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波勉强笑笑,道:“诸位有所不知,这‘夺命钩’,是风雷堂前堂主刘向的独门绝技,只家传,不授徒。”
在座的大多是年轻人,自然是不知道这一点的,俱是面面相觑,神色疑惑。
严宇明道:“刘老堂主在世时,我曾见他使过‘夺命钩’,只是不知道这武功竟是家传绝学。”他停顿一下,脸上现出忧色:“这么说来,杀死甄善的凶手,难道竟不是那妖女么?”
“红衣、帷帽、腰牌,都与那妖女万分契合。”严微小声道。
严宇明沉思不语,于是众人便也跟着沉默,无人提出新的意见。这时郭敏又开口:“对了,那妖女临走之前,又突袭了善人谷中的一处房屋,把那屋子翻了个乱七八糟。”
严宇明眼神闪动:“丢了什么东西么?”
郭敏摇摇头:“不知道。因为那房屋其实已经有几年没人住了——本来是一个老汉住的,但那人几年前病死了。”
“那老汉是谁?”严宇明继续追问。
“亦不清楚。”郭敏答道。“善人谷每年都有很多犯下恶行、心怀愧疚之人到来,有些人选择待在谷中,一辈子都不出去,只为逃避俗世中的责任与罪孽。我十年前刚到善人谷的时候,这老汉就已经住了很久了。具体始末,恐怕只有甄谷主才知道了。”
事情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起来。杀死甄善的妖女是谁?为何她使用的是风雷堂老堂主的家传武学?老汉是谁?他的屋中到底有什么秘密?妖女为什么要杀甄善?
当然,最关键的问题就是,杀死了甄善的那个妖女,与众人印象中杀死林中海、留下香包线索又抢夺严微腰牌的那个妖女,真的是同一个人吗?如果不是,那她又是谁呢?是那妖女的帮手么?
谜团太多,线索太少。
正堂中,这些武林正派人士,无不面色凝重,思潮起伏。
看来那妖女远比他们想象得更聪明也更残忍。只怕一场腥风血雨就要出现在这武林之中了。
第8章 一念之差
散会之后,众人从正堂中鱼贯而出,一边议论纷纷。许幼怡悄然站在门后,静静地看着他们,脸色不由自主阴沉下来。
所谓武林正派人士,其实不过如此,她轻蔑又愤恨地想。方才会议进行之时,她躲在门外,已听了个清清楚楚。与其说是英雄云集,倒不如说是群魔乱舞;看起来像是仁人义士,实际不过妖魔鬼怪。蠢钝自大者有之,道貌岸然者有之,心怀不轨者亦有之。表面上好似为了“剿魔”大业齐心一致,实际上每个门派都有自己的利益所在,而每个人心中也都各自打着小算盘。就拿问道居来说,其活动领域与营业范围明明与虹月宫并无半点联系,后者也从未损害过前者利益,周云沛等人却对这不知由何人定义的“邪派”虎视眈眈,只怕其中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
但这些还不是她需要考虑的事情。对于许幼怡来说,她真正的目标,是一个人,这人就在这假仁假义的所谓正派人士之中;但某种意义上,她还并不知道这个人的真面目究竟如何。
正思索着,许幼怡看见严微走了出来,便赶紧换上一副天真烂漫的面孔。那山庄少侠看见她站在门外,面色一喜,快步走过来,不加戒备地愣愣问道:“你怎么站在这里?”
真是单纯得有些可爱的少女,丝毫不知江湖险恶,许幼怡想,但脸上展露出无比温柔的笑容,娇嗔道:“你终于出来了,我都饿了。”
那少女果然毫无察觉地微笑起来,安抚道:“走吧,可以用午饭了。”便带着她汇入正派人士之流。
午饭时,许幼怡听见众人谈论那妖女种种,从样貌到武功,从过往到行为,说得头头是道天花乱坠,只不过没几句与真相契合。许幼怡听得想笑,但隐忍住了,什么也没表现出来,倒是偷偷去看严微反应。这位少侠虽然没有参与讨论,但听人提起“妖女”二字,脸立刻红了,举止行为也有些笨拙起来,看得许幼怡不由得心情大好,忍不住偷偷发笑,心想自己一时兴起的行为恐怕给这位古板少侠造成了不小的阴影。
说是一时兴起,但仔细品味,却又好像并非临时起意这么简单。张晚说得对,她当时确实应该直接杀了严微的,毕竟她是仇人之一的女儿。但究竟为什么没动手呢?其实此刻的她自己也不知道。许幼怡偷偷看向严微,看到那张脸上有着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眼神的确很单纯,但也很坚毅,很倔强,有一些让她感到共鸣的东西,好像丛林里的野兽嗅到了同类的气息。那女孩嘴角的青紫还在,是自己的杰作,但不知道为什么,正因为有了这一点痕迹,让她感觉自己的心与那女孩产生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联结。真是一张让人又想欺负,又想怜惜的脸。因为想到对方可能会做出的徒劳无益的抵抗举动、隐忍痛苦的倔强神色、甚至是压抑愉悦的矛盾情绪,她竟然感到了一丝兴奋。真是该死,许幼怡本来就没有什么强烈的道德约束感,然而这种想法依然让她感到些许不安,好像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为什么呢?也许只是因为,她与那个正派少侠本来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就算没有血海深仇横亘其中,也如两条永不相交的线,怎么能奢望还有彼此缠绕纠结不清的未来呢?
