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倦砸吧了一下嘴唇,然后用手撑着下巴,仿佛很费力地思考了一下:“你见过哪个王爷出门要自己掏钱的吗?”
吃霸王餐还自觉有理,花颖无语地别过了脑袋,不想再搭理他了。
而一旁的柳倦似乎毫不在意,往后一靠,在马车的架子上翻了翻,找了本传奇话本,丢给了花颖。
“路程有点长,怕花小姐与本王同乘一车觉得烦闷,你读读这书打发打发时间吧。”
花颖无力地接过了书,想狠狠朝他翻个白眼。
还好昨日夜里出门留了个心眼,没有乘带有家族族徽的马车,不然等会让人看见晋王从她车上下来,恐怕更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嗯?怎么不读?不喜欢这本?那换一本。”柳倦又朝架子上翻了翻,找了本小儿书丢给了她。
这辆马车是花颖平常同几位嫂嫂一起出门时才会用上的,车里准备的零嘴和话本子也都是给她二嫂嫂的孩子准备的,这下子被柳倦翻得乱糟糟的,她有点不高兴。
“不想读。”
“哦?那我们来聊聊天,来说说,你昨夜为什么出门?”柳倦换了个姿势靠着,单手托腮,朝她眨巴眼睛。
昨日登闻鼓出了那么大的事,想必柳倦肯定也是知道的,这案子落到了都察院想必他也会知道,花颖也没想瞒他。
“昨日祖父在都察院值宿,我听闻登闻鼓那出了事,想去看看。”
柳倦托着腮的手垂了下来,附在了膝上,紧紧攥住了衣袍。
“嗯,是有那么回事。”他点头回应花颖的话。
花颖有点同情那位举子,叹了口气:“是啊,挺可惜的。不远千里从北疆赶来,却落得客死他乡的下场。”
柳倦攥着衣袍的手收得更紧了,骨节分明,骨节处泛着白。
“王爷,我听闻,前朝有位妇人于登闻鼓前自戕,最后竟被叛了个亵渎律法之罪,全家流放蛮夷之地。不知这位举子此次行为,可会连累家人。”
花颖其实非常不赞成这样的连坐之法,含冤受屈之人本就是投告无门才会出此下策,却仍会拖累家人。
历朝历代的律法,有时候都苛刻的不近人情。
“他不会。他没有家人可以被连累。”
嗯?竟是孤家寡人吗?花颖有一瞬间的错愕,抬头望了望柳倦。
这个金陵城出了名的纨绔,手无实权的闲散王爷,怎么消息如此灵通。
“你出过金陵城吗?”柳倦一直紧紧攥着衣袍的手松了开来,扶在了膝上,没头没脑地问了花颖一句。
“嗯,远一点的话,幼时随祖父去过临安。近一点的话,前些时日陪着嫂嫂去过琅琊。”
柳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伸手挑起车窗帘,朝外看去:“你去过的地方太少了。有机会,我带你去北疆看看。”
“北疆不像金陵城这么繁华,没有高楼,也没有这么多庙宇。整座城里,只有一座护国塔。护国塔上有个看守的小沙弥,才不过七八岁。他性子很憨,只要你同他说上几句话,他便会冲你嘿嘿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我经常会给他带些小玩意,小零嘴,他便叫我柳大善人。他以为我不知道,我带给他的东西,他每次都偷偷攒起来,再拿去给保幼堂的孩子们。他才是大善人啊!明明自己也还是个孩子。”
“西市有位做豆腐的大娘,她做的豆腐味道极鲜,经常一早派人过去就已经卖空了,可若是常去跑空,她就会特意为我留上一块。”
“东市有个铁匠,前几年夫人死了,留了个十五六岁的儿子。他们爷俩时常约我一同对月畅饮,喝多了便拉着我呜呜地哭。他儿子倒是不哭,只会冷冷清清地坐在河边,望着河里的月亮不说话,好几次我都担心他会想不开一头栽进河里。”
“这些,哪个不比这乌黑肮脏的金陵城美好啊。本王为什么要回来呢?”
嗯?为什么会这么问呢?难道是受了什么委屈吗?金陵城的人惯会拜高踩低,定是又有什么人说他坏话了。
这些人真是垃圾。
你是不是不高兴呀?
花颖也支起了下巴,在心里发问。
但是嘴上却没说出来,她伸手扯了扯柳倦的衣摆,眨巴了一下眼睛。
“金陵也很好的,王爷。”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直袭他的心间。他看着她,没有说话。
“王爷?”
