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手以前,辽方先送了个使者过来,一进军帐,开口就是斥责宋方不讲道义,违背了昔日的檀渊之盟,实为无耻织里。种师道心里也觉得此战师出不义,因而面皮涨红,一言不发,他身边的亲卫却不以为然,径直招呼左右道:“尔等岂有坐视主帅受辱的道理,来人,把这胡言乱语之人给我砍了!”
话音未落,赫连春水便径直出列,拔出腰间弯刀,一刀斩杀了那使者。等种师道回过神来,人死都死了,他叹了口气,又不好责怪亲卫,只得艰难说道:“好歹也得听听他传达辽廷的意思……”
“这还有什么好听的?难道他还会大开城门,请我们进去不成?种帅只需出兵就好。”亲卫只觉得莫名其妙。在他看来,檀渊之盟无非就是宋真宗这个废物签署的盟约,自己反正不是没种的窝囊废,是坚决不肯认账的,至于面前的辽南京,那就更简单了啊,这不是他的幽州城吗!居然成了别人的地盘,那当然得抢回来啦!
若他只是帐下一名普通小将,还敢这么大言不惭,种师道早就下令拉他出去,打他三十军杖了。奈何他若有令,自己根本违抗不得,此时也只得答应一声,令人拖了使者的尸体出去,挑在竿上,给辽人探看,一面令全军布阵,准备交战。
于是一天之后,两军主帅在阵前相见了。耶律延禧一看对面带兵的老将须发皆白,眼看着半条腿都已入了土,愈发不把宋军当回事,懒洋洋的骑在马上,任由两方前锋互相叫骂,后来听得乏了,还低声催促耶律淳赶紧开战,别耽误了他回城与宫女戏耍的时间。
耶律淳:“……”
行吧,打就打吧。
他心里其实也没把宋军当回事,身边又有耶律大石、萧干等良将在,辽军气势如虹,岂有生畏之理?便令耶律大石带兵上前,有意给宋军一个教训,煞煞他们的锐气。
再看宋军那边,赫赫战鼓声中,径直跳出一个手持红缨枪、背负长弓的银甲小将来,其不过双十年华,面容十分陌生,却怡然不惧,领军冲上前来,及到近前,当即搭弓引箭,昂首一射,辽军跑在最前方的耶律大石惊叫一声,将头一别,却还是被一箭射中耳朵,登时从马上滚落下来,溅起了满地烟尘。
“不好!”
“将军——”
后方的辽军急急勒马。那小将却动作不停,当即又是三箭齐射,竟无一箭虚发——跟在耶律大石身后的三位副将接连惨叫,挨个滚下马来,都是被正中喉咙,不过眨眼之间,已然没了性命。
“来人!随我前去杀敌!”见此情形,那小将哈哈一笑,将长弓背回背上,手中长/枪随意挽了个枪花,旋即一马当先的冲入敌阵之中,左冲右闯,眨眼便取了数人的性命;在他背后,林冲枪影如闪电,点点血光四溅,秦明狼牙棒在手,更是一马当先,一棒下去,便能砸碎一人的脑袋!
因他们着实勇猛,宋军受到鼓舞,战意高涨,不禁人人高呼,各个骁勇;反观辽军那边,堪称始料未及,全然想不到敌方如有神助,竟是自己这边出师不利,再加上主将耶律大石第一个被射落了马,辽军没了人指挥,顿时乱作一团,不到半天功夫,便被宋军尽数斩杀了!
被重重保护在正中的耶律延禧见此情形,顿时回想起昔日被完颜阿骨打支配的恐惧,又一次被吓得心肝俱裂,当即下令大军回返南京,竟把前锋精锐部队扔在身后,再不肯管了。耶律淳劝阻无果,又不能违抗皇帝的命令,只能挥泪跟随,心中更是绝望不提。
此役之后,辽军失了白沟阵地,就此退回燕京城内,紧闭城门,任凭宋军如何叫阵,就是不肯开门。不过,种师道倒也不慌不忙,而是安排好人手,一方面将燕京城团团围住,一方面令呼延灼带兵前往西京——辽东京、上京两都已失,中京有金人牵制,自顾不暇,若要有支援,最有可能是西京来人,而西京主力若出,岂不正是奇袭的好时候?
