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可贞伸手披了件衣服,小步走到章朴跟前问道:“夫君这么早便去上值了吗?”
方睡醒的人儿说话时还带着浓重的鼻音,眼中迷迷瞪瞪的,一看便是还没睡醒,强撑着来送他出门。
应该直接让她回去继续睡的,不过章朴实在捺不住开口问她:“你不生气了?”
郁可贞茫然地睁着眼:“啊?什么生气?”
见她可爱的模样,章朴禁不住用手托起她的半边脸,温声道:“忘记了就好,别去想它。这桌上是家中部分账册,其他事项都已嘱咐好环玉和福宝,你再去睡会儿,睡够了才好理这些。”
郁可贞混混沌沌地又被推到床前躺下,盖好被子迅速接上方才在做的梦。
待她彻底清醒之时已天光大亮,醒后第一件事便是怔怔用食指触了触自己的右半边脸,仿佛上面还带着章朴手心的余温。
余光里看到桌上摆的几本深色簿子,她才确认记忆中模糊的片段不是梦境。
快速起身穿衣,唤竹兰来为她梳洗打扮,胡乱吃了些早饭,她就拿着册子去了正厅。
环玉与福宝早被吩咐好时刻等着夫人传唤,很快便到了郁可贞跟前。
本朝为官者不得私自从商,因而这些账册大部分和田产农庄有关,还有一部分是家中各项支出,不过章府人员结构简单,这方面倒比较省心;
郁可贞主要问问庄子每年主要种什么,大概产出多少,过往可曾遭过什么灾害,庄民品性如何,距离京城多远,等等。
她很快便浏览完了手边这三四本账本,其内容记载详尽,条理都十分清晰,基本看不出什么大问题。
记起章朴说这还只是部分账册,郁可贞继续问福宝:“家中资产便是这些?”
福宝低着头朗声答道:“大人在他处还有几处庄子,但大人念着夫人理完这些也须费不少心力,说日后再亲自带夫人前去看视,顺带游玩放松。”
当真没有商业资产?郁可贞不太信,除去贪污受贿就属从商贸易来钱最快,朝中做事的人怎么能缺钱呢。但他不肯让自己知晓,定然也是有政治上的考量吧。
因离家较远,章朴上午忙完便在太常寺用午膳,稍作休息继续当值。
今日却来了不速之客,二殿下在章朴欲回经书室时出现在走廊前,他身着重紫锦袍,行动间,衣上有金缕流光,腰间一条红玉革带,一看便价值不菲。
立在原处等二殿下走到面前时,章朴方朝他揖手道:“二殿下忙中来此有何贵干?”
“自然是有事找你。”少年下巴微抬,用惯常倨傲的语气道,“你可知昨日归金楼出的命案?”
“今日处处都在议论此事。”章朴低眉仿若十分温顺的模样,“不过是两个醉汉打架闹事,案情当日便已判决,怎么连二殿下也惊动了?”
二殿下见左右无人,凑近章朴耳边道:“我怀疑其中有太子的手脚,你帮我查查。”
章朴心中石头放了一半,推拒道:“臣与太子表面上的关系尚可,殿下让我查……放心吗?”
“你我还不知道吗?”二殿下有些不耐,“既然是我让你维持和太子的关系,便不会轻易疑你,放手去做吧。”
“臣明白。”章朴与二殿下对视,恳切提议,“不过臣认为二殿下当再派一人同时调查,结果更为可信。”
“我没那么蠢,早派了。”他无谓地挥挥手,盯着章朴说,“此次我亲自来告诉章大人此事,还请章大人务必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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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章——
我肯定跟你更亲近呀!不可能向夫君告状的;
接连几日夜里,章朴发现郁可贞都与自己睡得井水不犯河水,她再也不将腿挂在他身上,手臂也不会横在他胸前,更别提将脑袋窝在他肩侧酣睡了。
昼间与她相处却又不见异常。生气后遗症?章朴这回百思不得其解。
自章朴当值以来,郁可贞便忙着打理各项事务,细致地再度理清账册,认识家中主要的管事、仆从及婢女,肃正家风,打理规划府中各项支出,忙得不亦乐乎。
认定章朴确实性子随和且拿到掌家权力后,当初要给他吹枕边风的急迫感暂时被搁到了一边,以致都没去留意章朴的上值时间。
某日清晨,郁可贞睁眼时恍惚看见一个素衣身影,惊醒后才发觉那是章朴,对窗持卷翻看的儒雅身形渐渐与新婚那几日晨起所见之景重合。
“夫君?”郁可贞揉揉眼睛,起身问道,“今日不用当值?”
