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姜斌皱眉开口,直入主题:“你把那来路不明的女孩留在山庄中,是不是太过于危险了些?”
来路不明的女孩?严微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幼怡。
她的脸色沉下来:“她不过是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罢了。”
姜斌眼神闪烁:“是不是真的不会武功,谁知道呢?”
“如果她真的会武功,那日面对谢一范的攻势时,就绝不会表现得如此呆板,差点丢了性命。”严微冷冷地说,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转过身,语气冷漠道:“如果没别的事情,我要去赶路了。”说完,她便真的迈步离开。
“我只希望你的情感不要蒙蔽理智。”姜斌在他身后幽幽地说,“我能看出来,你一心要护着她;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她绝对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普通女孩。”
严微停住了脚步。也许吧,她想起了那女孩脸上偶尔闪现的神秘表情与深沉眼神。但严微自己也有直觉,她的直觉告诉她,幼怡绝对不是一个坏人。
“多谢提醒。”严微对姜斌轻描淡写地说,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斌看着她的背影,长叹一声。看来,只能他自己对那形迹可疑的女孩多留点心了。
这天夜晚,严微不在山庄中,许幼怡关上房门,熄了灯,营造出一种早早歇息的迹象。
然而实际上,她已悄悄地从窗户出去,一跃上了房顶,施展轻功,很快就到达了山庄后院之外的一处丛林。
张晚早已等在那里。
“幼怡。”她开口唤她,只是表情看起来颇有些心绪不宁。
“你怎么了?”许幼怡敏锐地发现了她的情绪。
“没事。”张晚摇了摇头。
“你拿到想找的东西了吗?”
“……没有。”
许幼怡看她面色隐忍痛苦,只当她是因为未能如愿而心情沮丧,便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肩膀,道:“这也没办法……伯父无福,去得太早,你也要节哀顺变。”
张晚摇摇头,苦笑道:“我明白,我只是好奇他为何出岛之后,居然会选择在善人谷中了却余生。”她停顿了一下,又道:“只怕这个谜题永远都不会解开了。”
“人还是要向前看。”许幼怡叹道,“至少张伯父是寿终正寝的。”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寂寞与恨意混杂的情绪,“至少你没有亲眼看见自己的父母惨遭屠戮……”
她说不下去了,但张晚知她内心最痛苦的回忆已被触及,便上前一步,轻轻地抱住了她:“我知道,我明白。没关系,你还有我。”
许幼怡也回抱她一下,勉强笑道:“二十年前,若不是你,我早就死在极乐岛的悬崖下面。你我相依为命二十余年,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姐姐。”
两人相视一笑,眼中都有些湿润。
许幼怡擦了擦眼睛,脸上神色已恢复如常。“不过,你杀了甄善,是么?”她的脸色变得严肃。
“是。”张晚承认,但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杀了他有什么干系?甄善本来就不是好人,善人谷也不过是一个藏污纳垢的伪善之所罢了。”她看着许幼怡,“你忘了黄月芳和红妹的悲惨遭遇了么?若不是甄善以及他那假仁假义的善人谷,红妹的父亲又怎么会横死街头呢?”
许幼怡叹了口气:“你说得没错,但若以这种标准去看,那武林大会上的所谓正道君子,恐怕没有几个不该死的,难道我们要一个一个全都杀了么?”
“许幼怡,你又心软了。”张晚的声音严厉起来,“我早就提醒过你,你最大的弱点就是太心软。若不克服这个弱点,你是绝对报不了仇的。”她恨恨地说,“二十年前所谓武林正派围剿‘魔教’,这帮人哪个不是帮凶?你总说要找到那个亲手杀了伯父伯母的人,不要伤及无辜,但那些帮凶难道就没有罪么?杀了他们又如何?”
好吧,也许张晚说得没错。许幼怡心想。周围麻木残忍的看客,与亲手挥刀的那个人,又有什么不同呢?她此前一直坚持要查出事情的真相再报仇,为的不过就是不伤及无辜。但真相有那么重要吗?如果获知真相的代价,是她不能够承受的,那又该怎么办呢?
严微。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一个时刻,许幼怡居然又想起了严微。真是要命,为什么偏偏严微是她,而她是严微,是严宇明的女儿,是所谓武林正派人士,是那个名剑山庄的接班人,是武林盟主的候选者。
为什么严微不能仅仅就是严微呢?
张晚看许幼怡脸色阴晴不定,似是一会忧虑,一会又欢欣;忧喜交集,魂不守舍。她立刻意识到,许幼怡一定也经历了什么错综复杂的遭遇。
“许幼怡。”张晚声音响亮地叫她,“你不要告诉我,你又一次放过了那个严微,是不是?”