宋军在打什么主意,耶律淳看在眼里,自然也不是想不明白。他心中十分彷徨,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再看耶律延禧,或许是觉得,自己只要龟缩南京不出,便出不了事,他非但没有洗心革面,重头做人,反而放纵自我,变本加厉,行事越发肆无忌惮起来,甚至还对众臣大言不惭道:“我等城门紧闭,只管待在城内,宋军又能耐我如何呢?”
宋军能怎么样?
两个月以后,从斥候得知燕京的粮道、水库,俱被宋军占领,耶律淳明白南京已是不保,再这样僵持下去,他们就算不被宋军杀死,接下来也会被活活饿死在城中,若想活命,就只能趁着己方还有一战之力的时候,突围出城,将宋军打退,或者至少夺回粮道,方才有战胜之机。
他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了耶律延禧。皇帝呆坐半晌,正当耶律淳担忧他又要作妖的时候,对方点了点头,用一种古怪的语气开口说道:“那就依爱卿所言,准备突围吧。”
——耶律延禧当然也有自己的想法。
之前上京被金人攻下了,他就跑了;如今眼看南京也要保不住了,他为什么还要留下来受罪?
只是宋军出人意料的凶悍,让他心生畏惧,如今耶律淳提出突围,却是提醒了他,让他有了一个绝妙的想法:何不趁皇叔带兵突围的时候,自己带人从燕京后方溜走呢?这样,宋军的视线,都集中在前方耶律淳的身上,不就确保了自己的安全了吗?
至于接下来去什么地方……西京!西京大同府不还好好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不得不说,亡国之君真是各有各的傻叉啊。
第99章
不管辽方主事人各自心怀着什么样的鬼胎,在遥远的汴京城内,朝堂上又一次因为战事吵上了天。
原因很简单——在李世民快乐的上了战场之后,他的身份自然就瞒不住了,毕竟随种师道出征的禁军,有不少人都跟太子混过,对他那手百步穿杨、百发百中的惊人箭术,至今仍是记忆犹新呢。
消息传回京城之后,许多大臣忧心得就好像太子顷刻之间就要没命了一般,各式各样的谏文如同雪花一片飞来,迅速堆满了官家的御案。
不过这个时候,太子身为独生子的优越性,就十分直白的展露了出来。尽管从原玄都口中得知儿子此时正身处战场的消息时,官家差点没被吓得闭过气去,全靠原玄都用金针护住了他的心脉,才没造成最可怕的后果,但即使如此,看到有人上书太子的不是,还是让他感觉愤怒不已,随意寻了个由头,便将人贬出了京去,在朝堂上与群臣争论时,也坚持说是自己让太子去带兵的,毕竟,他既是太/祖、太宗的后裔,又岂能有畏战的道理?
当然私底下,他其实是最想要太子回来的人,不仅迅速在自己的寝宫里设起了佛堂,并且真的日日虔诚的拜起佛来。即便如此,他也一连做了好几日的噩梦,每一场梦境之中,都无一例外是太子惨死沙场、马革裹尸的可怕景象!
而官家之所以没有将这一想法付之行动,是因为原玄都开口劝住了他:“太子此番私自离京,委实少不了令人诟病,但此事,也绝非没有利处。眼下辽五京已破其二,契丹人全然到了生死存亡的重要关头,太子只需在种帅的帮助下立下些许战功,岂不就有了能够匹敌昔日太/祖、太宗皇帝的威名?等到那个时候,再唤他回京,也算不得多迟,毕竟,太子乃国之重器,种帅与几位将军难道能不顾忌他们家满门的性命和清白的名声吗?”
