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鹤霄凤眸微沉。
但那仅仅只是一瞬,转瞬之间,那双对男人来讲过于艳丽的凤目又恢复昳丽光彩。
楚然越发看不懂。
几年未见,秦鹤霄的心思也太善变难猜了吧?
这诡异多变的心情,这诡异多变却又一脸面无表情的表情,着实叫人难以相处。
楚然腹诽着,话却不曾停,“而今真相大白,我对周容与自然再无情意。”
“但将军不同。”
她迎着那双粲然夺目的凤眸,端的是一片冰心在玉壶的赤诚,“我愿为将军死。”
“唯有如此,方能报答将军那日的赠衣之恩。”
“你便是这般自轻自贱自己的性命?”
艳丽凤目陡然轻眯,自重逢便波澜不惊的男人难得面带薄怒,“阿楚,谁许你这般做了?”
楚然知自己是秦鹤霄的死对头,而今秦鹤霄王者归来,她这个死对头自然是要夹着尾巴做人的,面对秦鹤霄从来是谨慎再谨慎,时刻提着十二分的精神。
哪曾想,谨慎克制如她,竟也能招得秦鹤霄动了怒,心惊之下,她连忙站起身,下意识便躬身请罪,“将军息怒。”
——息怒个屁!
她到底哪里说错了?
秦鹤霄难伺候的都快跟死了的老皇帝有一拼了!
楚然心里MMP,面上却不敢笑嘻嘻,隽秀面容上满是小心翼翼,“将军是我的再生父母,楚家满门皆系于将军一身,将军要我做什么我自然是别无旁贷的。”
“将军要我死,我便死,将军要我活,我便活——”
“谁要你死了?”
楚然的话尚未说完,便被秦鹤霄冷冷打断,“抬头。”
对秦鹤霄的恐惧似乎深入骨髓里,听到他的声音,楚然条件反射般便抬起了头。
秦鹤霄是位雍容华美的主儿,为了投他的喜好,花厅里的装点也是奔着奢靡奢华去的,毕竟做了老皇帝多年的狗腿子,楚然积攒了不少身价,拳头大的夜明珠取代了六角琉璃灯,千手观音的灯盏被摆在漆红色的食案旁作为点缀用,半人高的羽人座博山炉袅袅燃着有黄金之称的苏合香,缭绕熏香映着夜明珠的光辉,再经千手观音的灯盏一照,越发显得主位上的人粲然若神。
只是这位神祇似乎心情不大好,凤目稍显阴郁,嘴角的线条也越发凌厉,对着这样的一张脸,楚然心里莫名打了一个突——多好看的一张脸,怎就这般神经病爱折腾人呢?
老老实实说人话不香吗?
为什么非要阴阳怪气说些她听不懂的话?
她是以巧变机敏著称的丹阳侯世子,她都听不懂,那是真的让人听不懂了。
心里腹诽着秦鹤霄的神经病,楚然面上却丝毫不显露半分,仍是诚惶诚恐的恭敬,“将军唤我?”
大抵是她的态度让人无可指摘,让喜怒不定如秦鹤霄这种人都挑不出一丝错儿,秦鹤霄看了又看她,剑眉拧了起来,“阿楚,我知你失了记忆,已记不起你我之间的往事。”
后面的话似乎让杀伐果决的男人有些难以启齿,秦鹤霄眸色沉了一瞬,声音缓缓道:“你我之间不曾这般生分,你很不必如此。”
楚然从善如流点头。
——她与秦鹤霄当然没这么生分了。
秦鹤霄尚未被灭满门时,是十足骄矜轻狂的主儿,瞧不上她的汲汲营营,更瞧不上她的机关算尽,那时的她觉得秦鹤霄纯属坐着说话不腰疼,站在道德高地指着她,所以总会使些手段整治秦鹤霄。
她做事不留痕迹,秦鹤霄又是个风华风容的性子,手里没证据,自然也不会满世界嚷嚷是她使的坏,只会更加针对她,针尖对麦芒永无止境。
那时的关系自然是极“融洽”也极“活泛”的,远不是今日的她的如履薄冰,可现在形势与之前大不相同,秦鹤霄是未来的新朝天子,她是前朝旧臣外加前朝皇帝的“舅舅”,而今摄政的太后是她亲姐姐,再披上一层秦鹤霄死对头的BUFF,怎么瞧怎么都是必死的结局。
这种情况下,她可不就要时时留意步步留心了?
纵然秦鹤霄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拿之前的态度去对秦鹤霄。
“是,我自是知道与将军的‘情意’的。”
但当秦鹤霄想走平易近人路线时,她只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但将军的身份不比从前——”
“阿楚!”
