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女儿这话,荣巨川道:“廷芝,事情没那么糟。咱们有神国撑腰,岑家寨就是再嚣张,也不能不顾忌这一点。之前,闹了那么多年,不也没什么事?”
荣巨川倒是轻描淡写,像是在说荣廷芝杞人忧天了。他接着又道:“何况,岑家寨一定要阿皛做下一任伏砚子,才可能和解。现在将她打发走,不是自找麻烦吗?”
这时候,岑玖也说道:“就算真到了那个地步,我更愿意把你送走。你是长姐,这些年总是为弟弟妹妹着想,如今,也该想想自己的事了。”
岑玖说着,便上前为长女整了整头发,然后道:“阿皛是个死脑筋,与人周旋,她办不到。你不一样,你能应付那些人,你才是我们家的希望。把阿皛送走的事,就别提了。”
荣巨川也道:“对,无论如何,我不会让阿皛走的。”
这次,是难得的夫妻同心,不过不是一致对外,只是一致选择了最钟爱的长女。或许,从感情上来说,荣家上下,更能接受保护荣廷芝,而放弃岑皛的选择。
荣廷芝总算明白父母的心思,她冷笑道:“如果介亨还在,你们就是保护介亨,抛弃所有的女儿了。”
荣巨川立刻怒了,他举起手,欲给长女一个耳光,只是想到眼前情形,又默默地放了下去。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异常压抑。
荣廷芝看了一眼父亲,又看了一眼母亲,然后缓缓施礼,道:“爹,娘,息怒,女儿先告退。”
她这么说完,也不待回应,便退了出去。荣巨川夫妇只是看着长女离去的背影,默然无语。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伏砚荣氏准备作出什么样的牺牲?这个问题,荣家人还没想好。荣廷芝想了,当时得不到其他人的认可,独立行动,她也做不到。难道,就要坐以待毙?
还好,还有一个杨治平,他可以出入荣府,也可以在外边自由行动。现在,这个人就是荣廷芝的耳目。
杨治平去见了唐阐,自从有了上次的交谈,他对唐阐钦佩不已,态度自然恭敬许多。他是甩掉了跟踪之人过来的,所以又表现出谨慎态度。
“情况更糟,荣巨川对岑家抱有幻想,他想用继承人的事求和。老夫人也是,信了娘家人的话,正让李家寨出面调停。目前的情况上,荣家毫无准备,一心想着息事宁人。”
这自然是莫大的讽刺,明明是荣家蒙受了巨大的损失,荣家反倒过来求岑家,而且全然忘了初时的硬气,大大折损了荣家的名声。
唐阐道:“荣家对现实无能为力,只能寄希望于他人。如今,就算要打一仗,也得伏砚城内外都做好准备。这一点,蒋俶比荣巨川明白,你找个机会,提醒提醒他。”
蒋俶是伏砚城守备,掌握着荣家手上最重要的一支军队,他的一举一动,可以影响到荣家的生死存亡,是个不可小觑的人。
杨治平答应下来,他又说了岑皛的近况,“她旧伤未复,又挨了一刀新的,流了很多血,虽然救活了,心却死了。她长姐费了许多心思,才劝得她吃饭喝药,如今才有点活人的样子。”
唐阐听后,面上依旧平静,只是问:“王恕怎么样?荣家怎么处置他?”
“还能怎么样?岑璋没有当场杀了王恕,荣家又怎么会杀自家的狗?说是为主报仇心切,一时糊涂了,且看在他父亲的份上,关了起来。”
这样的处置结果,当然是不痛不痒。王恕是荣府大总管王忠之子,又有主人庇护,就是关了起来,又能受多大苦?倒是岑皛,像是与人白白挨了一刀。
唐阐像是料到这个结果,并未惊讶,只是默然无语。当初,是他劝岑皛回去的。如今,岑皛屡屡被人威胁性命,他却无可奈何,也是计划不周、思虑不全。
“荣家不肯放阿皛,只能另想办法。眼下,就怕阿皛又成了别人嘴里的借口。你既然在意她,不如赶紧想个办法,别犹豫了。”
杨治平是在催促唐阐,他这话也是替荣廷芝说的。唐阐有多大能耐,谁也不知道,这时候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也不知是不是明智之举。
虽然对唐阐的印象好了许多,杨治平心中还有疑虑。唐阐能为岑皛做到哪一步,只有唐阐自己知道。
唐阐踱了几步,似乎在思考,他微微蹙眉,显然遇到了困难。就在杨治平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唐阐终于说话了。
“得有个万全之策,”唐阐喃喃道,“有些事,要拜托少寨主,不知少寨主能否帮忙?”
