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柳倦与她三哥相交甚欢,倒是也常来花府,可都是在三哥的院中小坐,花颖并未见过柳倦。
“一晃眼,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朕老了,你们都这么大了。”
“花家那孩子,是比你小上三四岁吧。那孩子,还未曾许配人家吧。”
花颖神色一凛,手心爬上了汗。元武帝该不会是,想让她去和亲吧。
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的柳倦抬了抬眼,“她不行!”
元武帝坐在椅子上,面上的笑容更深了。
“为何不行?”
本不想多管闲事的,更不想让元武帝看出自己有任何软肋,可他这一生,从生下来便注定是个悲剧。
神憎鬼厌的一生,也只有儿时在花老太爷膝下读书识字的那段时光,是温馨的。
他永远记得,幼时那个将他从泥泞之中扶起,告诉他君子当如竹,行走坐卧都应正直的花蕴然。
花家至今也就这么一位掌上明珠,若是远嫁戎狄和亲,怕是整个花家都会崩溃吧。
他不愿恩师伤心,更何况他们柳家,欠了花家一条人命一个大人情。
“不为何,就是不行。你在想其他法子吧,不行就不议和,我堂堂大梁何惧蛮夷。”
元武帝闻言,笑出了声。
“凌尘,你可知,一旦开战,又有多少黎民百姓要家破人亡?一个女人就能解决的事,你偏要大动干戈。”
“堂堂大梁,要靠一个女人去求和,那才是上位者的无能。还是说,在陛下眼中,一个女子的一生都该由他人随意摆布?”
似乎早就料想到他会这样,元武帝半点也没有生气,端坐在案前,对他说到:“凌尘,你还太年轻。你还不明白,为人君者,不能有软肋,须得冷血冷情,才能在这个位置上坐稳当。”
“是啊,关于冷血冷情这方面,陛下真是叫人望尘莫及。”
元武帝刚刚已经将手边的茶具砸在了他的额头上,现下又拿起了手边的砚台,砸在了他另半边未受伤的额头上。
“滚出去!”
柳倦的额头被砸破了一道口子,鲜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扶着额头,转身便走。
一直在门口偷听的花颖,见他出来,颤颤巍巍地递上了自己的手帕。
她伸手,轻轻拉了拉柳倦的衣袖,呢喃细语到:“多谢晋王。你擦拭一下吧。”
柳倦接过了帕子,瞥了她一眼,花颖神色凝重眉目之间透着股关怀之情,他忍不住想逗逗她。
“不必谢。要真是诚心想感谢,写篇诗歌来赞赏一下我刚刚的光荣事迹吧。”
花颖一下子就想起两人于朱雀桥边的那次初见,想起了那时自己的恶作剧,她瘪了瘪嘴,将手帕塞进了柳倦的手里。
“王爷,您快擦擦吧,疼不疼啊?”
花颖看着他额头的伤口,已经见了血,想必是很疼了,她忍不住地踮起脚尖,攀着柳倦的肩膀,朝他的伤口吹了吹。
她的小侄子正是好动的年纪,总爱攀墙爬树的,常常摔伤,每次疼得姿哇乱叫时,总要让花颖给他吹吹。
她竟下意识地,也给柳倦吹了吹。
柳倦被她这么一吹,伤口有点发痒,没忍住鼻息间轻哼了一声。
花颖脑子一愣,才想到自己做了些什么,攀着柳倦肩膀的手慌忙扯了下来。
她的脸瞬间绯红一片,手足无措,不知该作何解释。
就在这时,小黄门传召花颖进御书房,她连忙朝柳倦行了个礼,转身走开了。
第6章 . 羁鸟 平阳郡主 是个仙女
元武帝幼时继位,先帝弥留之际托孤的三位顾命大臣中,除了已故的老晋王和已经致仕的老丞相,这第三位就是花颖的祖父花蕴然。
彼时的花蕴然也不过是个二十几岁的青年,仅仅比元武帝大了不过十来岁,可年少有为一早便被皇族元老们推选为帝师人选。
是以,严格说起来,元武帝、柳倦、花颖竟是师出同门。
或许也是由着这一层关系,元武帝虽然在盛怒之中,但见着花颖由小黄门领着入了御书房,便也按耐住了脾气。
温声细语地向她问了一下那日在长安街上发生的事,又随意问候了一下花老太爷的身体,便让她离开了。
花颖应声行礼退下,手心里却密密麻麻布满了汗。
已是正午时分,暮春时节的雨来得快去的也快,阳光洒在刚刚落过雨的地砖上,投下了亮光。
她由小黄门带着往出宫门的方向走,行至清凉殿前时,又遇上了柳倦。
不过柳倦并没有看见她。
他正站在清凉殿前的石拱桥上同桥下一身着纯白色长袍梳着单髻的人说话,不知那人说了句什么,向来在宫中横着走的柳倦,竟弯下了腰行了个礼,然后侧身后撤一步,让那人过去了。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花颖驻足在原地,抬了抬手,捏着帕子挡了挡阳光,朝那边看了过去。
