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落着雪,纷纷扬扬的雪花鹅毛般大。
衢州雪大, 最是严寒。
可此时, 她一身淡紫衣裙,娇艳欲滴, 灵动妩媚。脖颈旁的一圈白色狐毛也落了一层雪,衬得她雪肤墨发, 唇红齿白。
黎瑭端起灯笼,缓步走到她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微微错开了些步子。人影错错落落,从街巷的墙壁上行过。
拐过了三个巷口, 走过了四条街, 江瓷脚步缓缓顿住:“到了。”
黎瑭:“阿瓷,再等等。”
她如今住的院子, 是个三进三出的大院子,墙边的伸出来一只红梅, 恰好落在黎瑭头上。
她已经有些埋怨自己优柔寡断,没将他赶走, 此时已是有些不虞,她提起裙摆:“不必了……殿,……”
“砰砰砰——!”
街巷尽头忽然升起几十束烟花,霎时绽放在漆黑的天空之上。
那烟火极大,惹得一条街的人都跑出来看,一片赞叹之声。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 星如雨。”
江瓷站在阶梯的高台之上,朱漆大门挂着的两盏红灯笼盈盈生辉,白雪不知何时跑了出来,不怕这声音,喵呜了轻轻叫了几下,围着两人转了两圈,然后坐在了中间。
“砰——!”
又一轮烟火点燃天际,渲染出一片闪耀又瑰丽的色泽。
许是灯火绚丽,映在黎瑭的漆眸中便愈发莹亮,他薄唇轻启,漆眸灼灼地望过来:“新年快乐,阿瓷。”
冬青立在不远处的街巷,看着对立而站的两人。
难得,小瓷姑娘今日没赶陛下走。
不枉陛下风尘仆仆昼夜不停地赶来,只为当面跟她说句,新年快乐。
“嗯,你也是。”
她抱起白雪,推开门走进去。
屋外寒凉,江瓷靠在门边抱着白雪站了许久。白雪乖巧,不闹也不乱动,时不时用脑袋蹭着她的颈窝:“喵—喵—”
人间灯火太明,天上的星辰便看不明晰。唯有那轮弯月。
“小瓷!”
江瓷抬眸望去,便见泠月打着伞前来。
泠月开心地上前挽住江瓷的手:“方才那烟火你可瞧见了?”
江瓷点头:“嗯。”
泠月:“不知谁家这么大手笔,那么大的烟火还放了那般久。”
江瓷提着灯探路,灯下树影丛丛,白雪皑皑,白雪走在前面,落下一串梅花扳的脚印。
江瓷盯着白雪一摇一摆的背影:“不知道啊。”
夜风一吹,吹动了小路旁的树叶,簌簌大雪纷纷滑落,砸在了白雪身上。
它晃荡着背影,喵呜地叫了两声,将那雪抖落。
灯火下,那雪花缓缓飘下,晃悠地转了个圈。
江瓷伸出手,那雪花落在手中,遇到温热,不一会便融化了。
她眸光微闪,指尖缓缓收紧,抬步朝屋内走去。
翌日清晨,一大家人坐在一起用早饭之后,便一起去城中的医馆中。
虽然已经培养出了不少得力的小学徒,但江瓷还是坚持每日问诊。
看到中午的时候,门外便有人来请:“江老板。”
江瓷从起身瞧去,来人一身素净的淡蓝衣衫,瞧着是哪家的仆从。
“奴婢奉游大人之命,请江老板一叙。”
轿子已经停在了门口,这州郡府离明和医馆也不远,江瓷擦了擦手:“我不习惯坐轿子,走去便是。”
下人不敢争辩,忙叫人把轿子撤下去,远远地跟在江瓷身后。
刚到府门口,便见游大人亲自来接:“江老板。”
江瓷柔声道:“游大人。”
都说这江老板天姿国色,是难得一见的仙人之姿。哪怕已经见过几次,还是难免不被惊艳到。
游大人忙将人请进去,边走边道:“如今这个药材生意是愈来愈繁荣,但很多人滥竽充数,以次充好,不少医馆收假药卖假药,百姓也吃了苦头,上面便吩咐卑职建个药监司。。”
游大人笑道:“也就您的明和医馆,这么多年一次岔子没出过。您又在咱琉周国颇具声望,思来想去,觉得您最是合适。”
走到厅中坐下,游大人忙派人把上好的茶端上来。
“游大人,”江瓷想了想道,“开医馆毕竟和当官不同,臣女只是一介草民,恐怕难当重任。”
游大人叹了口气,语气颇为诚恳:“老实说,知晓您淡泊名利,不喜官场,一开始也不想叨扰您,但实在是这事儿必须的专业的人来做……”
虽然明和医馆是衢州的最大的收入来源,但怎么说商人从末流,一个官员一口一个您,态度称得上毕恭毕敬,听得江瓷耳朵发麻。
江瓷没喝端上来的茶,道:“游大人,您不必这般客气。”
门口忽然一道高大的身影走进,游大人赶忙起身:“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江瓷一怔,也反应过来,叫她来的人不是游大人…
她赶忙起身,看着他脚上的龙纹金丝黑靴,正欲跪下手腕忽然被人轻轻往上一抬。
江瓷抬眸,便望进他深邃的眸中。
他一袭黑金衣裳,绣着栩栩如生的飞龙,头戴玄玉冠,那双眼眸淡淡地瞧来,却莫名地叫人不敢直视。
他薄唇轻启:“你不必跪。”
江瓷看了黎瑭一眼,没说话。
游大人忙道:“奉陛下之命,正在寻适合药监司之人。”
黎瑭看向坐在一旁的江瓷:“阿瓷,你意下如何?”