“要我做什么,你说。”杨治平表现得十分爽快。
“第一件,少寨主要做唐某的内应,里应外合,才能下手。”
这虽然有点难,但要解决岑皛的问题,再难的事,不也得去做?杨治平既受了荣廷芝嘱托,当然不会推托,当即答应下来。
“还有什么,你说。”
唐阐接着道:“第二件,家父家母,麻烦贵寨妥善安置。”
这也是合理要求,唐阐要做什么,不能不顾及亲生父母的安危。倘若因为岑皛的事,而连累唐家父母,只怕唐阐和岑皛都会陷入终身愧疚当中。所以,要首先安置好唐家父母,才开始行动。
“你倒是个孝子。”杨治平称赞了一句,“放心,我杨家寨虽然打不过岑家寨,要护住令尊令堂,还是绰绰有余的。”
杨治平答应得太爽快,一副完全没有预料到事情艰难程度的样子。这种情况下,唐阐心里自然犯嘀咕,不过,事情紧急,他亦不能再犹豫,只能赌一把。世上并没有万全之策,更多时候,还是要赌赌运气。
唐阐要拜托的事说完了,他才说岑皛的事,“我们要行动,也得等阿皛伤势好些。最近这十天半月,岑家寨还不会动手。就趁这个时间,咱们好好想想,每一步要怎么办。”
杨治平点点头。
岑皛现在处于荣家控制之下,有荣廷芝的保护,应该是无性命之忧。但是,要把她从荣府弄出来,还是要花一点心思。
第58章 小年
水面上风平浪静,水底下暗流涌动。就这样进入腊月,一点一点逼近年关。荣家姐妹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是日,腊月二十二,夜幕已经降临,荣廷芝忽然拉着岑皛,二人到了一个无人之地。荣廷芝神秘兮兮道:“都准备好了,明天天黑以后,你就跟唐阐走。”
岑皛愕然,面上却波澜不惊。荣廷芝还没跟她透过这个消息,所以突然听到了,还是在怀疑。
唐阐怎么跟荣廷芝混到一块儿?岑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这段时间,外边发生了什么?
荣廷芝考虑过岑皛的心情,所以她非常耐心地劝说,“用不了多久,荣岑两家就会开战,到时候,必定生灵涂炭。你是无辜的,不该卷进来,趁着大战未开,赶紧跟唐阐一起走吧。”
这个消息太突然了。岑皛知道荣岑两家的矛盾,这么多年的时间,并未因此爆发战争,这么到了这时候就会开战?荣廷芝不是危言耸听吧?还是说,仅仅是为了打发岑皛,寻个看起来合理的由头?
岑皛转着眼珠,不动声色,她没办法轻易相信荣家人的话。就算是真的,她也会怀疑荣家人的动机。
“阿皛,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今天,长姐就说这一件事。不管怎样,明天天黑以后,你都得离开伏砚。”
荣廷芝面上带着一丝焦虑,她略顿住,迟疑片刻,接着道:“你跟着唐阐,要是他对你不好,你就逃走,想办法逃到洵都,神都也可以,找到姓荣的人,他们会安置你。”
说罢,荣廷芝拿出一个小小的锦盒,递给岑皛,“见到姓荣的人,记得把这个给他们。记住,如果用不着,别打开。”
岑皛默默接过锦盒,听到了荣廷芝的叹息:“真不想你用上它。”
以备不时之需的东西,当然不希望用得上,因为一旦用得上,就意味着已经到了最危险的关头。但是,没有这样的准备,又着实不放心。
荣廷芝又细细交代了许多事,如如何出府、如何出城、如何见面、出了城以后该怎么办之类,总之事无巨细,方方面面都想到了。
果然是份很周密的计划,实行起来,每一步都有退路,不会因为一点失误而影响大局。关键还是,岑皛得有那么个心思。要是她自己无心于此,那再周密的计划也是无用的。
岑皛被荣廷芝说服了。荣廷芝说了那么多具体的安排,显然是很用心了的,要是岑皛不肯照做,岂不是白费人家心思?且不管荣府之人态度如何,倘若岑皛真能就此离开伏砚,与唐阐远走高飞,也是一件美事。
这时候,岑皛就不考虑唐阐流放罪人的身份了。她想,既然已经考虑到那么多问题,那么,唐阐的身份也一定有办法解决。
待在荣府的日子,就算用不着每天提心吊胆,心情依旧不舒畅。忽然间得了可以逃走的准信,加上一个看起来天衣无缝的计划,岑皛觉得心情愉悦,带着一丝紧张与期待。
明天就是小年,腊月二十三,她几乎等不及了。同样等不及的人,还有岑家父子。
腊月二十三到了,这一天,岑璋派人去请伏砚地方大大小小的寨主赴宴。时候到了,他看了一眼客厅上的人,该来的,几乎都来了。没来的,也管不着了。
“差不多了。”岑崛在父亲耳边道。
岑璋点头,然后手持佩刀,站了起来,朗声道:“诸位,今天是个好日子。一百多年前的今天,岑家寨的先辈,率领伏砚各寨寨主,向一个叫荣宽的人起誓,从此听从伏砚子的号令。当时,请天地为证,有违此誓,神灵亟之!”