花颖试探地问了问,见对方迟迟不吭声,忍不住地又说道。
“王爷,您别怕,旁人说的不算数的,您自己觉得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您就是什么样的人。”
“况且,在阿喃心中,王爷是顶好的人。”
原来的担心自己回了金陵城不高兴啊。
终于明白过来她是什么意思的柳倦笑了笑,伸出手忍不住又捏了捏她的双刀髻。
不知道他为何如此喜欢捏自己的发髻,原本下意识想要躲开的花颖没有再躲,而是测了测身,将脑袋送得近了些。
望着主动伸过来的脑袋,柳倦心头微微发痒,他低眸看了眼正眨巴着眼睛冲自己笑着的花颖,一个念头升上了他的心头。
这丫头,绝对喜欢自己。
柳倦又在她的发髻上轻轻捏了捏,原本阴郁的心情烟消云散,心底里仿佛流进了一股蜜糖水,清甜清甜。
第9章 . 羁鸟 大理寺少卿和他的两个跟班
马车在长街上缓缓行驶,花颖支着下巴,听柳倦讲北疆的风土人情。
或许是有了可以寥解乏闷的话题,路程倒也不显得漫长了。不一会儿,便到了晋王府。
丁一停下了马车,柳倦伸手挑开车帘,抱着零食罐跳了下去,径直走向了晋王府。
历代晋王都十分受皇帝宠幸,王府自然也修得气派辉煌,朱门大院红墙绿瓦,连门口的石狮子也足足比旁的人家大了一倍不止,当真是气阔非凡。
花颖透过车窗,朝外看了眼晋王府,直到柳倦在门仆的拥簇下进了门,她才收回眼睛,命丁一启程回府。
她想想还是觉得不安心,又命丁一驾着马车,去都察院附近转了转,希望看看能不能碰上些刚好从里面出来的官员,好打听一下祖父的情况。
这一来一回便耽误了些时间,回府时已经接近晌午。
她前脚刚一进府,还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有下人来禀,说大理寺的人要来府上问话。
还点了名,是要找花府小姐,花颖。
不知大理寺所来为何,可也不能怠慢了人家。是以,花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便去了前厅。
她虽无爵位在身,但到底是世家小姐,且家族众人在朝廷任职,大理寺派来问话的人自然不会是普通小吏。
花颖进了前厅,只见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位方脸浓眉双目炯炯有神的大人,那人身着的官袍熨烫的一丝不苟连一点褶皱也没有,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浩然正气。
那位大人的身后,则站着两门同样身着官服戴着佩刀一胖一瘦的衙役。
“小女子花颖,见过大人。”花颖打量了那方脸大人一眼,端端正正行了个礼。
有丫鬟上来给他们续茶,朱正元摆了摆手:“花小姐多礼了。不必麻烦了,我问过话便走了。”
说着竟起身朝花颖拱了拱手:“本官乃大理寺少卿朱正元,少时曾受过花御史的点拨,花小姐与本官自是不必客套。本官今次前来,只是有几句话想问一问花小姐。”
花颖点了点头,在脑海里回想了一下京中的官员。这位大理寺少卿,似乎是七年前便已上任了,如今竟还是少卿。
“本官想问,花小姐昨晚,是否一直同晋王待在一起。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你们都干了些什么,中途晋王是否有离开过,若是离开过,那又离开了多久。”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惊住了。
朱正元虽是个从四品不尴不尬的小官,但为人正直果敢不畏强权,是以在遍地是权贵的金陵城得罪了不少人。
花颖想了想,要怪,估计就要怪在他这张嘴上了。她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这么直白地问她,真的不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吗?
而问完这些话的朱正元,也是十分生气的。
这么多年了他也没升过官,下属的下属如今都已经爬到他头上做了他的顶头上司了,他还是在原地踏步做着个大理寺少卿。
今日一早,便被大理寺卿派来花府问话,他本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案,结果竟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气得他吹胡子瞪眼却半点法子也没有。
这些年轻男女之间的私事,竟让他堂堂大理寺少卿来问话。
而且问出口,恐怕就是一个讨人嫌,要被人骂死吧。
花颖微微顿了顿,但还是照实将昨晚的事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柳倦醉酒后爬上她的马车之后的事。
朱正元又冲她拱了拱手:“下官知晓了,多谢花小姐的配合。如此说来,晋王昨夜,当真是喝醉了酒,在柳树下睡了一夜?”
“千真万确,我的随身丫鬟和侍卫都可以作证。”花颖福了福身,回了他一句。
自觉这事没那么简单,她又多问了一句:“不知出了何事,大人为何有此一问呢?”
这不提还好,一提,朱正元就来气,“砰”的一下一巴掌拍在了桌上。
一直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的胖衙役开了口。
“今日一早,三皇子府的人来大理寺报案,说昨夜府上失窃,丢了册话本子。”
“来报案的小厮,说府中昨夜有人在皇子府后门看见过晋王,怀疑是晋王翻过院墙,入户盗窃。”
单手扶着刀,抿着嘴唇的瘦衙役接了话茬:“您说这不是闹着玩吗?拿我们大理寺当什么了,小孩子过家家的地方么?晋王是什么人,且不说陛下和皇后娘娘有多宠爱晋王,单说晋王自身家世,那要多少话本子没有啊,犯得着偷窃吗?”