严微好像察觉到她的神色有所变化,转过脸来问她:“你怎么了?”
许幼怡如梦初醒,迅速恢复伪装出来的温煦形象,柔声道:“没事。”然后赶紧低下头吃饭。
算了,何必想那么多。先想办法执行眼前的计划再说。
午饭结束后,许幼怡敏锐注视着严宇明的行动。她看见这位山庄庄主神色严肃地与女儿严微交代了几句话,后者恭敬点头,随后他便向山庄另一处房屋走去,进了一扇小门。许幼怡对严微的顺从模样颇不以为然,不过她更关注的,是严宇明的去向。
严微走过来,对她关切地说:“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先回房休息吧。”
许幼怡巴不得支开她,便乖巧点头:“好,那我先回去了。”
她佯装向房间的方向走去,但看见严微移开视线,四周又无人察觉,立刻闪身窜入另一条路径。见四周并无守卫,也无旁人,她的眼神锐利起来,人已向严宇明进入的房间走去。
严宇明。她本来的目标就应该是严宇明的。就算他不是亲手杀害父亲的凶手,二十年前那场惨剧也是在他的领导之下发生的。他绝对负有责任,决不能逃脱惩罚。
许幼怡当然就是这复仇惩罚的施加者。
她的刀本来没有带在身上,但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好——就是故意来到山庄留下香包那一天布置好的机关。要想手刃仇人且不伤及无辜是很难的,不过她许幼怡足够聪明,可以通过精心的筹划与安排做到这一点。
许幼怡取了刀,紧紧地攥在手里,将本来深藏于心底的仇恨重新拿出来细细反刍,才渐渐感到内心又坚定了一些。
好,那就去做那件早就应该完成的事情吧。
许幼怡闪身进入房间。原来此处就是严宇明的书房,他正坐在桌子前,全神贯注地看着一封信,那封信纸张泛黄陈旧,似乎是年岁很久的物件。
他看得太认真了,根本就没有察觉许幼怡已经抽刀出鞘,慢慢地接近他的身后。
许幼怡已经到达了可以一击必中的距离。只要一刀,只要一个动作,一切就都结束了。那张并不算长的罪人名单上,又可以划掉一个名字。
她可以确保死在刀下的人发不出一点声音,于是她便可以悄然离开山庄,再去追逐下一个目标。
她甚至也可以并不离开,继续潜伏在这山庄之中,反正几乎所有的仇人,都会在这里再次出现。
然而她迟疑了一下。事后她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究竟为什么会迟疑这一下。
但就是这几秒钟的迟疑,让她错失了最佳的机会——有人突然敲门。
“进来。”严宇明迅速将那封信收起,藏在桌上的一叠书籍下面,神色闪过一丝慌张。
推门进来的是严微。“父亲。”她恭恭敬敬地说,“我已与郭敏谈过了,她说明日就可带我回善人谷,探查那妖女作乱的现场。”
严宇明看见严微,脸上立刻恢复威严表情。“好。”他点头,“务必仔细。那妖女的目标既然如此明确,那么老汉的屋中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也许已经被她拿走了,也许还没有。”
严微点头:“明白,父亲,我会好好查看的。”
严宇明看着自己的女儿,她像一根旗杆那样直直地站在那里,行为拘谨,规规矩矩,挺着腰杆,昂着头,眼神坚定。她的嘴角有青紫的痕迹——若如她所说,便是那妖女伤害的印记。他突然感到一阵心疼——二十年来,他一贯对女儿教养严格,严微身上不知道受过多少伤,有练武留下的伤,也有被他责罚留下的伤,但她从来也没有叫过苦喊过痛,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过,他也从未因此对女儿展现出一丝温情——可是此刻,他看着那孩子脸上的青紫和倔强的眼神,他突然感到心疼了,这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重读了那封二十年前收到的信么?还是因为最近魔教重现的事让他想起了二十年前那个拼死护着妻女的男人?那时严微还没有出生,严微的母亲也没有死,所以他不理解那男人的举动。
但现在他好像理解了。
“微儿,你过来。”严宇明对严微招了招手。
严微很听话地走到父亲的桌旁。严宇明站起身来,与自己的女儿面对面。此刻他才发现,原来女儿竟然长得比自己还高出了一点点。他看着女儿那单纯又坚毅的神情,突然很想伸手摸摸她的脸,但手伸了一半,又犹豫了,只在空中停顿一下,最后落在了她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
“我们走吧。”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你做得很好。”
严微惊诧地回头看他。父亲从来没有用这种慈爱的语气,说过这样肯定的话语。她的眼睛竟有点湿润了,脸上出现了难以掩饰的惊喜与欢愉。
“好的,父亲。”严微答道,她的神情很快又恢复了得体有礼的模样,但眼睛明显亮了,很亮很亮,亮得像是一只摇着尾巴的小狗。
父女二人并肩离开了房间。
在二人身后,许幼怡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刀。
雁翎刀,魔教妖刀,嗜血残忍,一旦出鞘,必然见血!
