眼睛,眸子里亮起了光。
与此同时,他的身形一闪,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出现在叶恭的面前。
他以手托起叶恭的下颌,迫使对方仰望着他,“阿恭,你错过了甩掉我的唯一一次机会。这一世、下一世,以后的生生世世,我都会缠着你,直到我魂飞魄散的最后一刻。”
声音倔强,眼神里带着他独有的执拗。
沈破低下身去,一寸一寸,慢慢靠近叶恭。
叶恭勾住沈破的颈,覆上他的唇。
当啷!
房门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金属落地声,叶恭和沈破齐齐望去。
沈破方才忘记关好房门,大门洞开之处,一个人影闪过。
来不及多想,沈破飞身追去。
等他赶到房门外时,那个人影只剩下一角翻飞的衣袂,还有手中攥着的一把利刃。
那把利刃,沈破认得分明,正是——
七情剑。
第105章 一〇五
房门外空空荡荡,早已不见了人影。
沈破站在门外,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熟悉的声音传进耳朵里,“殿下,你怎么站在外面?”
沈破回头一看,身后的人,竟是苏横。
“我更想问你,你怎么会来这里。”他上下打量苏横一番,语气颇为不满。
苏横耸了耸肩,笑道,“不欢迎?”
“一个轻易将我和阿恭秘密泄露出去的人,我做不到笑脸相迎。”沈破不想看到他,大步迈进房里,回身就要关门。
苏横快人一步,趁着房门尚未完全关闭的瞬间,闪身进了房里。
看到叶恭坐在桌旁,他倒是没有多大意外,反倒对一桌子饭菜产生了兴致。
他两步来到桌前,挑了个位子坐下来,拾起筷子,夹了一筷子塞进嘴巴,一边咀嚼一边赞不绝口,“殿下,虽然你一遇到尊上的事,就容易失去理智,但是,凭良心说,你的厨艺是真的不赖。就算将来,尊上不在你身边,你也可以开个酒楼,保管宾客盈门。”
沈破脸色越来越差,原本的好修养,在苏横面前,快要撑不下去了。
他冷笑一声,敞开房门,准备送客。
苏横不紧不慢地说,“你莫非以为鲲王和信王是个傻子?毕竟尊上不是南辰,即便尊上扮得再像,总有蛛丝马迹遗漏。如果我不替你们先一步拉拢信王,你确定以你们两个人的力量,可以轻松搞垮鲲王的阴谋?”
沈破本想送客的手,擎在了半空中。
他仔细想过苏横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便将手收了回来。
苏横见叶恭和沈破没有反驳,彻底放了心,将一盘花生米毫不客气地端到自己面前。
沈破刚要开口阻拦,说花生米是给叶恭的,但想到大事要紧,就忍下了。
苏横抓了一把花生米,悠闲地吃着,“信王虽然没有兵权,但是,他能在鲲王眼皮底下,毫发无损地活到现在,绝非等闲之辈。他肯跟你们一起合作,对你们来说,无异于如虎添翼。”
沈破的耐性终于磨光了,不客气地提醒他,“你专程跑来这里,就是为了替信王说好话的?”
“当然是有要事。”苏横敛起神色,难得一本正经地说句话,“刚刚,我发现了一样东西。”
他将最后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本来空无一物的手掌心里,突然多了一样东西。
沈破和叶恭定睛一看,却是燃到一半,没有烧尽的纸钱。
若是在别处看到这东西,倒是没什么大不了。只是,这里是北冥的王宫,规矩甚严,随意在王宫里祭奠亡者,是要掉脑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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