“啊?不是,没有。”许幼怡慌乱否认。
“你已经进入山庄超过一天了。”张晚直视她的眼睛,步步紧逼,“难道没有找到任何机会出手?”
确实有机会,许幼怡心想,但是她自己放弃了。可恶,也许张晚说得没错,是她自己太软弱了。都怪严微,如果她不出现,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真讨厌,那个一本正经的呆子,为什么会让她三番五次地心软?
“我会找到机会的。”许幼怡轻咳一声,努力做出一副稳操胜券的表情,“相信我,我心中有数。”
“但愿吧。”张晚怀疑且不满地看了她一眼,“你若是下不去手,那就我来。”
“不必。”许幼怡的脸色冷下来,她淡淡地说,“倒是有另一件事,要你烦心去处理一下。”
张晚挑起眉毛:“什么事?”
“问道居和玉刀门要去对付虹月宫。”许幼怡说,“如果不出意外,马上就要动手了。我们得提醒她们进行防备。”
“这与我们有何干系?”张晚露出不解之色。
“唇亡齿寒。”许幼怡叹道,“虹月宫不过是一个收留可怜女子的小小门派,却被这群自诩正义之士诬为十恶不赦的暴徒。我们若是不救她们,只会让这世间越来越没有弱势者的生存之地。”她停顿了一下,看向张晚,目光诚恳:“到时候,只怕我们所经历过的痛苦,又会再次出现在他人身上。”
张晚无奈道:“你最大的弱点果然还是太心软。”她眼珠转了一转,“不过也好,若是能将她们拉入伙,倒是能够壮大我们的力量,可以一同对付那些所谓正道人士。”她的表情明朗起来:“我现在就去办,有进展的话,还是老方法通知你。”
说完,她便纵深一跃,在黑夜中消失了身影。
许幼怡看着张晚背影,又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她自出生时就与张晚相识,二人一同生活二十六年,尤其是从极乐岛逃出后的二十年,在江湖中流浪躲藏,几乎都是张晚这个大她三岁的姐姐在照顾她。所以许幼怡非常了解张晚的个性——张晚远比她成熟,远比她坚定,当然也远比她心狠。如果让她知道自己为了严微两次放弃既定计划,她一定会勃然大怒,甚至会自己亲手去杀了严微的。
许幼怡当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此前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说服张晚,先从二十年前父母死亡的真相查起,而不是直接在武林中大杀特杀,掀起腥风血雨。虽然二十年前五大门派纠集武林人士攻上极乐岛,那场惨剧的每一个参与者都有罪,但许幼怡亲眼看见林中海对自己的父母施加折磨,甚至戳瞎了父亲的双眼;而那个真正痛下杀手的神秘人却只有一个模糊的形象——许幼怡只听见了他的声音,却什么也没看见。大概真如张晚所说,许幼怡唯一的弱点就是太心软。在她的内心深处,她依然认为,冤有头债有主,她真正要寻仇的,应该是那个亲自痛下杀手,害死父母的人。
但那个人究竟是谁呢?会不会就是严宇明呢?
这个念头让许幼怡身上起了一阵寒意,一种莫名的抗拒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如果真的是他,那应该怎么办?她又该如何面对严微呢?
不敢细想。一旦深入去想,便会感觉到心脏隐隐地疼痛起来。
许幼怡孤身一人站在有些凄冷的夜色中,感到寒风骤起,内心止不住陷入一地悲凉。
就在这时,她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轻佻的男声。
“谁能想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竟然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魔教妖女。”那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的身后。真是该死,她陷入郁郁愁绪,居然如此大意,让对方钻了空子,陷自己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许幼怡立刻飞身弹起,人已倏然落在了三丈开外,做出了防御的姿态。再定睛一看,眼前人竟然就是那所谓的“君子剑”谢一范。
谢一范正不怀好意地微笑看着她。
许幼怡只感到身上起了冷汗,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她的真面目已被发现了。但此人举动有些奇怪。许幼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细细思索,突然心中一动,便淡淡道:“你若笃定真相,便应该立刻禀报严庄主,又何必在此与我过多言语?”
谢一范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料到她居然如此镇定。不过他又笑了:“果然是妖女,与常人不同,一眼就看出来,其实我另有打算。”
果然是有所图,许幼怡想,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你想要什么?”