他语调轻缓,低低沉沉的,当着外人的面如此亲昵却又自然地叫着她的名字。
江瓷觑了黎瑭一眼:“如今很多假药泛滥,朝廷设立药监司是为百姓,臣女自是赞同。但臣女只是一介草民,父母官这样的重任,怕是当不好。”
黎瑭微微思忖了片刻,看着她;“药材把关这方面必须得要专业的人来,你当副职,只负责审查药材,其余政务皆交给司理负责,你看如何?”
如今假药泛滥,亦是扰乱了明和医馆的生意,更重要的是,病人吃了假药,已经死了不少人。
江瓷顿了顿,没逞小性子拒绝:“让我回去想想吧。”
黎瑭点头:“嗯。”
江瓷站起身,正准备告退,便听黎瑭道:“听游大人说,碧雪小厨的菜极好吃,阿瓷,要去尝尝吗?”
游大人赶紧道:“是的,江老板!”
江瓷一笑,柔柔欠身行了个礼:“不必了殿下,臣女先行告退。”
那倩影渐渐行出视线,冬青和游大人面色紧绷地站着,气儿都不敢大声喘。
*
后面许多天都没见着黎瑭的身影,皇帝微服私访,没几人知晓行踪。
泠月和连清都觉得她应该去那药监司,对百姓和明和医馆都是好事。
可去了那药监司,就意味着,她要经常和黎瑭打交道。
她这几日为什么烦心,泠月看在眼中,却也不好点破。
那般多人追求小瓷,她却毫无所动,虽然她不承认,但泠月知道,是因为太子殿下。
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泠月不得而知,但却始终觉得,小瓷还是很在意殿下。
见江瓷站在门口有些出神的模样,泠月走上前,挽住江瓷的手臂;“沈先楼今日出了新酒,听说好喝得很,要不去尝尝?”
江瓷眼睛一亮,沈先楼的酒是琉周国最著名酒酿,也的确名副其实,醇香清冽,回味经久。
两人从抽屉里拿了些银子出门,沈先楼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
沈先楼的老板一见江瓷等在门口,忙迎上去,将人带到雅间:“江老板,来来来,里面请。”
“这新出的清雪芙蓉酿,口感极佳,特意给江老板预留了三坛。”
江瓷不禁眉眼微弯,一派动人春色:“多谢沈老板。”
沈先忙派人上下酒的糕点:“那您二位先喝着,我再去招呼客人了。”
江瓷一笑:“您忙。”
泠月赶忙倒了两杯递到江瓷面前,两人尝了一口,这就入口微辣,回味却丝毫不涩口,反倒有股清甜之味。
两人一杯一杯地接着,不自觉喝多了些。
泠月趴在桌边,看着那般漂亮动人的江瓷,酒醉了三分,情绪便跟着泛滥而起,泠月眼眶红了红:“小瓷……谢谢你……”
若没有江瓷,她早就死在了宫里,就算侥幸活下来,也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被主子差遣、打骂。怎会有今天……
她曾经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这么自在、这么幸福。
江瓷一笑,宠溺地摸了摸泠月的泪眼:“怎么了,说这些。”
她们关系亲近,小瓷也不喜欢她说这些见外的话,可泠月每日都在心里说着。
可如今,那么好、那么好的小瓷,还孤零零的一个人。虽然她一个人也很好,她足够漂亮足够有本事,还有她、连清、小鱼儿陪着。但泠月始终觉得,小瓷也在想着念着一个人。
“小瓷……”泠月牵住江瓷的手,眼眶红红地笑着说,“……不要自己把自己绊住了。”
“嗝儿——”
一个酒嗝儿忽然冲上来,泠月扶着桌子起身:“我去吐一下.....顺便找沈老板要点醒酒汤来。”
门刚打开,见到门口立着的那道身影,泠月吓了一跳,酒都醒了不少。
黎瑭手指竖在唇边:“嘘。”
泠月点了点头,扶着门走开。
江瓷没醉,只是有些晕乎。这酒喝起来不烈,后劲儿倒是挺大。
她双撑住下巴,迷迷糊糊地看着窗外。
她喜欢热闹的街景。
