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嵇无泠迫不及待地打断他,“我约莫记得,你修的不是无情道。”
“啊?那……那确实不是。”
嵇无泠松了口气,伸手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幽命花:“你有找道侣的打算吗?”
“咳咳咳!”江白鱼像是被呛住了,半晌,才不好意思地开口,“小师兄,其实,我很快就要有道侣了。我叔父给我相中了一位道侣,已经订婚期了。”
“只是看你并不关注此类事,我此次来就没说。”
嵇无泠指尖一顿,勾了勾唇角:“哦,同道侣订婚期,需要做些什么?”
“可麻烦了,明明大家都是自行认识道侣,偏偏我叔父要给我订婚!”江白鱼一说起这个,就来了劲,“首先要卜卦,问凶吉,才能订期,然后还要去各种秘境搜集奇珍异宝啦,绫绸啊……等等!”
江白鱼蓦然瞪大眼睛,狐疑地开口:“小师兄,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你又没道侣。”
嵇无泠微微一笑,心情颇好地将那朵幽命花,插入手中的粉皮灯笼里。
“谁说我没有,我的道侣……”
他不知想起什么,耳垂竟然染上浅浅地一层薄红。
好半晌,才嗓音低哑地开口:“是我倾慕了许久的人。”
江白鱼险些被什么呛住了:“你不是跟那魔尊……那啥了吗?你还敢这么高调地找道侣,你小心些啊!”
嵇无泠黑眸一冷,都准备掐断传话了,最终却还是没有。
他若无其事地低低一笑:“无碍。”
“真的很危险,毕竟那魔尊……”
“我说的,就是我师尊。”嵇无泠风轻云淡地掠过话头,全然不知自己的话,给江白鱼幼小的心灵造成了怎样的创伤。
“你熟识的人里,还有谁大婚了?你一一报上名。”
第四十八章
宁扶沅安排完事情,浑身煞气地出现在魔宫时,已经是第二日。
刚穿透浓郁的黑雾,停在高低错落的魔宫墙头,就因眼前的景象蹙起眉。
本来幽黑阴沉的魔宫,被一片绮丽的红光笼罩着,很是不寻常。
宁扶沅跳下宫墙,本欲找奇穷兴师问罪的,不想一眼先望见那相貌侬丽的少年。
他正坐在长廊下,单薄的白衣委顿于地,侧脸像凝着光,被廊前随风摇摆的千万盏灯笼映照得透亮。
那些饥饿的幽命花,争相恐后地簇拥着他,似都想将他一口吞没。
他却恍若未见,只垂眸认真地修补怀里的灯笼。
那是一盏妖皮做的粉红灯笼。
灯皮不知何时已经破了,骨架也断裂了好几根,只剩下最里边,用人鱼膏制成的灯芯,还在执著地燃烧着。
妖皮容易补,但那骨架却是龙骨剃成的,嵇无泠拧着眉,尝试了许多种方法,都复不了原状。
他倒也耐心,像是跟那灯笼杠上了,不知在那坐了多久,连衣角被幽命花咬了个洞都没发觉。
奇穷察觉到宁扶沅的气息,早就苏醒过来,正在兴奋地邀功,滔滔不绝说着自己的巨大发现。
“魔尊大人,我都听到了!”
“你一走,那个人类,就立马联系上了正道的。”
“他居然胆大包天,妄图……”
宁扶沅莫名不想听下去:“果然是上了年纪,你愈发啰嗦了。”
奇穷正要争辩几句,就被宁扶沅打断了。
“行了,你先休息去吧。”
宁扶沅面无表情地想着自己安排的一出好戏,很快给自己找到不想听的理由。
现在,几乎已经肯定,嵇无泠就是正道派来的细作。
很快奇穷的监视,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定了定神,她神情淡漠地踏上黑木长廊,一心修灯笼的少年终于听到动静,快速回头望向她。
漆黑如墨的眼底,倒映着那一簇跳跃的火芯,仿佛泄露了几分掩藏不了的欢喜。
他怀里还抱着那盏破灯笼,见到宁扶沅后,匆匆起身,弯了弯唇角。
“师尊回来了?”