“你与那一位女子的谈话我已听得清清楚楚。”谢一范脸上笑容显得虚伪而可怖,“我能看出来,你并非邪恶之辈,还是留存善心,不如让我来帮你。”
许幼怡挑起眉毛:“你要怎样帮我?”只当看他如何表演。
“如今你不算陷得太深,若是真心悔过,我可以用‘君子剑’的名义担保,让你免于一死。”谢一范突然作痛心疾首状,“收手吧,此刻改邪归正,还不算晚。”
“那么代价呢?代价是什么?”许幼怡不动声色地问。
“你可以住到我府中,我来庇护你。”谢一范脸上的表情终于无法抑制地显出了一丝渴求,混杂着一种无法掩饰的猥琐欲望。
许幼怡内心已如明镜一般,对这位所谓君子之荒诞企图已然了如指掌——不过又是一个见色起意的宵小之徒罢了。她的眼睛转了转,突然脸上做出一副惊弓之鸟的表情:“怎么办,难道我真的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吗?”
这种软弱模样正中谢一范下怀,他快步走近许幼怡,做出安抚神色:“不要怕,要相信我,我会照顾好你的……”
趁着对方松懈的难得时机,许幼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扬起右手,将一把沙土不偏不倚地洒进了谢一范的眼中。
“啊——我的眼睛——”谢一范惨叫起来,倒在地上,不住挣扎,拼命地揉着眼睛,想要清除眼中异物。
趁此机会,许幼怡飞身上前,眼疾手快,直直点中谢一范的几处穴道。尽管他已经睁开了双眼,但浑身已然没有一丝力气,也根本丝毫动弹不得。谢一范睁大通红的眼睛,惊恐地看着许幼怡,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许幼怡看着毫无防备之力的谢一范,似是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还是转身离开,什么都没有做。
她点了谢一范的几处大穴,至少要一整天的时间,他才有可能冲破穴道,重获自由。
她本来当然可以一刀杀了谢一范,但她终究还是没有这样做。
张晚大概是对的,许幼怡心想,也许心软的弱点早晚有一天会害了自己,但有些事情她真的做不出来,倒也不必勉强自己去做。其实她倒是有理由可以说服自己——没时间了,她必须立刻赶回山庄。
既然在谢一范面前都已暴露,那么已经开始怀疑她真实身份的人,也许并不仅仅这一个。
时间紧迫,若不做些什么,此后恐怕再无良机——她必须尽快去杀了严宇明!
许幼怡已然窜出数十米远,急急地向山庄的方向奔去。
第10章 公子之争
西南山区之中,深夜丑时。皎洁月色下,两个身穿白衣的青年男子,正在山道上快步前行。
“丑时养肝。”其中那个身材稍瘦弱些的男子叹了一声,“本来应该养精蓄锐的时辰,却不得不在这里劳心劳力,只怕明日面上又要多几条细纹。”他颇为爱惜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双城,这个计划可是你提出来的。”另一个男子身材更魁梧些,但容貌也不输俊美,浑身肌肉虬结,很有阳刚之气。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愣愣地说:“你不是说,夜里偷袭,一定能先周衡一步,便可捷足先登吗?”
“是了是了,我是这么说过。”陈双城一脸不耐烦,“子明,我现在后悔了,行不?”他略为撒娇地反问一句,不过脚下步伐依然快速,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那咱们回去?”白子明愣头愣脑地说,一边停下了脚步。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陈双城跺了一下脚,又伸手去拉白子明,“来都来了,早弄完,早了事。”
二人继续前行,又有的没的闲扯几句,然后重温了一下此前制定好的突袭计划。
虹月宫地处山区,易守难攻,若是如周衡那般带一队人马正面强攻,怕是不耗上几日绝对攻不下来。陈双城是个样貌出众的美男子不错,但计谋武功也都不差,于是那日武林大会接下任务之后,他苦思冥想一天,想出来一个绝妙的方法,当即与白子明仔细商量。白子明四肢发达大过头脑简单,对陈双城又是无限信任,因此自然是他怎么说就怎么做,二人立刻达成共识。
虹月宫以只收女弟子闻名,实际上多收留走投无路的可怜女子。“可怜”当然是基于这些女子自身的角度,但于所谓名门正派看来,其中却颇有些离经叛道甚至穷凶极恶之徒——有杀夫者,有逃婚者,亦有叛逆离开家门的年轻少女。其实这些行为本来就有十足正当的理由,只不过由于时代的原因,尚且不能为奉行封建礼教的一介迂腐“君子”所容,流言渐渐夸张失真,传来传去就变了味,莫名生出了“邪道”的标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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