但此刻,那把刀却被许幼怡默然收回鞘中,似是发出渴血而不满的嗡鸣。
方才严宇明与严微站在书桌前的一刻,许幼怡至少有十秒的时机窗口,只要飞起一刀,便可立刻同时解决父女二人的性命。
但是她什么也没有做。
为什么?许幼怡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
是因为那一出看似温情的父女情怀么?才不是。许幼怡早已看出来,这位父亲对严微简直像秋风扫落叶一般无情,只怕少女呆板倔强的个性也就是这么训练出来的。此刻的一点点温情又能弥补什么?
是因为不愿错杀无辜么?没必要。她许幼怡早就被看作十恶不赦、嗜血残忍的魔教妖女,反正她早就决意要手刃杀父仇人,多杀一个两个的,又有什么关系?
还是说,仅仅因为,那个不得不错手杀死的人,是严微而不是别人?
许幼怡感到自己的心沉了下去。
她不该具有这般恻隐之心的,万万不该。
这人世本就待她不公,生生夺走她仅有的亲人,也剥夺了她本来可能拥有的幸福。她凭什么对他人、对世界抱有善待之心?
可是严微好像不一样。严微已经在她心中不一样了,是不是?
真是可恶。本来只不过偶然起了玩心,现在倒把自己玩进去了。
当时那一念之差,像是星星火苗,一不小心落在了干草上,瞬时燃起大火一片——只愿这火不要吞噬掉她自己。
如果那日她当真狠下心来,一刀杀了严微,此刻的境遇是不是就完全不同了?
罢了,真是罢了。
许幼怡命令自己冷静下来。一定与严微无关,只不过是自己那过于软弱的同情心和道德感又在作祟罢了。
只要她愿意,她随时都可以毫无负担地杀掉任何一个挡路人,严微当然也不例外。
等下一次。此刻她许幼怡还完全没有暴露,一定还有机会的。下一次机会,她绝对不会手软。
复仇,才是她许幼怡——一个魔教妖女的无情本色。
第9章 所谓君子
严微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看见幼怡正坐在桌前,双目出神地望着桌上的一盆水仙,神情看起来如此忧郁脆弱,让严微忍不住内心一动,有种想要抱住她细细安慰一番的冲动。
不过幼怡察觉到她进来了,回头看她,脸上已展露出温柔笑容,又是一阵仿若微风吹拂般的温暖。
“你回来了。”她柔声道。有那么一瞬间,严微觉得,如果每天回到房中都可以看见这样一张笑脸,听闻这样悦耳的问候,那真是什么事情都无所谓了,只要有这么一个人便足矣。
“嗯。”严微答道,顺手把剑放在桌上。“不过,晚上我要出门,连夜赶到善人谷去。你得一个人睡了。”
“好吧。”幼怡脸上的失望不加掩饰,嘴巴轻微地撅起来,让严微感到有些恍惚。从来没有一个人如此依赖她,这种被需要的感觉,似乎让她的人生迸发出一些全新的意义。也难怪了,毕竟二十年来,她除了与父亲朝夕相处,生活中甚至连一个同辈朋友都没有。由于母亲早逝,她缺乏与女性相处的机会,突然出现这样一个人,既像是给她原本刻板灰暗的生活凭空增添一抹色彩,却又像是踽踽独行的黑夜里一处转瞬即逝的火光——然而这火光究竟是救赎,还是陷阱?她严微会不会只是一只扑火的飞蛾?此时的严微当然没有能力想明白,她甚至根本不会主动去想。
要赶紧完成任务,早点回来。严微心想。第一次产生这种期待感,让她整个人都明亮昂扬起来。
两个人又讲了几句有的没的闲话,严微已收拾好包袱,便拿起剑出门了。她没有看见的是,背后的幼怡站在门口目送她远去,眼神渐渐沉静下来,闪现着机警锐利的光芒。
严微还没走出山庄,便被一个人拦住了。
是苍龙派的姜斌。“你要去善人谷。”他看着严微,表情很严肃。
严微点头以示肯定,不动声色地看着姜斌,等待对方说出他真正的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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