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阐的表现,实在太自然了,自然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岑皛也产生了疑惑,那时候的不舍,是她的错觉吗?
所谓“思念”的感觉,是人在缺少依靠的时候,凭空想象出来的东西?
除了这些,还有荣廷芝说的那番话,岑皛心里到底有个疙瘩,再加上有事可做,不会感觉无聊,想见唐阐的心情,就不那么强烈了。
何况,唐阐不曾主动来找她,就算知道这是个难题,完全看不到对方的努力,岑皛还是会觉得失望。
没有办法知道事情的全部,仅仅靠着表面上的东西猜测其他,就像管中窥豹,虽然很容易出错,却是最容易说服自己的。
岑皛重新审视这份所谓“感情”,是她当初太冲动了?还是在某一刻会错了意?她现在亦有些不在乎的态度,是她太轻率了?
并不是长久的分别,这样就能改变的东西,是否持久?岑皛不时陷入困惑,她自己找不到答案,也不愿向其他人寻求答案。她似乎习惯了沉默。沉默并不是时时刻刻管用。
岑皛这些变化,荣廷芝看在眼里,她与其他人商议,准备找个合适的时机,来点实质上的改变。对此,岑皛并不知情。
一个多月的时间就那么过去,岑皛到荣府的日子,除了那日偶遇岑崛、荣介亨,竟然也算平静。这平静的日子里,所改变的东西比过去十几年还要多。迟钝如岑皛,也隐约意识到了。
这日,荣廷芝没有按照流程教岑皛识字,而是说什么“礼仪也学得差不多了”,就要岑皛梳洗一番。岑皛不解其意,就问为什么。
“自然是好事。”
荣廷芝用这话将岑皛打发了,岑皛满心疑惑,也不再问了。
在有限的记忆里,岑皛只有在进入荣府之后,才被人打扮一番。从此的她,对此毫无概念,不知道人还可以那么活。如今在荣府待了些时日,已经学会保持镇定,假装见怪不怪了。
所以,不管荣廷芝怎么折腾,岑皛也是乖乖配合。好在荣廷芝亲自动手,也没要别人帮忙。岑皛只需要看这一个人的动作,可以集中注意力。
荣廷芝手很巧,这是岑皛的直观感受。她也曾自豪,靠着一把小刀,可以做出无数物件,可这到底不是姑娘家普遍做的事,一到了梳妆打扮,总有些自惭形秽。荣廷芝的表现,正好加重岑皛这种心理。
“好了,站起来,我看看。”
折腾了许久,荣廷芝终于“完工”,她拍拍岑皛肩膀,示意这个妹妹站起来。岑皛乖乖照做了,荣廷芝绕着岑皛走了一圈,赞叹道:“不错,不错。”
这给岑皛的感觉就像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就是这么比喻的话,岑皛自己的位置不知摆到哪儿去了。她悄悄瞧着镜中的自己,果然是变了样。
人说女大十八变,其实拾掇拾掇,还有比年龄更厉害的武器。岑皛不擅长这个,荣廷芝却是个能手,所以效果令岑皛惊讶,令荣廷芝满意。
“跟我来。”
荣廷芝牵着岑皛的手,不由分说,便带着她出去,二人到了一间十分气派的屋子里,那里有三个。盛装的妇人。这时候,岑皛意识到一点,就是荣廷芝也有认真打扮过,只不过因她注意力在自己身上,没注意荣廷芝的变化。
那些妇人里,岑皛只认得一人,那边是岑玖。荣廷芝拉着岑皛,将她带到众人面前,行了礼。
“娘,姑姑,小姨,这就是阿皛。”
荣廷芝向众人介绍了岑皛,然后又领着岑皛一一拜见。岑皛就是不愿意,此刻骑虎难下,也得老老实实的,害怕失了礼,惹人笑话。
岑玖面带笑容,倒有些慈母的样子。若不是岑皛经历过那些事,只怕也当自己做梦呢。那些为人母的,也跟普通人一样,总有那么几个与众不同的。
所谓“姑姑”,就是荣巨川的胞妹荣协羽,此人深得其母即荣家老夫人的喜爱,就近嫁给了伏砚城守备蒋俶,至今仍住在府里。荣协羽有一独子,就是岑皛见过的蒋翊。
岑皛既没有岑玖一声“娘”,便没法将“姑姑”二字说出口。她看那荣协羽,明显感觉到敌意。也许算不得敌意,只是某种程度上的轻视,这就足以令人不快了。
岑皛足够敏感,荣协羽亦带着不屑,二人相对,连客套话也说不出来。一旁的妇人见状,却是拉着岑皛的手,亲昵地唤了声:“阿皛。”
岑皛没有起鸡皮疙瘩,这话令她很受用,何况还及时解了围,用不着给热心人脸色。于是,她摆出了笑意,尽量是真心的。
“怎么,认了舅舅,却不肯认小姨?”