宁扶沅看着他怀里眼熟的灯笼,很快认出来,那是最初她丢给他的那盏灯笼。
他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在秘境中,两人争执,明明被她丢在了扶桑树的院子里。
他当时拂袖离开,也不知何时又捡了回来。
见宁扶沅盯着他怀里的灯笼看,嵇无泠掩了掩上边的裂痕,无奈地笑了笑:“我当时让灵蟒帮我带过来,它过于不慎,竟然……”
“这是在做什么?”宁扶沅如今看到他的笑容就觉得刺眼,故意打断他。
一脸不耐烦地指了指满院子挂着的红灯笼。
嵇无泠望着那些随风摇曳的灯笼,想起江白鱼的话,蜷缩了下指尖,像是被烫到了,耳垂莫名有些发红。
他轻咳一声,颤着鸦羽般的长睫:“魔宫有些黑,又常年无人,师尊喜热闹,我就想着多点些灯笼,喜庆些。”
宁扶沅蹙着眉,立刻就想挑刺,不想下一秒,不知何时,比她高了一个头的少年,却悄然立到她身侧。
他眼底含笑,像是做过无数次同样的动作般,十分熟练地隔着衣袖,小心翼翼地捏住宁扶沅的指尖。
“师尊,蒸糖糕做好了,你要尝尝吗?”
明明连双修之事都做过了,偏偏他试着捏住师尊冰凉如雪的指尖时,却颤抖得厉害,面上却镇定得很,像是在竭力压制着什么。
见宁扶沅神色淡淡,并无厌烦反抗的意思,嵇无泠心底一喜,拉着她快步往庖屋走,一边走一边还解释。
“我施了法术,蒸糖糕还是热的。”
“这蒸糖糕,是我一个故人自创的,师尊一定很喜欢。”
他并不知晓,宁扶沅却是因为他颤栗的指尖,想了很多——
这逆徒似乎很兴奋。
扶桑树老头说,她中的这上古剧毒,一般人并不知其症状,只知无解。
莫非他见那蛊毒不成,还打算在这些糖糕里下毒?
宁扶沅站在庖屋的门口,望着犹在冒白烟的灶台。
而嵇无泠像是察觉不到烫,解开屉笼,小心翼翼捏着一枚小兔子糖糕的耳朵,递给宁扶沅。
“很甜的,师尊尝尝,看看是什么馅?”
宁扶沅眯了眯赤眸,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嵇无泠。
缓缓伸手接过那枚蒸糖糕。
嵇无泠浑身紧绷着,黑眸一转不转地盯着宁扶沅掌心里的糖糕,脑海里反复回荡着江白鱼的叮嘱——
“姑娘都喜欢惊喜的,那魔尊……嗯,姑且也算个姑娘吧。”
嵇无泠漠然地正要反驳他,就被江白鱼匆匆打断了。
“有了有了!我问了我师叔,他有一计。他曾入无烬海取龙鳞,再将那龙鳞包进饺子里,请我师娘吃饺子,师娘当时一口咬到,立马就感动哭了。”
嵇无泠不信:“那龙鳞漆黑丑陋,又坚硬如磐石,如何能做聘礼?”
“我就问你,他们现在关系好不好?后来大家都沿用这法子呢。”
嵇无泠沉默片刻,想起那对叛出玄天宗,却逍遥六界的眷侣,掌心一点点发潮。
龙鳞他不是没有,但那等凡物怎能配得上师尊。
他想了许久,将复生以来,积累的所有秘宝都倒出来,最后目光落到一只镂空的,只有拇指大小的金球上。
那金球看似不起眼,内里却大有玄机,是他从一上古秘境的欢喜佛像座中寻得的。
只需要打开内壳,便能看见这小小一枚金球里,栩栩如生地刻画着成千上万种欢喜佛修炼姿态。
每一尊男女神像皆眉目如生,纤毫毕现,其修炼成效不言而喻。
明明当时他还只是一心想囤满秘宝,便速速来魔界,守在师尊身边,助她破除她命数里的那一灾。
而并无其他心思。
可不知为何,他当时脑海里,第一闪过的,却是师尊慵懒微笑的神情。
继而……鬼使神差地留下了这小小秘籍。
想到这儿,嵇无泠已是面色微潮,心跳如擂,只将将被庖屋暗淡的光线掩盖了。
宁扶沅看似在认真端详手里的小兔子糕,实际却分出一丝神,去留意那逆徒的反应。
见他手心紧张地收拢,一向风轻云淡的面上都有了涔涔汗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微微一笑,陡然握紧了掌心。
“入歧啊,本尊突然想起,玄雀那日,是被你带走了吧?他人呢?”
嵇无泠看着那枚被攥得不成形的糖糕,下意识嗓音喑哑地开口:“他没事,我只是有些事情要问他。他如今在主城区自己的院子里呆着。”
宁扶沅像是就这么一问,随意点点头,抓起那枚糖糕,咬了一口。
嵇无泠的呼吸果然更急促了。
宁扶沅却又止住了动作:“哦对了,灵蟒呢?你抓来给本尊看看。”
“师尊要么先吃完了……”
宁扶沅挑挑眉:“本尊现在就要看。”
等他一走,宁扶沅端详那枚糖糕,嗅不出什么味。
但她也没想着利用透视,看看里边有什么。
便唤了魔侍过来,把那蒸糖糕递给魔侍。
表情淡漠地开口:“拿去给扶桑树老头看看,是什么毒。”
待魔侍动作机械地离开不久,嵇无泠也就回来了。
他望着宁扶沅空落落的掌心,心头一跳。
几乎控制不住地抬眸,去看宁扶沅的表情,嗓音轻颤:“师尊吃了那枚糖糕?”