而石拱桥上背对着她的那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也转过了身来。
是平阳郡主。
花颖在心里暗叹了一声,早该认出来的,除了平阳郡主,这金陵城只怕也没有哪个双十年华的还待字闺中的女子会穿着如此清淡了。
花颖朝着平阳郡主的方向行了个礼,然后等在原地,等她先离去。
平阳郡主朝她微微笑了一下,看向她的眼神多了份意味不明的深意,但片刻后又转为平淡,转身便走开了。
她站在原地又是一愣,心里又是忍不住的一声暗叹,目光却紧紧地追随着平阳的身影不舍得放下。平阳郡主生的十分好看,清丽淡雅,不媚俗不妖艳,全身上下带着股仙气,而她的眼神又总是淡淡的,似乎看什么都了无趣味,对这红尘三千这俗世万般都丝毫不在意。
真是可惜了。
这样好的年华,这样好看的模样,却去做了圣女,永远也只能与青灯古佛为伴,半点自由也不能有。
花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地想,这一身淡泊气质,到底是平阳郡主生来如此,还是被这圣女的框架约束至此。
大梁崇尚佛法,自开国起,便会每隔三十年在皇室宗族里挑选出一位得佛缘的女子作为圣女。
圣女无需真的出家为尼,但需一直住在紫宸宫中,日日诵读经文,为大梁谋福祉,直至下一任圣女被选出,才能解脱。
花颖自幼时起,便对皇族挑选圣女一事很有意见。
平阳郡主便是这一任的圣女,她原本是元武帝同父异母弟的侍妾所生。
因生母地位低下,及笄之后能封个县主乡君就已是陛下大恩了。可她却在七岁那年被选上了圣女,元武帝便破格封她为平阳郡主。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在浴佛节的人海中遥遥望了一眼平阳郡主的场景,不过年方十岁的小姑娘,板板正正地坐在莲花台上一动也不动,甚至连眼皮都不曾眨一下。
那时的花颖也不过才六七岁光景,年幼无知,偷偷松开祖父牵着她的手,从人群中钻了过去,偷偷躲在莲花台下扯平阳的衣服。
她记得,一直纹丝不动的平阳,噗嗤笑出了声。
也记得,自己被训斥了好久还打了板子,祖父也被罚了半年俸禄。
那时的她就想,凡事过犹不及,也不知道佛祖知道下界的人这么欺负一个小姑娘,会不会生气。
就在她独自沉浸在回忆之中时,刚刚转身离去的平阳似乎又想起什么似得,突然回过了身,走回了柳倦身边。
她颦着眉,目光急切。
这是花颖第一次在平阳的脸上看到其他表情。
三个人站得都很近,平阳的话,自然也落进了她的耳中。
“王爷,我刚刚说的话,请您一定务必记下。别回北疆,永远也别回去。您父亲的事,我会帮您跟陛下开口。”
柳倦朝她作揖,道谢:“多谢郡主提醒,父亲之事是本王的私事,不必麻烦了。”
平阳的眉头颦得更紧了,却又立马舒展了开来,又恢复到了那副淡泊的样子,低了点头,朝他行了个礼,离开了。
想起刚刚平阳郡主的模样,花颖不由得感叹,或许每个人都会有两幅不同的面孔吧。
就好像在圣上面前也敢放肆的柳倦,在平阳郡主面前,倒是格外的客气,而脸上永远毫无波澜的平阳郡主,也会着急会颦眉。
雨后的正午阳光格外刺眼,花颖不想再站在原地被晒着了,也顾不上礼仪,朝柳倦行了个礼,便加快了步伐,朝宫门走去。
柳倦似是也要出宫,两人倒是一直同行,但各有心事,也没有再说过话。
——
花府离皇宫不远。
马车从宫门行驶了不过半个时辰便停了下来。已经过了午膳时间,花颖回府后换了身轻便的衣服,便侧卧在小榻上吃着点心随意拿了本诗经翻了翻。
没过多久,睡意袭来,她放下了书,窝在小榻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傍晚十分,暮色四合,院子里的灯都渐渐亮了起来。
明心一直守在榻前,见她醒来,立马扶她起身,传来了晚膳。
她很少在午睡时睡得这么昏沉,睡梦中,她又一次梦见了花府被抄家,而这一次似乎多了点线索,半梦半醒之间,她似乎听到来宣旨的人提到了登闻鼓,提到了太学。
这一下午的梦境迷迷蒙蒙,让花颖心头沉闷,晚膳也没什么胃口,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就在她烦闷地在院中转圈圈时,有下人来禀告,今日出了大案,花老爷被留在了都察院。
花颖心头一紧,连忙问小厮出了何事,如今几位哥哥都在外任职,家中只有她与几位嫂嫂,祖父可千万不能出事。
回来传话的小厮是受了花蕴然的命令,就是怕花颖一人在家中见自己迟迟未归着急。
“回小姐的话,老爷无事。”
听到这话,一直惴惴不安的花颖放松了下来,接着问:“那今日是出了什么案子?”