那妇人佯装生气,却是将自己身份明明白白地告诉岑皛。既然是小姨,那便是岑玖的胞妹岑玫了。对于此人,岑皛向来只有耳闻,却从未见过。
单从容貌上看,岑玫不愧是岑玖亲妹妹,一张脸有五分相似,对岑皛的态度,却是亲切而自然,不像那岑玖那么别扭。
岑玖对岑皛,喜怒无常,严重伤害了她在岑皛严重的形象。这一点,她本人大概心知肚明,所以今日努力表现出慈母的样子,以示与往日不同。
寒暄之后,才算进入正题。那岑玖说了,女子十五当举行笄礼,以示成年。岑皛的年纪耽误了,不得不不回来,故而今日为岑皛举行笄礼。
岑皛并不觉得高兴,举行笄礼以示成年是件开心事,但身为当事人的她,事先竟然一无所知,此刻得知真相,难免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
事先做好严格的保密,可以解释为要给岑皛一个惊喜。那些人也没这么解释,好像举行一个象征成年的笄礼,搞得挺隆重的,却随随便便将当事人唤来,像呼唤阿猫阿狗一般。
即便岑皛面上不高兴,内心却不曾回绝,只是随着那些人,将一整套仪式走过,把一个人好好的人弄累了困了了事。
荣家怎么这么多规矩?岑皛在心里感叹,凡事开了个头,知道结局在哪儿,却不知过程要捱多久,也是一件想中途放弃的事。就像一个人爬山,从山脚可以看见山顶,可走了那许久,山顶依旧在山顶上,始终不曾在自己脚下,那种心情可想而知。
繁琐而无趣的仪式,还要求每个人投入全幅身心,不能出神,也是为难人。那种仪式的庄严感,也被时间磨碎了。
笄礼完成,就算是成年了。岑皛意思到这点时,被自己吓了一跳。明明是显而易见的事,不过举行了一个稍微隆重的仪式,就把自己吓到了?
成年了,就不再是小孩子,要做的事可就多了。首先有一件:谈婚论嫁,这也是最令人头疼。越重要,越难以下决断,因为害怕承担后果。
那荣廷芝像是故意的,特意笑眯眯地提示岑皛:“岑皛,行了笄礼,就不是小孩子了,谈婚论嫁,正是时候。”
岑皛脸上莫名一红,她竟然想到唐阐。她在心里摇头,说自己很小是不要脸,只能告诫自己:时候早呢。
那些个妇人听了这话,竟然就此议论起来。这一点,大大出乎岑皛意料。
果然,还是这种事情最宜茶余饭后?
第45章 议婚
婚事,是个必须认真考虑的大事。岑皛站在一旁,惶惶不安地听着那些人议论。明明她才是当事人,却充当了旁观者的角色,在一旁假装看热闹。
假装看热闹的人,一定要装得像些,否则就很不像话。岑皛没那个演技,所以表演拙劣,倒像个听墙角的。好在那些人都不把她当回事,各自说着话。
岑玖的意思是,尽快给岑皛挑个门当户对,及时嫁出去,以后好好过日子。她还解释一番,说这样对岑皛最好,只要嫁人,就可以远离各种争端,避开是非。
她没有明说,但谁都知道,岑皛的尴尬,来源于荣岑两家。岑皛夹在两家中间,始终得不到任何一家的完全承认。如果把岑皛嫁出去,荣家可以不用再纠结是否接纳岑皛的问题,因为那时的岑皛已经是“别人”家的了。
岑玖作为亲生母亲,她的话在岑皛的婚姻大事方面起着紧要作用。要是她想避开麻烦,完全可以将岑皛嫁得远远的,一辈子不用回来,眼不见心为静。真这么做了,也许对彼此都有利,何乐而不为?
荣协羽说出了岑玖的真实想法,她毫不客气地说道:“嫂子,这可是你怀胎十月生的,别让人笑话了。”
用这样的话抨击一个做母亲的,确实不错。都说为人母如何如何,要是出个反面例子,那真是天怒人怨的事。荣协羽抓住这一点,讥讽起来毫不留情。
这样的话,自然引来岑玖姐妹的不快。只听岑玫冷笑道:“当着晚辈的面,咱们这些老骨头也要吵一架?”