熟悉的玉檀香沁入鼻尖,江瓷缓缓回过头,便见她再熟悉不过的脸。
剑眉星目,鼻梁又高又直,不笑的时候不近人情,笑起来的时候又特别温柔,特别俊朗……俊朗得她幼时看那些小说画本,想象的都是黎瑭的脸。
“两辈子了……”江瓷伸出手,缓缓描摹他的轮廓。
她脸庞染上了酒醉的酡红色,潋滟的桃花眸迷离地看过来,眼尾红红的,眸子半睁,红润的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阿瓷?”黎瑭轻轻叫了声。
江瓷缓慢地撑着桌子靠过去,似醉非醉的模样,眸子悠悠地扫过他的唇,她这般模样,太媚了……黎瑭忍不住喉结滚动,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江瓷捏着他的下颌,轻轻地、缓缓地凑过去。
她柔软的唇贴上来,热气和香气萦绕在鼻尖,侵蚀了他所有的感官,把他也染醉了。
她贴着他的唇瓣呢喃,眸子带着一片自嘲的笑意:“就当我发酒疯吧……殿下。”
回吻她的是更猛烈的吻,直吻得她喘不过气来,趴在他颈窝喘息连连。
他低沉的声音压抑着无法言说的晦涩:“可是我没醉,阿瓷。”
他清醒地看着自己,一点点沉沦、疯魔。
第73章 . 粘人精 “男女授受不亲……”“是亲了……
这清雪芙蓉酿的气味萦绕在他鼻尖, 带着江瓷身上的味道,从她嫣红微张的口中缓缓吐出,染上了湿润的气息。
黎瑭喉结上下滚动, 拉住江瓷细瘦的手臂:“我带你回去。”
黎瑭俯身勾住她的腿弯和颈窝轻松地将她抱起,江瓷柔柔地抬手勾住他的脖子:“黎瑭……”
“嗯。”他回应。
她看着他, 眸光潋滟, 只唤着他的名字。
她又叫了很多声,黎瑭一个一个地回应。
男人沉稳有力地抱着她往外走, 走过了第一百三十站灯笼,黎瑭才忽然缓缓道:“阿瓷, 你明天还会记得吗?”
江瓷眨了眨眼睛:“记得什么?”
黎瑭蹲下脚步,停在街角。
此时已是深夜,衢州不似雁回城和颍州,这回街上已是廖无人烟。
街上一片火红的灯笼, 家家户户门口贴着对联, 挂他们站子啊一片暖光之下,丛丛的树影将明亮的光模糊成暧昧。
黎瑭看着她有些红肿的嘴巴;“我们亲吻的事情。”
江瓷摇了摇头, 眼眸微微弯起:“不记得了。”
她闭上眼睛,靠在他肩膀上, 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本就肌肤细腻,肤如凝脂, 喝酒后脸上染了一片漂亮的粉色,长长的眼睫搭着,投下暗影个,随着呼吸轻颤。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她在自己面前,睡得如此宁谧的模样。
更久远的记忆, 是她幼时,那会儿她才从难民堆里被救出来,还不习惯锦衣玉食的生活,整天忧心忡忡,又过了半年,小姑娘和府里的人都熟悉了,渐渐开朗起来,却还是最喜欢赖在他身边。
他少时功课重,在书房温书,她不打扰他,却又想陪着他,于是自己坐在小书桌旁,假模假样的拿着书,却是睡着了。
黎瑭垂下头,在她光洁的额头印下一吻。
没关系,我会永远记得。
…
走到府门口时,那门口空无一人,大门紧闭,这宅子的大门离主屋隔德太远,黎瑭敲了几下门栓,久久无人应。
下午已经停了的雪又下起来,雪夜静谧得听得几十里外的狗吠声。
一阵轻跳的脚步声响起。
“喵——喵——”
黎瑭回头,便见白雪从屋檐上跳下来,小步跑来,围着他打圈,脑袋不停地蹭着他的脚。
冰蓝色的眼睛瞧着他,又缓缓坐在离他两步的位置。
黎瑭眸光柔和,轻声道:“你做的很好,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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