这话说的也是有理,毕竟世上的人,又有谁不爱惜性命和声名呢?官家心下稍安,但再看向原玄都的时候,不由又平添了几分不满:“我儿把你当做亲兄弟一般,凡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可你……他如今身处这样危险的境地,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可朕怎么觉得,你半点都不担心他呢?”
原玄都心道李世民刷过的虎牢关副本可是公认的中国历史上最难刷的副本之一,而且居然还打出了王世充窦建德两王共亡这种高难he,打个辽国对他来说就跟玩似的,不管怎么想,应该担心的都是李世民的敌人,不是李世民自己吧!
当然这样的话,他也没办法对皇帝说,主要是说了对方也不会信,因而只能故作认真的说道:“太子殿下离京之前,我就已经在佛祖面前发下毒誓,若是他不幸战死沙场,我立刻就会追随而去,为他殉葬,天地可鉴,生死无悔。官家,把我困在这里的,可不是在下胆小怕事,自愿远离战火,而是太子殿下的孝心——是因为他对我下了命令,必须留在皇宫中保护你,所以,这段时日,我都不会离开你半步。”
这段时日,他假借给太子治病之名入宫之后,的确再也没有出过宫。他话语中坚定的信念,皇帝也不是听不出来,因而片刻的沉默之后,他的语气不由和缓了许多:“这么说来,你和太子都觉得,朕在这宫中,比他在战场上还要危险咯?”
原玄都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微笑:“陛下可真是明知故问。难道这处宫廷,不是一处最危险的战场吗?您从这处战场中保住太子,已是殊为不易,令人敬佩,只是,长成的凤鸟,总是要离开巢穴,遨游八方,统领百鸟的,若是将他一直困在巢内,他便连飞翔都无法学会,又怎么能以凤自称呢?官家爱护太子之心,固然天地可鉴,但太子业已长大成人,不是需要官家庇护的小孩了。”
“何况官家应当也明白,太子如今身在万里之外,京中但凡有事,他都是鞭长莫及,难以回转,在下说一句您听了应当不会高兴的话——倘若您有个万一,这满京文武,到底是会死心塌地奉您唯一的儿子、即远在大辽的太子殿下为君,还是会另谋高就,推其他人上位呢?”
这一番话,说得委实不客气。皇帝伸出手指来隔空点了点他,但最后到底没有再说什么责骂的话,而是长长叹了口气,颓然道:“好……那就让我看看,我的那只凤儿,能做出什么功绩来吧。”
但战场上瞬息万变,从不是人们可以预料得到的。两个月以后,一封文书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递到了官家面前,而官家不过拆开来看了一眼,便立刻心肝俱裂,吐出一口心头血,整个人旋而栽倒下去,陷入了昏迷之中。
——那信是随军的文官吴用所写,信中的内容实乃十万火急,说的是太子贪功冒进,竟没有知会种师道,就独自带了一队禁军悄悄离营而去,意图夜袭辽南京,却被鲁王耶律淳抓了个正着,如今已是生死未卜,危在旦夕了!
信中还说,辽军派人来约谈,想要大宋全力助其抗辽,他方才考虑将太子放回。此等国政大事,种师道轻易不敢自专,因而火急火燎的叫人写了这封信来,望官家早做决断,否则,只怕不仅太子性命不保,此次伐辽之行,也只能中道崩殂了!
这下可好,此信一来,朝堂上更是群情激奋,明里暗里咒骂太子的人不计其数,大家自然又为是否答应辽国的条件来换取太子性命、又是否应终止此番伐辽大业之事争论许久,只是因官家此番气急攻心,受创严重,许久不曾苏醒之故,再怎么争论也没个结果。眼看着三天时间过去了,官家竟还没再出现在朝堂上,群臣私下里窃窃私语,也难免说起了不少明面上堪称大逆不道的事情。
都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太子这般胡闹,自以为是,也难怪会得来这样的结果……
其实,就是按照辽人给出的要求去做,也未必换得回太子,谁知道太子这个时候,是不是已经死了……
太子既然已被辽人擒去,但凡他有一点赵家人的骨气,就应该自尽谢罪,也免得受辱,害得大家面上无光!
