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笑说:“颜老板,你既然感激我们姐妹在你面前献舞一曲,倒是拿什么来回报呢?听说你是做胭脂水粉起家的,那些胭脂水粉人人都能买到,我们姐妹倒是不稀罕。不知颜老板可有什么没在外人面前展露的才艺,也让我们姐妹大开眼界一番?以后我们姐妹跟宋国的亲朋好友吹牛,总不能说我们见过的陈国人附庸风雅、信口开河,没有任何实实在在的才能吧?”
凌飞起初便觉得苏兄无故挑起两个姑娘斗舞之事略失礼数,如今乔要为难一下颜兄,他倒也乐见其成,为堂妹争先颜面回来。凌飞说:“听说颜兄在蜀国西岭将十门八派的堂主们逐一打败,你随身又带着一把宝剑,想必剑法卓绝。家兄与我也都是自幼习武之人,不如你施展一套剑法,让我们也一睹西岭主公的风采?”
刘说:“以武易舞,是个好主意。”
恕儿起身说:“既然二位乔兄开口,有何不可?”随即朝院外的青羽、翼枫叫道:“拿剑来。”
青羽双手递上怀王剑。宝剑出鞘,翼枫接过剑套。恕儿示意他们坐回席间,心中琢磨:“如今我最熟练的两套剑法,皆是诸葛少爷在西岭所授。流云剑虽飘逸好看,却并不高深。乌衣剑虽复杂精妙,却并不好看,不适合在这落花簌簌的风雅酒舍里演练。”
她忽然心生一计,看向林璎,说:“你再弹一遍《玄女步》,就照刚才那样弹。”
林璎说:“好。”于是琴声又起。
恕儿踏着琴音,脚踩她九岁就烂熟于心的《玄女步》,手挥乌衣剑法中最凌厉敏捷的招式“白鹭腾云”,舞步蹁跹灵动,剑花绵密莫测。
刘和凌飞看到这“西岭主公”的身法柔中带刚,刚中有柔,游刃有余间,分不清是舞是武,是仙是魅,不禁目不转睛,叹为观止。自幼习武的他们,竟从未见过这样一套剑法。
本该是卦卦相生的步法,却被恕儿改得不再方方正正、循规蹈矩,而是随着林璎指尖千变万化的旋律和忽快忽慢的节奏醉意潇洒地施展自如,浑然天成,好似错亦是对,对亦可是错。然而在这样的剑法和舞姿面前,对对错错,早已变得不再重要。
怀王剑锋芒凛然地击落一朵朵盛开的桃花,那些花儿旋转着落到恕儿的脚下,又被她轻盈的步子扬起。
许多年后,九州流传起宋王刘的一首诗:
明月年年照凡世,
红尘步步生桃花。
故人相逢不相识,
疑似九霄玄女姿。
天若有情天亦老,
爱恨无解已别离。
宋陈蜀楚齐卫赵,
问君何处治相思?