问出这个问题时,郁可贞才猛然发觉章朴似乎连着整月当值无休。
闻声,他的视线由书卷移到郁可贞那边,见她正在更衣,又赶紧将视线收回,稍微将书册的位置举高了些以挡住微红的脸。
“嗯,接下来可休息四日,我们同去和州的庄子里住两天,弥补上回的遗憾。”
去了和州,应当就见不着那些不长眼的人了吧,章朴如是想到。
猝不及防听到这个消息的郁可贞困意全消,是和州啊!
她穿过来六年了,除了城郊山上的护国寺,就没踏出过京畿。
她依旧记得要矜持,缓声道:“如此会不会太奔波了?夫君难得休沐……”
“我早已有此打算,因而特请太常寺卿将我本月休沐假期调至月末。”
隔着屏风传来细细簌簌的布料摩擦声,章朴也就声音能勉强维持镇定。
他不觉蜷起十指,口中继续解释:“除却散心,多了解庄子实况也便于夫人日后管理。”
章朴已习惯每日早起,待郁可贞收拾得差不多时,出门的行装都已备好。
福宝与环玉留在家中,章朴与郁可贞带着福珏、竹兰与十几个护卫一行走出了京都城门。
这回郁可贞没再顾忌,加之城外人少,便大胆的掀开帘子去看窗外景色。六月夏日正烈,掀开锦帘便有大片阳光侵入。
章朴偏头看见金色日光落在郁可贞颈间,白皙皮肤在光照下似成半透明的了,显出纤微的淡紫色细脉走向。
“不怕晒吗?”章朴想也没想就这样问了,但盘亘在他心中的并非这个问题。
“嗯?”听见声音,郁可贞扭头过来看他,光晕转而投在她的发髻上,一圈圈梦幻得令人晕眩。
她对他的心事浑然不知,笑道:“平日里都待在府内,妾身哪有这么怕晒。”
章朴屏住呼吸望住她的笑容,几秒后才终于问出心事:“你还生气吗?”
“嗯?生什么气?”
郁可贞仔细回想,章朴最近早出晚归都没能怎么和她接触,自己能在哪方面生气?还是他犯什么错误了?
淡淡红晕在眼角周围泛开,他低声道:“上回一起出门时。”
“你不是都说清楚了吗?”郁可贞没想到他能惦记这么久,她都早把这事抛诸脑后了。
“那便好。无事,你继续赏景吧。”
章朴见她神色不似作伪,觉得可能是自己多想了,说出来反而不好。不过隐隐的失落感始终挥之不去。
聪明如郁可贞,当即回想自己那段时间的举动,唯一有不同的就是……
天气渐热,又想着硬撩也没用,老黏着人家睡说不定还会被讨厌,就睡得离章朴有点远。
竟然是在意的吗?章朴不排斥自己接触他?那为何之前屡屡拒绝自己呢?
郁可贞假意看景,心中慢慢记起新婚夜时章朴起身离去时的落寞神色,以及后一次将她推开时隐忍滑动的喉结,还有每当自己把手臂搭过去后他轻握住的温度。
她曾以为章朴是过于老实,不近女色。没想到……郁可贞不自觉地咬住下唇,自家夫君或许……是不行。
男性对这种问题一般都难以启齿,想必章朴也是不想让夫人知道,因此才屡屡回避吧。
郁可贞偷偷回头瞄了章朴一眼,他正仰靠着闭目养神,眉眼舒展,沉静的模样似不受世俗所扰。
目前这个情况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章朴平日待她也算好了。
郁可贞细细思量,换夫君是不可能的,枕边风看来也更难吹了。思来想去,还是那样做会比较好……
一行人抵达和州庄子时已是午后,半日颠簸下来有些头晕的郁可贞只能多看看远处风光以醒神。
入目唯有大片青翠稻禾在风中摇曳,不见农人在野劳作。更远处是十几座低矮的农舍,其间有栋青砖黛瓦四合院显得格外高大。
驶至路口便有管事带着几个庄内颇有名望的男丁来迎接,引车夫往庄子中心的四合院走。
院子是两进的,管事一家都住在外边东西两处厢房,里边主屋是专为章朴而设。
管事哈腰带着章朴往里走,口中不住道:“几年未见大人,大人越发沉稳高大了,屋子摆设还照您上回来时那样没动过,昨日特教贱内收拾干净,窗纱帘子被褥都换了新的,就等着大人过来,不知大人和夫人爱吃什么?喝不喝酒?我让贱内准备去。这地方虽……”
“好了,常管事。”章朴制止住对方的喋喋不休,说道,“此行过来只是想了解庄内近况,留两日便走,不用费这么多心思。”
能被主子记住姓氏这件事显然让常管事十分动容,他揩了揩眼角又道:“留半日也是留啊,大人好不容易来一趟,怎能薄待大人呢?想当初大人没来时,我们庄稼汉过的那叫什么日子,丰年时交完税尚且只能填饱肚子,逢上凶年更是……”
由他说下去没半个时辰定然停不了,章朴只得再度打断他的絮叨:“常管事的用心我明白。不过一路车马劳顿,我先养养精神,再同你议事。”
常管事闻言又想开声,遇上章朴不冷但决不热的目光后就赶紧缩了回去,转身下去安排晚饭。原本他想摆几桌筵席以示欢迎,最后还是被拒绝了。
主屋装潢虽然简陋,但整洁大方,一看便是精心布置打扫过的。
屋内无床,唯有乡下常见的大土炕,炕上小桌桌面还摆了瓶青竹枝,平添几分雅致。
“呀,竟然是炕吗?”郁可贞故作惊讶。
她在宰相府中大门不出如何知此?