按道理说,金陵城有大理寺还有皇城司,一般的案件都应交由大理寺和皇城司,再大点的案子也还有主掌刑罚的刑部。
祖父在都察院任御史大夫一职,他所在的都察院隶属于吏部,主管监督律法的实施,维护大梁律法的统一,还带有监察机构监察官员的职责。
不知到底是什么案子,竟闹到了都察院。
那来传话的小厮似乎知道的也不多,拱了拱手,回复到:“小人也不知是何案件。只是在都察院听大人们说了几句,似乎与登闻鼓有关。”
花颖的心咯噔了一声。
“据说今日正午时分,艳阳高照,有一自北疆边陲之地进京赶考的举子,撞死在了皇城司门前的登闻鼓上,血溅当场,还留下了一封血书。”
大梁最初沿用前朝设定登闻鼓,为的是让平民百姓都有一个击鼓鸣曲申冤的机会。可后来,由于百姓们时常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便去击鼓,导致皇城司每日案件过于冗杂,先帝便将击登闻鼓的条件加深了一点,凡击鼓者须得先受廷杖一十。
这位举子,到底有多大的冤屈,受了廷杖后,竟还一头撞死在了登闻鼓上。
“叫人备车,我要去一趟皇城司。”花颖的心中如有擂鼓,敲得她惴惴不安。
与其留在家中等待,不如去实地一探究竟。
第7章 . 羁鸟 花花是谁?一只猪
大梁地大物博物产丰富,金陵城又是国都,南来北往的商人络绎不绝。
即使是到了夜晚,也没有宵禁一说。巡城的衙役们穿着官靴、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一点点将夜色踩碎。
街道两边的商铺人来人往生意红火,巷子里的小贩吆喝声不绝于耳。
花颖坐在马车里,抬起车窗帘朝外看。
一切都与往常一样,并没有因为今日登闻鼓前撞死的举人而发生任何改变。她其实不太理解那位举人的这一举动,既已敲登闻鼓自然便会是有冤申冤有仇报仇,何苦搭上性命,命都没了其他一切都是空谈而已。
马车很快便到了皇城司附近。
她并非朝廷命官也无爵位在身,是不能随意进出皇城司的。是以,便令丁一在街头停了车。停好车后她则带着丁一和明心步行走到了皇城司边。
登闻鼓原先是直接摆放在皇城司门口的,并无专人看管。如今出了案子,皇城司便将登闻鼓前前后后围了起来,还找了个衙役专门看守着。
花颖站在皇城司衙门旁的大树下,踮着脚朝门口看了看,白日那举子撞过的地方,还留着斑斑血迹。
必须得搞清楚这个举子是因何而撞鼓的,这样才能判断出此事与花府是否有关,好提早准备。
若是想知道这举子是为何撞鼓,自然得先知道当时的情形。
皇城司衙门附近不常有人走动,白天能看到一切的恐怕只有一直在桥边摆摊卖凉茶的老者了。
花颖借口买凉茶,找那位老人套话。
老者先是有点警惕,生怕惹上什么官司,可看花颖也不过是个弱女子,便绘声绘色地讲白天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哟,您是不知道,那为读书人啊,手里举着血书,骂骂咧咧,然后就撞到鼓上去了,第一下撞上去,人没死,晕乎乎地还在原地打圈呢!接着又撞了一下,就再也没动了。”
是什么样的毅力,能让人撞了一下不成又来一下。花颖看了看老者,又喝了口凉茶:“当真撞了两下么?您说他骂骂咧咧的,都说了些什么,您听清了么?”
老者端起茶壶,又往她的杯里添了点茶:“是的诶,我亲眼看见的。你可别往外说啊。”
他目光烁烁,朝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声音:“他骂天呢!骂圣上呢!嘴里嚷嚷着什么虚假繁荣,粉饰太平。”
说完又是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砸吧了一下嘴,嘱咐道:“小姐,您可千万别往外说啊。小老儿可知告诉了您一人,这可是要杀头的事。”
花颖轻轻笑了,这位老者倒是有趣,什么都告诉自己了,却又让自己守口如瓶,岂不知守护秘密最好的办法就是缄默不谈。
不过,事情的来龙去脉,她也大致了解到了。
难怪这事会落到都察院去。
撞死的这位,虽只是个举子,可也非同小可。
先帝在沿袭前朝九品中正制选拔官员的基础上又开创了科举取士,本意就是提拔寒门子弟,让寒门子弟能与世族子弟有同样为官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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