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怎么了?该是要问,咱们的陛下,又怎么了!”
柳倦卧坐在榻上,鼻间冷哼出声,提及元武帝,满脸竟是一副不屑的神情。
这样子的事,他在幼时便经历过多次了。
元武帝每次有不愉快的事,不论是出自前朝后宫,不论那事与姨母有没有干系,他都要来凤仪殿发疯。
好几次,都被刚好前来跟姨母请安的柳倦撞上。
年幼无知时,他还不懂其中缘由。
只以为,是姨母惹了皇帝不悦,皇帝才会大发雷霆。
可长大后,他知道了很多事,也知道了姨母的艰辛。
“那怎么办?是陛下要幽禁娘娘吗?”花颖不知这些后宫秘辛之事,一时也想不出对策来,只能追问柳倦。
偏殿外,传来了稀稀疏疏地步伐声。有小黄门领着太医过来了。
殿内的紫檀香薰炉里,正燃着淡雅清香,袅袅轻烟自炉顶飘起,不消片刻便散在了空中。
柳倦盯着那丝丝缕缕的轻烟,眉头紧锁,他那双盈盈含水的多情眼眸此刻正被恨意笼罩着。
“你知道吗?姨母说,本王这双眼睛,与本王的母亲最像。”
“所以本王幼时在宫中那几年,皇帝每每发疯,都会冲到凤仪殿来,揪着姨母的头发要她将本王交出来。”
“姨母身边的婢女,则会偷偷将本王藏起来。”
“若是藏不住了,便会给本王换上女装,让本王去给皇帝跳舞。”
花颖一直握在手心里的令牌掉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之声。
“是人就都会有软肋。”
“九五至尊也不例外。”
柳倦还在自顾自地说着,他的声音落在地板上,也落在花颖心头,一下又一下地敲进了她的脑海里。
“只要本王,出了大事,不怕那个疯子不来。”
第27章 . 归 狗皇帝什么时候死啊!
“吱呀”一声, 紧闭的殿门被人从外推开,小黄门领着太医进了门。
柳倦虚弱地靠着软枕,捂着嘴角轻咳出声, 有气无力地朝着床边的花颖说了句:“派人去告诉皇上,晋王旧疾犯了,正在咳血。”
被请过来的太医在路上已经听了小黄门的禀报,且柳倦在凤仪殿闹出这么大动静, 自然也惊动了他们这些一直留侍在凤仪殿的太医。
他来的路上便已然有了好些猜测, 但都只以为晋王是与御林军动手, 寡不敌众受了些皮外伤。
哪成想, 刚一进门, 还未及靠近, 他便看见晋王苍白着脸, 有气无力地咳出了好几口鲜血。太医院里稍有资历的老太医都被留在了凤仪殿随时恭候着皇后娘娘醒来, 被派来偏殿的是个才入宫的年轻太医, 自然不知晓晋王有何旧疾,必然得仔细查看一番。
但是晋王极受帝后宠爱,风头甚至要盖过几位皇子去了, 这是整个大梁人尽皆知的事情。
被派来伺候这样身份显赫的一位主子,他也不敢含糊,提心吊胆地凑到柳倦身边, 要给他把脉。
“王爷,请您将手放置在桌案上, 下官要为您把脉。”
柳倦望了眼跪在一旁神色紧张的太医,很明显就是个新人,虽然不想为难他,但也不得不为难:“不。”
“本王不想治。”
他闭了闭眼, 捂着嘴又咳了几声,眉头随着咳喘紧紧皱起,不再说话了。
“王爷,您可不能讳疾忌医啊!皇后娘娘知道了,更是要担心的!”陪同太医而来的小黄门也跪在一旁,焦急地劝人。
这位祖宗要真是在凤仪殿出了事,他们这些当下人的都得跟着倒霉。
谁也不敢担这个责任。
“花小姐,您劝劝晋王爷吧。咱们这些下人说的话王爷未必能听进去,您说说没准王爷就听了。”小黄门将希望寄托在了坐在床榻旁的花颖身上,希望她能跟着劝劝。
可是他哪里知道,花颖和柳倦一早就商量好了,哪会轻易帮着他们呀。
“我劝或许也是无用的。王爷这是担心皇后娘娘,忧思过度,才发了旧疾。咱们与其在这僵持着耽搁了给王爷诊治的时间,不如去禀了皇上,看看皇上能不能让晋王进主殿探望皇后呢?”