宁扶沅面不改色:“吃了。”
嵇无泠心头一定,唇角缓缓漾开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浅笑。
他嗓音越来越低,黑眸却愈发清亮:“师尊觉得,按此双修之法修炼……如何?”
宁扶沅当然不知道他所谓的双修之法。
不过提到双修,她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扶桑树老头说,要引出那情蛊,有两种法子。
宁扶沅舔了舔唇角,望着小徒弟那无懈可击,装得跟真的似的笑容。
既然那情蛊已经彻底没入他的丹田经脉,不若试试,操纵他神魂,将蛊虫驱赶出来?
宁扶沅眯了眯眼,望着他微润却认真的双目,突然伸手。
将自己冰凉的指尖,缓缓插入他微潮滚热的掌心,她反手握住,缓缓一笑:“入歧啊,听闻正道如今双修,流行的是神魂交融。”
“如何,你想试试吗?”
嵇无泠心头一颤,望着宁扶沅,轻抿了下唇。
宁扶沅却不给他多言的机会,攥着他的掌心,垫脚轻轻吻住他干涩的唇,轻轻叼住他微抿的唇。
宁扶沅抬眸轻笑,赤红的双目天真又邪气肆意:“本尊很好奇,你神识海里都有些什么,便让本尊入你神识看看,如何?”
嵇无泠被她握紧的掌心愈发湿润,她甘甜幽冷的气息,仿佛顺着她的唇齿,没入他,在他周身快速游走,而后瞬间贯穿他的神魂。
似乎轻而易举,便能夺走他的全部理智,让他彻底迷失在那双赤红鲜艳的眼睛里。
嵇无泠勉强回神,良久后他笑了笑:“我刚结丹,师尊已经化神,我的神识海……恐承受不了师尊。”
宁扶沅眨眨眼,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反而十分友好地邀请他:“那入本尊的神识海呢?”
清哑如雾的嗓音循循善诱:“入歧啊,你想看看吗?”
第四十九章 (二合一)
宁扶沅幽长的气息,仿佛就在他耳畔,带着说不出的绵黏感。
嵇无冷周身一僵,呼吸骤然变得滚烫急促。
修真之人皆知,所谓神识海,是护住元神内丹的府邸,神魂精粹之处。
元神在此中调息,修炼将事半功倍。
到了化神期后,即使一个人的躯壳不甚损毁,但只要神魂不灭,神识海犹在,就仍有复生的可能。
可以说,无论妖魔鬼,还是正道修士,神识海才是其命门所在。
每个人的神识海入口,轻易是不会向人打开的,即使是对道侣……
而现在,师尊竟然邀他入神识海?
嵇无泠还有些恍惚,像是久饿的孩子,突然得了颗糖,又像是长行在无尽黑夜里的人,终于看到天边泻入了一丝亮光。
他抿着唇角,有些迟疑地垂眸,对上宁扶沅赤红幽深的双目,有些不可置信。
唇角嗫嚅了一下:“师尊,我还是不……”
宁扶沅却轻笑一声,像是打定了主意,而并非真要给他机会抉择。
她弯了弯唇角,抬手拨开他散乱的乌发,冰凉的指尖自下颌骨处,缓缓向上攀升。
在他眉心微蹙前,她张开五指,覆盖住他鸦青长睫下的双目。
“嘘,闭上眼睛,本尊带你进去。”
宁扶沅一手捂他的眼,一手拽住他的衣襟把人往下拉,踮脚要与他额心相抵。
无奈这逆徒入秘境以来,竟然又长高了不少,便是拉着他领口弯腰,宁扶沅也抬得下巴酸痛。
她心下不爽,愈发心浮气躁,皱眉环顾庖屋四周,都是乱糟糟一片,无可落座之处。
她的视线最终停在角落灶炉后,堆积的柴薪和干草前。
正要将人拉扯过去,嵇无泠却眉心一跳,像是先一步看出她的打算。
他沉默片刻,伸手握住宁扶沅的双腿,将她抱入怀里,抬高,直到两人视线向平。
宁扶沅睁着赤眸,一瞬不眨地看他。
他心脏潮湿柔软一片,黑瞳中像浸润着水。
嵇无泠缓缓抵住师尊冰凉如玉的额心,嗓音低哑又沉闷:“师尊,我愿意的。”
想起那极有可能已经被师尊看到,又若无其事藏起来的小金球,他的声音愈发低颤:“不论师尊如何……我都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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