章朴正要问,郁可贞亦想到这点,忙补充道:“书中写的再详尽,果然不如亲眼一见。”
章朴闻言欲笑过,只听郁可贞继续说:“唉,可惜现已仲夏,夜间闷热得很,不能一享这土炕的好处了。”
“说到仲夏,近日寝间离夫君近一点就易出汗,这夏日暑气真是烦人。”
郁可贞侧坐于炕沿,一手撑在小桌上,以手背斜抵太阳穴位置,一手拈着绢帕一角以擦拭细细汗珠。
桃粉的绢帕由额角一点点拭到下巴,柔滑绢纱掠过优美的弧度,转到脖颈处再度轻拭。
她形状柔和的眼型因着淡淡水汽与晏晏目光,无端沾染了妖娆颜色。
章朴恍惚以为她在引诱自己,可定神再看,她只是在休息时擦擦汗而已。
旋即他便想起先前困扰自己许久的事,原来是因为热吗?这几日房内都置了冰块,还是热?
粉帕在锁骨处停住,郁可贞起身走到章朴面前,似不解道:“夫君为何偷偷看妾身?”
除身份倒置外全都一模一样的句式,他有理由确认这是郁可贞在回敬当初回门路上的事,但他没有郁可贞那样什么话都敢说出口,耳尖早已发热,心中更是局促。
“等你休息好便该用晚饭了,之后若天光尚明,便在周围走走。”说完这些,章朴借口有事出去了。
分明就是落荒而逃,郁可贞心中得意,虽说没有恋爱经验,不过看来自己的撩汉技能点也不低!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能让章朴移不开眼。
想到竹兰方才是一直站在旁边的,郁可贞转而问她:“竹兰你方才有没有注意看?夫君的脸是不是红了?”
竹兰茫然看向自家小姐答道:“未曾,圣人不是说过吗?不合适的事情不能看。奴婢向来目不斜视的。”
“那句话叫「非礼勿视」,不过这个也不算非礼吧。”郁可贞仰面躺在沁凉的竹席上,懒散地用那方粉帕给自己扇风。
竹兰上前一把抽出她手中的帕子,苦口婆心劝她:“被人看见怎么好?小姐最近真是越来越不重视仪态了!”
“那你不还是叫我「小姐」的吗?”郁可贞在竹兰面前本性毕露,故意为难道,“若我将这件事告诉夫君,你猜夫君高不高兴?”
“小姐——”竹兰有点恼了,背过身去埋怨,“那我还不是那个……怎么说来着……我还不是关心则乱嘛!”
“我逗你玩呢!”郁可贞赶紧走到她身侧安抚道,“我肯定跟你更亲近呀!不可能向夫君告状的,你别恼了。”
刚刚踏进门槛想问郁可贞吃不吃冰镇西瓜的章朴忽然觉得,自己总是出现在不合适的时间。
竹兰先看见章朴,连忙端正身姿站到郁可贞身后。郁可贞也慌了,瞧见章朴手中端着的现切西瓜,故作惊喜道:“妾身正想吃西瓜呢,不愧是夫君啊,真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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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章——
你就这么希望我不喜欢你吗?
院外无数蝉声嘶鸣,可丝毫不显吵闹,郁可贞先挑了块最中间的西瓜递到章朴嘴边,他来不及闪躲,唇间便沁入一点清凉。
章朴抿了抿唇上水色,犹带丝丝甜意。他双唇被堵住无法开口,伸手接过那块西瓜,示意要自己吃。
西瓜固然可口,然而汁液颇丰。郁可贞将手里那块西瓜给了他,顺势给了竹兰一块,自己再端起一块小心地吃了起来。
抬眼再看章朴,他吃瓜也吃出了几分艺术感,速度不慢可动作十分文雅。
郁可贞默默藏好自己的小粉帕,上面已然留下些许西瓜渍。
蝉声稍乏,落日半沉时,常管事来请章朴等人用饭,席上虽不是山珍海味,但也丰盛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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