殿内几人都再没说话了。
随侍在旁的婢子和太医面面相觑,都没了主意。
无人察觉之时,柳倦伸手,轻轻扯了扯花颖的衣摆。
“这样吧,你们留在这守着王爷,我去请皇上。”花颖作势站了起来,状似无意地掸了掸衣裙上的灰尘,起身便要朝殿外走去。
还未等她走出殿门,门外便出现了一抹明黄色身影。
“你不必去了。朕已经来了。”
元武帝接到了柳倦在凤仪殿犯病的消息,从宫门口直接赶来了凤仪殿。
听到这样一声,众人皆跪了下来,行礼问安,但元武帝并未理会他们。
他步伐迈得很大,步履之间竟还有些蹒跚,像是很急似得,朝着柳倦的方向奔了过来。
“怎么样?可是心口疼?心疾又犯了么?”元武帝坐在了刚刚花颖所坐的位置,大手扶在了柳倦的肩头,倾着身子望向他,言语间满是关怀之意。
柳倦微微侧了侧身,不经意地将身子从他的手掌下撤了出来,然后捂着嘴角,又是一阵轻咳,只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
“是谁与你动手的?嗯?”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整个偏殿,只有元武帝一人的声音飘荡在空中,落在地砖上。
他厌恶极了柳倦这副样子,同他的母亲他的姨母一模一样。
元武帝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让老天这样罚自己,他们这原该与自己最亲近的三人,偏偏对自己冷淡至极。
他忍不住的发怒道:“是谁与晋王动手的?伤了晋王的人,统统打五十杖。”
跟随他的左右的太监总管得了令,出殿传令去了,行走间弄出了些窸窸窣窣的声响,让整个偏殿不至于太安静。
“为何不让太医诊治?”元武帝扫了眼跪在一旁的太医,和太医身边未曾打开的医箱,问道。
柳倦捂住了嘴,又是一阵连咳,一双桃花眼因咳嗽带了些蒙蒙水意,他抬眸望了眼元武帝,那双眼睛里噙满了绵绵恨意,似要将他看穿了一般。
元武帝不喜他这样看自己,像极了萧意如临死前的模样。
他别过了脸,不再看他。
“罢了,朕知道你想干什么。让太医先给你诊治,治完了,你要去哪,朕都不拦着。”
这话是愿意放柳倦进主殿看皇后了,柳倦也没再说什么,见好就收,哼了一声。
“好。”
一直跪在一旁,双腿都快要麻木了的太医这才起了身,凑到柳倦跟前,从随身带着的医箱里那出工具,为柳倦把脉。
片刻后,他将手从柳倦的手腕上撤了下来,跪着回话。
“王爷的心脉受损严重,新伤旧伤不断,日后定当得仔细养着,切不可再有过激行为。”
“大悲大喜,大恸大怒,过于激烈的运动,恐怕都要避着些。微臣愚钝,只能开些安神之药,为王爷安抚心境。”
那太医还要说些什么,一看就是开了口就停不下来的样子。柳倦急于去看萧后,懒得与他多费口舌,掀开薄被,站起了身。
“别说了,本王都知道了。”他站起了身,全然没了刚刚那副病若游丝的模样,看上去生龙活虎,仿佛一拳能打死一头牛一般。
“陛下说过,诊治完,就不管臣去哪的,算数吧。”他躬身朝元武帝敷衍地行了个礼,然后不待他有所反应,便拉起跪在一旁的花颖,朝主殿飞奔而去。
花颖的手被他大力握着,挣扎不开,她扭动着手腕,用指甲在柳倦的手心里挠了挠:“看不出来,晋王居然如此缜密,连太医都提前收买好了。”
柳倦一心只想着快些进殿看见皇后,没太把花颖的话听进心里去,胡乱嗯了一声。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的有心疾呢。若不是早知道这是你的计谋,我都要被骗进去了。”
“骗什么?”临近主殿门口,柳倦停了下来,松开了握着花颖的手,扭头问了句。
他显然没有把花颖的话听进去,这一问,倒是让花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她只能推搡着他,快些进殿。
“回头再说吧,先去看皇后娘娘。”
得了元武帝的令,门口的守卫再也没有拦着他们。花颖和柳倦一前一后进了殿,走近了萧后的床榻边。
萧后还在昏迷中。
她的气息很弱,若不是偶尔胸膛会因为呼吸而有所起伏,他们甚至都要怀疑萧后是不是已经殁了。
柳倦跌坐在了萧后床边,他一抬眼,便能看到萧后颈脖间,那一道深色的痕迹。
很明显,是被人用力勒住咽喉所致的。
而整个皇宫,胆敢对皇后行凶的人,也只有一个。
这个狗皇帝,怎么还不死。柳倦攥紧了双手,指甲深陷,掌心被指甲割裂,有鲜血顺着缝隙流下。
上一辈的事情他知之甚少,但也因这些年的调查,知道了不少。
元武帝自幼长在萧氏,与萧后和柳倦的母亲青梅竹马一同长大。萧后年长他们三岁,是星命所指的未来皇后。
而元武帝自幼时起便恋慕柳倦的母亲,可最后还是为了证明皇位得的名正言顺娶了他的姨母,而后又为了笼络朝臣与太后分庭抗礼,将他的母亲赐婚给了晋王世子。
所有人,都被他利用了一遍。
可是他却觉得自己痛失毕生所爱,将气撒到所有人身上。
多年来,敏感多疑,擅权独断,玩弄权术,揣测人心。
这样的人,不配为人之君,更不配为人。
“王爷。”
花颖的手附在了他紧攥的双手上,她轻轻唤他,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他眼中的杀意,在看到花颖的那一瞬间,消散开来。
第28章 . 归 凭什么他就不能有野望
他自小便不是个受欢迎的人。
连他的出生都不曾被期待过。
仿佛他这一生, 从一生下来,就注定了该是个悲剧。
可是这一切又不是他能选择的。凭什么要他来承受呢?