第九十八章 宋王大婚(上)
重返玉都已经五日,恕儿带林璎、青羽和翼枫在玉都的街市上闲逛了四日。不过与其说是恕儿带着他们三人,不如说是四个人一起没有头绪地乱逛。恕儿喜欢踩在玉都的地上,感觉踩的脚步越多,逛得双腿都麻木了,才是踏踏实实、真真正正地回来了。
自那晚归来居酒馆分别后,刘忙于国事,无暇出宫。凌飞则有迫在眉睫的一桩差事要亲自监督安排,更是没有时间出宫。所以恕儿已经有四天都没有见过他们,自然也无法向他们打探宋王何时打算召见她的消息。
站在白玉宫的东兴门门口,看着紧锁的朱红宫门和站在宫门外一动不动的侍卫,恕儿无奈地退了几步。十三年来,她从未觉得等待能令人如此焦急。她盯着那两扇宫门,盯了好久好久,甚至都产生了那宫门就会立刻打开的幻觉。
如果宫门打开,宋王出来,她就这样一身男装地见他,和他谈论经商之道,看他什么时候才能认出她来。
她摸了摸脖子上戴着的黑绳。十三年来,她一直将哥哥和凌飞在集市上买给她的珍珠戴着,当年的红绳褪色了、断了,她便换了一根黑色的绳子,正好搭配她女扮男装的扮相。她知道这颗珍珠上刻有一首曲子的曲谱,但她从未问过任何人,这是一首什么曲子。她想等自己学好琴后,再自己弹出来。有朝一日回到宋国,再亲自弹给哥哥听。
可是很多年过去,她的琴技一直泛泛,这珍珠上的曲谱又晦涩高深,似是一首古曲,她便渐渐放弃了。她觉得,只要她平安归来,哥哥应该不会计较她这么些年也没弹出这颗珍珠上刻着的曲谱。
其实她也可以问林璎,让林璎给她弹出来。林璎琴艺卓绝,什么曲子都难不倒他。可是她却始终没有问林璎这首曲子应该怎么弹。这颗珍珠是她留着的唯一和宋国有关的信物,潜意识里,她不想任何人触碰、探看。她怕这颗珍珠丢了,她就永远也回不来宋国了。所以黄金百两的通关文书她可以拼命挣钱买,但绝对不会把这颗珍珠交出去。
在陈国黑市,她曾几次托人带着她从宋国出来时穿的衣衫、佩戴的首饰去宋国给哥哥捎信,但一等再等,从未有回信。或许那些衣物从未抵达宋国,就被黑心的商贩给变卖了。又或许,那些衣物到了宋国,却被太皇太后和太后的人拦截了下来,焚毁殆尽。
宫门前,恕儿将那颗珍珠项链小心翼翼地塞回领口,掉头回了他们歇脚的客栈,边走边想,她既然被乔氏兄弟请来了宋国,宋王一定会召见她,只是早几天晚几天的问题罢了。
恕儿每日梳妆整齐,虽是男装,却也认真仔细地打扮。要显得英姿飒爽,也要淡抹脂粉,显得明媚照人。
第六日早晨,恕儿穿了一身来到玉都之后新买的宋国男装,淡蓝色的锦缎平整无痕,深蓝色的腰带绣有云纹,束起腰身,显得精干。她玉冠束发,头饰简洁,衬托出一双大眼睛灵动有神。她用碧凉妆品铺卖的眉笔画了眉,比平日的更要细长一些,又涂了淡淡的一层脂粉,不着痕迹地显得气色红润,皮肤光滑。
恕儿与林璎、青羽和翼枫四人在客栈里吃着早点。林璎时不时地看她一眼,她问:“你看我做什么?”
林璎笑道:“你这几天每天都比前一天打扮得更加好看,我也每天都要比前一天多看你一眼。”
恕儿白了他一眼,说:“你嘴上的蜜,还是去诓别人吧!”
林璎笑而不语,眼睛却低垂下来,掩盖住了其中黯然。恕儿姐姐,你会留在宋国吗?你不跟我去楚国了吗?你每日都在期盼见到你的宋王哥哥,可是我却每日都盼望你能晚一日见到他。
客栈外走来一个腰身笔直的年轻人,他向恕儿和林璎行礼道:“颜老板、苏先生,在下乔韫。小妹乔,二位已经见过了。”
恕儿记得乔韫这个人。十三年前,他们在太后的惠仁宫中比过武。那时,哥哥在挑选近身侍卫。乔韫和凌飞是八名少年中的佼佼者,恕儿则一时兴起,嚷着要跟他们两个分别比试。乔韫不屑与她那三脚猫的功夫比试,并不认真出招。而凌飞虽然刺伤了她,她却觉得凌飞更加认真负责、听从命令,更适合这个近身侍卫的职务。于是因为她的一句话,乔韫并没有被选为哥哥的近身侍卫。
宋王近身侍卫这个职务,并不是普通的侍卫,而是拥有与宋王从小到大日日相伴的至高无上的地位。文臣武将,将军丞相,皆不如近身侍卫这般,能够在君王之侧,迅捷地掌握宋王的一举一动。任何王侯将相的权倾朝野,都不如这近身侍卫的一句进言、一个眼神。
恕儿暗自无奈,原来重返玉都,见到的第一个故人,竟是被她断送过前程的乔韫。
恕儿行礼道:“乔公子器宇不凡,乔小姐国色天香,平昌王府果然好气度。不知乔公子今早亲自前来,有何贵干?”