岑璋说起百年旧事,他的语气,他的用词,自然引起在场诸人的议论。他这话里,隐含着危险的意思。
“一百多年过去了,伏砚地方的大大小小村寨,谨守当年的誓言,遵从伏砚子的号令,供奉珍品,征讨叛逆。但是,伏砚子又是怎么待咱们的?”
岑璋加重了语气,“按照誓言,伏砚子有守土安民之责。一百多年来,他们是怎么守土安民的?”
他环视众人,大厅内鸦雀无声,“他们抢我们的地,杀我们的人,把伏砚最好的地,全攥在手里,把伏砚最美的姑娘,拉去做外室,把伏砚最勇敢的寨丁,赶到深山里送死!你们说,是谁违背了誓言?”
岑璋眼看众人脸上都露出思量的意思,便又道:“倘若天地有知,神灵有识,定不会再让荣家作威作福!同样,也不会责怪我们这些反抗的人!”
他这样一说,明显是要起兵反抗的意思,那些人也听明白了,这么多年的酝酿,终于到了爆发的时候。然而,未必所有人都支持。
“岑寨主,你是要我们发动叛乱吗?”
有一个寨主站了出来,厉声质问岑璋,他说了很多人不敢说的话。但是,第一个出头的人,没那么容易收场。
“你还想继续做荣家的狗?”
岑屽厉声一吼,挺刀刺向那位寨主,当即血溅四方。
众人大惊,纷纷站起。这时候,岑家寨的人手持兵刃,从各个方向围过来,直将整个大厅围了个水泄不通。
“诸位,诸位莫慌。”岑璋出言安抚,“岑某今日,不过是要举兵讨伐违背誓言之人,是天经地义的事,神也不会怪罪。诸位要是愿意,就跟着岑某,不愿的,悉听尊便。”
刚才出面质疑的人,已经魂归西天,如今活着的人,怎么还会傻到相信这番话?这些大大小小的寨主,分明已经是被岑璋胁迫,不得不追随了。
“李家寨,愿意追随岑家寨,讨伐背盟毁约之人!”
岑璋的二姐夫,李家寨寨主李文哲首先站了出来。接着,又有几个早就追随岑家寨的寨主出言拥护。那些犹豫不决的,甚至心向荣家的,在此时此刻,骑虎难下,亦不得不选择拥护岑家寨,造成一派团结的假象。
“好,那就歃血为盟,起兵讨伐荣家!”
岑璋趁热打铁,随即逼着众人歃血为盟,立下誓言,然后,统领着岑家寨、李家寨的人马,拥着这些大大小小寨子的主人,直杀到伏砚城下。这时,天已经黑了。
岑皛按照荣廷芝的说法,等到腊月二十三的天黑,然后,在荣廷芝的帮助下,带着一些随身物件,顺利出了荣府。
正是小年,能明显感觉到节日的氛围,就是死气沉沉许久的荣府,也增添了一丝喜庆。
“快走。”
荣廷芝催促着,她与岑皛一起到了约定地点,果然看到唐阐在那儿。这时候,岑皛像是被钉子钉住,迈不快腿了。
唐阐大步走过来,他看了看岑皛,又看了看荣廷芝,终于,向荣廷芝行了一个大礼。大恩不言谢,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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