荣协羽听后,虽不自认为是“老骨头”,亦默然不语。她堂堂伏砚子之女、伏砚世子胞妹,怎么可以用上“吵架”这个词?
这样的情形,荣廷芝该是见惯了,所以她从容道:“各位尊长,笄礼已成,廷芝先行告退。”
她说着,亦不待人回应,竟拉着岑皛离开。这显然是要避祸去。岑皛见状,也是巴不得就走的,自然乐得随着荣廷芝。
晚辈吵架,长辈该出手时就出手;长辈吵架,晚辈最好躲得远远的。
“刚才的事,别见怪。”
到了外边,荣廷芝这样对岑皛说道,“上一辈偏了心,惹出许多事来,你见到的,九牛一毛而已。”
岑皛愕然。她知道偏心是个大问题,只是荣廷芝这么说,未免有些耸人听闻的意思。
“信我一句。”荣廷芝看出了岑皛的困惑,接着道:“小姑跟奶奶一条心,你惹不起。”
这是荣家的内幕?岑皛的好奇心被勾起,她是不久之后才明白,那些难断的家务事,果然是存在的。而荣协羽,就是其中的“硬骨头”。
行了笄礼,岑皛觉得整个人为之一变,她追随着荣廷芝的步伐,不去想刚才的事。
留在屋里的三个人,荣协羽寻了个由头,亦是告辞。那岑玖、岑玫姐妹,也不留她,想来也是习惯了。
荣协羽一走,岑玫便说道:“姐姐,她不愿来,你还把她叫来,不是自找麻烦?”
岑玖笑道:“我就是要恶心她。平日里,她母女二人总那阿皛的事说我,今天,也让她尝尝滋味。”
岑玫忙观察四下,确定没有其他人,才道:“姐姐,她到底是老夫人心尖上的人,翻了脸,都不好看。”
岑玖道:“靠着老爷子、老太太撑腰,能到何时?如今这情形,荣家要换主子,荣协羽也该识相些。她虽然姓荣,究竟是嫁出去的女儿,又不是留在家里的,还想分一杯羹?”
岑玫赞同姐姐的看法,她还是有自己的担忧,“那将俶是伏砚守备,城里的精锐都在他手上,要是逼急了,他护着妻小,干出什么事来,也是不妙。在这个节骨眼上,姐姐还是收敛些,别跟人生气。”
对于妹妹的劝告,岑玖嘴上赞同,心里并不甚在意。她是伏砚世子夫人,又有岑家寨这个强大的娘家,靠着两重身份,以为保全自身不是问题。要是有人敢闹事,自然是要闹回去的。
姐妹俩彼此心知肚明,岑玫也不多说,只是道:“姐夫现在还是世子,要继承爵位,就是眼下的事。伏砚子得有神尊册封,不像那些个寨主。神尊册封之前,姐夫能不能把位置坐稳了,还不一定呢。”
岑玖白了妹妹一眼,“咱们那兄弟,比他老子有分寸,不会胡乱出手。”
“这未必吧。”岑玫露出笑意,她凑近道:“姐姐,姐夫是个什么样的人,咱们那兄弟又是什么样的人,你我心知肚明,何必自欺欺人?”
岑玖默然。有些事情,就是知道也不能明说,就像荣岑两家之下,人与人错综复杂的关系。她和这个亲妹妹,很早就分道扬镳,如今能这么说话,还是因为有共同话题。也因为这个前车之鉴,她想处理好荣廷芝与岑皛的关系。
在这个世上,每个人都可能被裹挟着前行,无论是否愿意,无论是否知情。岑玖想做的,就是尽量解决岑皛的问题。
岑玫也想到了岑皛的事,她趁机转换话题,“阿皛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这是岑玖的家务事,可她自己将其他人牵扯进来,就不好在责备人家多管闲事。何况,有些话,她还想借着岑玫这张嘴,传到该知道的人耳朵里。所以,她只是说了句:“不会亏待了她。”
岑玫果然对岑皛的事很感兴趣,她不满足于这样的回答,立刻道:“什么叫不会亏待?你把她嫁到外地,这就叫不会亏待?”
“那还能怎么样?”
“当然是给阿皛一个名分。”岑玫有点激动,“好好的荣家二小姐,认祖归宗,也不是什么翻天覆地的事。要是阿皛成了荣家二小姐,再嫁出去,荣家才是正经的娘家,也方便说话。你们现在这么办,遮遮掩掩,人家还以为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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