人活一世,总有各种各样的活法。有的人如草芥, 一生随风摇摆。有的人如蒲柳,一生任人践踏。
而他,想要做那扎根北疆的胡杨,傲然挺拔, 无谓风霜。
做人那么苦, 他何必要以圣贤书标榜自己, 何必束缚自己心中所想所求。
既然他生来就注定做不得这清风明月, 那便做一捧黄沙, 将这污浊的皇宫, 搅个天翻地覆。
他从前为了不让姨母为难, 为了不招皇子们嫉妒, 为了不让人非议自己的身世。
他不争不抢不辩白, 任由太子和三皇子将自己做的破事推到他身上去,任由着他们糟蹋自己的名声。
处处藏拙,事事小心, 却也没能换回片刻安宁。
他吃的亏,吞的委屈,可够多了。
凭什么, 他就不能有野望?
“王爷。您别自个乱了方寸。”花颖见他望向自己的神色不对,眼中清明渐失, 反倒是慢慢附上了些狠戾,担心他胡思乱想,花颖伸手握着了柳倦紧握着的手。
害怕隔墙有耳,她刻意压低了声音, 像蚊吟似的。可凑到他的身边,握着他的双手却是有力的。
“王爷。皇后娘娘现在还昏迷着,您别再出乱子了。”
平日里他瞎胡闹,都会有人兜底。可如今皇后昏迷着,万一他真闹出什么事,可没人能帮他说情。
“不会的。本王不会胡来的。”柳倦松开了一直紧攥着的双手,翻了下手掌,大手将花颖的小手包裹住了。
他的掌心还流着血,黏腻的血液沾到了花颖的手心里。
花颖连忙唤婢女拿来了药品,一边替他包扎一边跟他分析局势。
“皇后娘娘现在昏迷着,不知道何时会醒来。咱们可能也无法在凤仪殿久留,王爷还是不要再惹怒陛下了,这个节骨眼上还是顺从一点的好。”
一只手包扎完毕,柳倦动了动身体,侧着身,将另一只手也递了过去。
花颖给他的伤口上了药,然后用纱布包裹住伤口。
“您还是该早些离宫,别在此逗留了。或许其他事情我帮不上您什么忙,但是这几天蕙妃娘娘病了,我在宫中侍疾,一时半会还不会离宫。我可以每日都来凤仪殿探望探望,纵使可能进不了殿门,但至少还能探听到娘娘的状况。”
柳倦低头,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两只手都被她包扎完了。
很明显,花颖从前没干过这种事。柳倦的伤口不大,其实不上药,也无妨。
可花颖,竟硬生生将他的两只手,包成了个大大的白面馒头。
远看着,还以为柳倦手臂上长出了两个大白馒头呢。
他想喝水,但又无法用手,只能用手指了指茶水,朝花颖扬了扬下巴:“本王渴了。喂我。”
?
明明就是在聊正事,晋王这见缝就插,有便宜就占的老毛病怎么又犯了。
花颖满脑子都是皇后昏迷的事,哪有心思想别的。
她将茶盏一推,推到了柳倦近处。
“自己喝吧。王爷又不是没有手。”
柳倦有些无可奈何,抬起双手,冲她比划了一下:“拜托哦,大小姐,你瞧一瞧,本王这手,被你包成这样。哪里还能用?”
“哦。”
花颖的眼神随着他的双手比划动了动。她瞬间便反应了过来,将茶盏端起,凑到了柳倦的唇边。
这茶摆放的已有些时间了,早已不烫嘴了。柳倦却装腔作势地吹了又吹。
等到花颖举着茶盏的手都有些乏了,他才一低头,似蜻蜓点水般的,嘬了一口。
莹润的水珠沁湿了他的双唇,让他原本有些苍白的唇色多添了股丰盈。
柳倦是个美人。不论何时,他都是好看的。纵使是此刻,他面色苍白,双唇无色,却半点颓丧之感都没有,反而多了种病弱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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