再说了,一个在战场上被辽人抓走过的人,还有什么资格坐稳上太子之位?
官家的身体本来就……这次又被太子气得吐了血,不会是已经不行了吧?若是官家在此时山陵崩,太子又在辽人手里,大宋岂不是……!
嘘,胡说什么!国不可一日无君,若是官家真的没了,太子岂还有能回来的机会?自然是宗室哪位王爷来继位的……
一时之间,整个朝堂都人心浮动、暗流涌动起来。皇帝一日不好,大家就一日上不了朝,但私底下的诸多小动作,却像是隐藏在宁静冰面下的流水一般,被礁石不断拨动,逐渐形成了危险的漩涡。
皇宫之内,自皇帝昏迷不醒开始,诸葛神侯就迅速进了宫,把持住了留守的禁军。原玄都则是全力为他施针医治,日夜不歇,花费了不少工夫,终于,在第三天的傍晚,卧床的官家呻/吟一声,艰难的睁开了眼睛。
“茂儿、茂儿!”他一醒过来,就不由伸长了双手,口中呼唤着独子的名字,用细若蚊吟的声音不断诉说道:“我的孩儿……不管他们要什么,都给他,都给他们!……只要能把我的茂儿救回来——”
“官家!”守在床边的皇后又惊又喜。她独子如今落入敌人手中,丈夫又一连昏迷数日,只觉得自己全然没有了指望,整个人犹如惊弓之鸟一般惶恐不已,完全没了分寸。此时见皇帝醒来,顿时扑将过去,抚着他的胸口哀哀泣道:“官家,你总算是醒了……我们的茂儿、我们的茂儿还——”
“娘娘!”太医院一众太医和原玄都此时都在屋内,见此情形,不得不硬着头皮把她劝开。“还请让臣等先一观官家的状况。”
“是,很是。”刘后惊慌失措的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侧身让开道来,满心焦急的看着一屋子太医把脉捏骨,察言观色,又讨论半晌,重为官家扎了针,又熬了一碗药给皇帝服下,再看丈夫的脸色,顿时觉得红润了几分,就连说话的声音似也有了力气。
她连忙握住了丈夫的手腕,好似溺水的人拼命抓住了唯一可以依靠的浮木一般。今上却丝毫没有理会她的意思,略微缓过气来,便一叠声唤来米公公,令他把一系重臣叫入宫来;但米公公领了他的口谕,还没来得及离开宫殿,原玄都便出声叫住了他。
他朝着皇帝拱手谏道:“官家,今日已是这么晚了,宫门也快要落匙了,您还是歇息一日,等到明日,再召诸位大人议事吧。”
闻言,皇帝顿时面色涨红,愤怒的一拍身下的床榻:“朕已经睡了那么几日,也耽误了那么几日,还有什么可歇息的!你是想要朕一睡不起吗?!如今太子身陷敌营,命在旦夕……你不思救人,反而在这说风凉话,是不是想看朕的太子死在辽国?你信不信朕会砍了你的头!给太子陪葬!”
“官家!”见他这样愤怒,原玄都利索的往前一跪,眼睛也跟着红成了一片,但他的神色仍然倔强,声音也依然沉稳:“在下一片忠心,俱是为了太子着想啊!如今这京城中最盼望太子能平安归来的人,非官家你莫属,您若是不爱惜身体,满朝上下,还有谁会全心全意的想要救回太子呢?还有谁会不惜代价的保住太子的性命呢?辽人如此卑鄙无耻,未必会善待太子,亦不会轻易将他交回,只怕接下来,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官家,您正是要为太子的安危,保重自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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