林璎拿着手中油饼,匆匆点头行礼,笑说:“乔公子,早啊!”门牙上还粘着一块油饼渣。
乔韫已听乔说过那陈国苏璎的无礼挑唆,当下冷冷看了林璎一眼,对他点了下头。
乔韫对恕儿说:“颜老板,小妹今日成亲,托我给二位远道而来的客人递一份请柬。她说,乔靖、乔岭对你们二位青眼有加,但他们分身无暇,不便来请。她递一份请柬来,想必乔靖、乔岭在婚宴上看到你们,会十分高兴。”于是从袖中掏出一张格外精致的喜帖,递给恕儿。
恕儿见请柬上鎏金红字的“”字,字体柔和暧昧,颜色明艳绝尘,活像一对天作之合的男女,不禁笑道:“原来乔小姐是来玉都办喜事的。那日唐突冒犯,还请乔公子帮我转达歉意。”
乔韫说:“不打不相识。颜老板那日酒馆之中的一套剑法,惊为天人,小妹赞叹不已,却可惜自己不是男儿,不能向颜老板学一套剑。”
恕儿见乔韫不似当年惠仁宫比武那般骄傲自负,而是彬彬有礼的贵公子态度,不禁感慨道:“的确,不打不相识。”
恕儿随手打开喜帖,想看看高高在上的平昌王府大小姐乔,究竟便宜了玉都的哪个王孙公子。
然而,喜帖上的镌花小楷,字字入目,令她怔怔无言。
乔要嫁的,竟然是哥哥?
第九十九章 宋王大婚(下)
恕儿不可置信地拿着喜帖,又读了一遍贴上的鎏金小楷:
春燕双飞,鸳鸯白首。
公子如锡,佳人如璧。
今生有缘,共结连理。
玉都宋宫,邀君庆之。
落款是两个人的名字和平昌王府的印鉴:
平昌王府乔
宋国国君刘
恕儿盯着喜帖上“刘”的名字,内心思绪万千。哥哥,你要成亲了?而我,费尽了千辛万苦回来宋国,见到你的第一面,竟是要去给你新婚道贺?
恕儿还来不及整理她忽喜忽悲忽感慨的情绪,只听乔韫道:“颜老板,宋王的喜宴就在中午。我正要去白玉宫,马车就停在外面,不知颜老板现下可有空与我同去?”
恕儿怔怔问道:“现下……就去?”
乔韫说:“今日中午的喜宴非同小可,全是宋国的达官贵人、王亲国戚,大家都愿意早早入宫,攀谈结交。另外,进入白玉宫,先要核实身份、审查随身携带之物品,今日进宫的人多,在东兴门肯定要耗上一番时间。而且进宫之后一律步行,白玉宫占地硕大,要从东兴门走到太皇太后的景和宫,也要耽误些功夫。如此一来,现下不去,恐怕赶不上午宴开席。”
恕儿愣愣地点了下头。
林璎吃完了油饼,猛得站起身来,说:“有喜酒喝,我也要去!”于是拉起恕儿的一截衣袖,朝乔韫笑了笑便径直往外走。青羽和翼枫也只得跟上。
客栈外停着一辆王爵规制的马车,林璎夸赞道:“平昌王府的马车都好气派!”不等乔韫说话,林璎已经跳上了马车,钻入车内。
车内宽敞,能坐六人。此时乔韫挨着恕儿坐,林璎坐在恕儿的对面,时而撩起车帘看看窗外繁忙的玉都,时而扫一眼恕儿明交错的表情。
乔韫说:“宋王并未亲自递出任何喜帖,所以今天的客人全都是各个王亲国戚、达官贵人自家的亲戚朋友。一会儿入宫之时,你们四人就算作我们平昌王府的人,跟着我走就可以风风光光地坐在席间很好的位置。我爹坐镇平昌郡,今日无法来参加喜宴,我便代表整个平昌王府,没人敢对你们无礼,只要你们不要扬言自己是陈国人。”
林璎捋了捋穿着别扭的宋国服饰,笑道:“来自陈国的,也不一定就是陈国人。”
乔韫不置可否地看了一眼向来无礼的“苏先生”,林璎笑道:“比如咱们颜老板的这两个护卫,就是紫川蜀宫里一等一的侍卫。”
乔韫好奇地问道:“早就觉得颜老板的护卫样貌不俗,内功扎实,不知颜老板与蜀宫有何渊源?”