“诶,可不是吗?”站在他旁边的胖衙役适时将话题接了过去。
“不过这事儿啊,巧就巧在,三皇子府的人刚报完案离开。您猜怎么着?晋王府的人也来报案了。”
“不过,晋王府这个案子啊,可是大案子。”
两人一唱一和,像搭了个戏台子说戏似得。
花颖同情地看了眼朱正元,他这么多年不升官,八成也跟这俩跟班脱不了干系。
“捡重点的说!你来说。”朱正元估计也是听不下去了,原本就方的脸气得更方了。
他又是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然后朝后指了指瘦衙役。
胖衙役立刻噤了声,闭上了嘴。
“晋王府管家来报,昨夜又十余名刺客偷偷潜入晋王府内宅,意欲行刺晋王,不料竟扑了个空。晋王府守卫与刺客打斗之间,其中一名刺客腰间掉落了一枚三皇子府的令牌。”
在他们来花府问话之前,晋王柳倦和三皇子谢澹还正在大理寺衙门里吵得不可开交呢。
两位一个是当朝皇子,自是尊贵非常;而另一位则是当朝唯一的异性王,虽说没什么实权平时风评也不怎么好,可不管怎么说到底也是王爷,哪是他们这些下属能得罪得起的。
大理寺卿此刻正在衙门里伺候着两位主子,估计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想到这,朱正元的方脸似乎好看了很多,一直紧锁的眉头瞪大的双眼,也舒展了开来。
“是以,三皇子与晋王此刻都在大理寺衙门,正吵得鸡飞狗跳。三皇子状告晋王偷窃事假意欲行刺才是真,晋王坚称自己没有去过三皇子府,却又说不出昨夜自己究竟在何处,最后情急之下,说出昨夜一直与您在一起。所以,大理寺卿才命我等,前来询问。”
花颖这才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又将昨晚的情形对朱正元说了一遍。
她昨晚遇见柳倦时,他正在秦淮河边,喝得酩酊大醉,自然不会有分身之术前去三皇子府偷窃。
那么三皇子府的人看见的那个晋王,要么是身形相似,要么就是有人刻意假扮了。
不过来人不取金银珠宝,只取一册话本子,是何道理?
再说柳倦那边,若是昨夜没有遇到她,或许回了府,喝得昏昏沉沉的遇上那些刺客。又或许,睡在了大街上,被哪个瞧他不顺眼的人见着,趁机要了他的小命也未可知。
思及此,花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无形中竟是救了柳倦一命。可柳倦一个闲散王爷,既无实权又无军功,杀他作甚?
想到这,花颖不自觉地揪住了心。
若是昨夜没有遇见她,或许晋王今日便已出了事了。幸好,没出事。
既然证明了晋王昨晚确实又不在场的证明,大理寺前来问话的人问过了话,便不再多留回去复命了。
大理寺的人走后,昨夜值宿在都察院的花蕴然垂头丧气地回了府。
花颖去前厅迎他,远远的,便见花蕴然将头上的乌纱帽摘了下来随意丢在一边,身上的官袍也有些凌乱。
这几日接二连三的出事,花颖心中惴惴不安,见他这幅样子忙问他出了何事。
“祖父,您这是怎么了?出了何事?可是案子上出了什么问题?”
花蕴然边走边解官袍的扣子,行至里间,外袍已褪下大半,他自衣架上拿了件青灰色外袍套在了身上,将官袍丢在了地上。
虽说是在家里,但总归要防着隔墙有耳,花颖连忙将他扔下的官袍捡了起来,掸了掸上面的灰尘,端端正正地挂在了衣架上。
花蕴然已经坐到了书案前,手里拿着本诗集。
“阿喃,你过来看看,看看这诗集写的如何?这便是昨日撞了登闻鼓的那位举子所作。”
花颖应声接过了诗集,翻阅了起来。
“诗篇恢弘大气,不失典雅,能看得出作者是个爱国爱民体恤苍生的人。”
花蕴然低下了头,一滴清泪从他的眼角落下:“是啊,就是这样一个人,不为名不为财,不远千里赶来金陵,只为替天下苍生讨一个公道。”
“那举子投上来的状纸,条条框框皆是朝中诸位大臣科场舞弊玩弄职权的罪证。先帝开创科举取士,本是一大壮举,是功在千秋的好事。可如今,竟成了这些蛀虫,结党营私中饱私囊的工具。”
花颖走上前去,安慰地拍了拍祖父的后背:“既然有状纸,为何不呈给皇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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