恕儿看了看腰间的怀王剑,答道:“蜀王是个剑痴,他看上了我的宝剑,于是派了两个侍卫来盯着我的剑。我与他有个约定,等到期限一过,我就得把这剑送给他。”
乔韫哈哈笑道:“原来颜老板是惹上了蜀王那个怪人。”
恕儿看到乔韫腰间也有一把好剑,问道:“宋宫之中,可否佩剑?”
乔韫解释道:“一者,宋国的所有君王都是自幼习武,不怕刺客。二者,宋国尚武,许多文臣也都是文武双全。三者,在宋国,男人腰间的佩剑就如同女人的金银首饰一般,也是装饰之物,可以彰显身份。所以宋宫之中,从来没有禁止过佩剑。”
恕儿点了点头,却想到乔靖和乔岭并未佩剑,不禁疑惑道:“不知乔兄与乔靖、乔岭两位兄弟可否相熟?”
乔韫说:“不太熟。”
恕儿说:“我当面不便询问他们,可是不知,那二位乔氏兄弟,似乎对经商颇有见解,却是出自宋国乔氏的哪一家?”
乔韫摇头道:“他们的家世自然是显贵,我一时也说不清楚。颜老板今日喜宴上自会见到他们,到时候看他们坐在哪里,便知道他们是哪家的了。”
恕儿“哦”了一声。其实她从未对那两个兄弟的身份有任何兴趣,大概就是宋国乔氏世家里的两个贵公子罢了,不爱笑的那人很会弹琴,商策也写得好,另一个爱笑的处事圆滑有礼,除此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大概不配剑的他们,并不会武功而已。
恕儿低头一遍一遍地看着手中的精美喜帖。快到宫门时,她问道:“乔兄,按理说宋王大婚,应该是九州五国同贺的大喜事,为何我来玉都五天了,每天都去街上闲逛,却从未听人说起?今日你来邀我,我其实很惊讶。”
乔韫叹道:“我们这位宋王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正如九州传言,他是一个‘只知道批阅奏章的王权狂人’。他三岁登基时,正值陈宋大战,所以没有邀请别国使臣来贺。连登基都没有举行国宴,成亲对他来说,恐怕根本就是一件芝麻大的事罢了。芝麻到什么程度呢?就是连喜帖都是太皇太后和太后给各大府宅发的,上面也只有她们的印章,没有殿下的印鉴。然后各家再自己发一些喜帖出去,印的都是各家自己的印鉴。宋王日理万机,应该根本没有闲心管这些事,所以一拖再拖,太皇太后和太后等不及了,才匆匆拟了喜帖,前两日才发给各大府宅,普通百姓肯定还都不知道。若不是我妹妹是新娘,我远在西北平昌,恐怕要等宋王大婚之后才能听说了。”
恕儿陷入了沉默。哥哥,你是觉得成亲这件事不好玩吗?还是你不高兴成亲?
乔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其实,我还知道一个内情。”
恕儿好奇地看向乔韫。
乔韫道:“或者说,是另一种说法。”
恕儿问:“关于何事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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