男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她吓了一跳,为老皇帝做事多年的经验让她的身体先她大脑早一步做出反应——她从食案后走出,干脆利落一撩衣摆跪在秦鹤霄面前,“将军恕罪。”
这个季节的洛京其实有些冷,幸好楚然府上烧的有地龙,花厅里又铺着厚厚的飞鸾瑞兽纹的地毯,跪在上面倒也不受罪,只是她大病之后身体大不如从前,又跪得突然,哪怕地板上铺的有锦毯,但膝盖还是一阵阵发疼,她倒吸一口冷气,双手平铺,额头已紧跟其后砸在上面。
“将军明鉴,我并无冒犯将军之心。”
肌肉反应让她这个头磕得很实在,一个头磕下去,不能说眼冒金花但也是视线模糊的程度了,头晕加之膝盖疼,她的声音微不可查低了一分,再加上心里对秦鹤霄有恐惧,几层BUFF叠下来,她的话隐隐带了一分轻颤,饶是如此,她的彩虹屁也不曾落下,“将军乃神仙中人也,纵然一日跌入凡尘,也有九五之尊的位置供养将军。”
若是以她平时的警觉,她定能发现主位上的人已起身离座向她走来,但此时的她头昏眼花,根本不曾察觉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仍在自顾自说着话,“而我不过是粗鄙俗人,承蒙将军不弃,方有今日对月把酒之机——”
一只手按住她的肩头。
楚然声音戛然而止。
与秦鹤霄做了多年死对头,楚然自然知道秦鹤霄的习性,此人生于世家长于锦绣,是个十足的洁癖,莫说秋猎时期与人勾肩搭背这种男人间的标准动作了,他打个猎都要带双手套——人太多,脏。
这种动作他都不曾有,更别提只手按在她肩头的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密动作了,这个动作太突然,楚然又惊又怕,甚至下意识往自己肩头瞧了一眼——这位世子爷洁癖起来是要人命的,她的肩头若是有莫须有的灰尘落在上面,这位世子爷顷刻间便能抽剑送她上西天!
惊悚之下,楚然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她侧脸回眸,便见那只手的目标似乎并不是她的肩膀,而是她的脸,在她看过去的那一瞬,男人的手已顺着她的肩膀探了过来,伸手一捏,便捏住了她的脸。
楚然:“???”
这种发展似乎哪里有些不对?
她尚未想到到底哪里不对时,男人已掐着她的下巴抬起了她的脸,四目相对,她看到一双略带薄霜的眼。
“阿楚,你要我说多明白才肯相信,你我之间很不必如此。”
秦鹤霄声音低沉,雍容凤目染了几分墨色,不免显得有些阴郁。
楚然眨了下眼。
这......似乎更不对了。
尤其是此时她跪在地板上,而秦鹤霄也因抬起她的脸不得不单膝点地,俩人的姿势摆在这,若没之前水火不容的关系摆在那,很容易让人想到暧昧旖旎的事情去——是的,就是那种霸总式的“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对我不必低三下四”的俗套剧情。
但这种事情会在她和秦鹤霄身上发生吗?
谢邀,她梦里都不敢这么想。
虽然不敢想,此时她与秦鹤霄的姿势实在暧昧让人想歪,她看了又看近在咫尺间对她不曾洁癖发作的秦鹤霄,壮着胆子问了一句,“那,我与将军之间,该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第23章 秦鹤霄在等她一句喜欢。……
她的话似乎的确难住了秦鹤霄,男人眸色沉了一分,捏着她下巴的手也无意间用了力,微微有些疼,她蹙了下眉,没吭声——在这个时候挑战秦鹤霄的权威,这不是没事找事么这不是?
她在老皇帝身边做事多年,太了解这些上位者的心里,不仅要你表面臣服他,更要你打心里畏惧他,视他如深明,所以时不时敲打折辱一下很正常。
老皇帝这样,秦鹤霄也是这样,醒掌天下权的人,总免不了走上这条路。
楚然卑谦望着秦鹤霄,思绪却开始满脑子跑火车。
这个姿势暧昧得很,从秦鹤霄的角度来看是完全把她掌控在掌心的征服成就感,从她这来看就不一样了,有些屈辱无奈,好好的臣子被人当成舞姬似的玩弄,但她竟然还能忍受,仔细想一想,其实是该死不死的老皇帝的锅,那位皇帝才是真的狗真的阴,硬生生把她一个花季少女磨得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玻璃心练成了金刚不坏心,什么千奇百怪的惊悚事儿在她这都不算事儿。
秦鹤霄其实挺好的,最起码没有让她在大雪天去跪玻璃渣。
只是掐掐她的下巴,没什么忍不了的。
秦鹤霄久久没有回答,楚然心思乱飞,不知道过了多久,捏着她下巴的男人终于松开手,清冷声音响在花厅,“我与你的关系,比你与周容与更为亲密。”
楚然:“?”
她抬头看了一眼秦鹤霄,有些好奇秦鹤霄的脑洞——失忆等于大傻子?
这么一句漏洞百出的话是哄傻子呢?
——她待周容与比待自己亲爹都亲,而她与秦鹤霄的关系是死对头,哪怕她曾冒死救过秦鹤霄,对她来讲一是报赠衣之恩,二便是吕不韦的奇货可居。
是的,奇货可居。
她不爽老皇帝很久了,盼星星盼月亮盼老皇帝早死,秦鹤霄一看就是能折腾的人,秦家在雍凉之地又颇有声望,把秦鹤霄送到雍凉,等于给病重的老皇帝弄了一个搞不死的心腹大患,能让原本便撑着精神过日子的老皇帝忧心过多而提前崩天。
事实证明老皇帝的确死于忧患,死不瞑目的眼典型是担心未来秦鹤霄会势如破竹攻入洛京篡夺属于他的江山,老皇帝的这种死法楚然很喜闻乐见,所以她对自己冒死救秦鹤霄的事情很容易接受,甚至还想给自己点赞,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她汲汲营营人生里的唯一一次任性,任性得很漂亮。
哪怕秦鹤霄再怎么不好相处,也比不做人的老皇帝强。
两害相较取其轻,就目前来讲,楚然还是很满意秦鹤霄的,尽管秦鹤霄心思难猜且喜怒不定,更爱说一些让她摸不着头脑的话,但她依旧更欣赏秦鹤霄。
——别的不说,这张雍容华贵的脸多赏心悦目啊。
对着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听他几句心思难猜的话算什么?
这么一想,楚然更加坦然,她敬业配合着秦鹤霄的表演,斟酌着用词道:“将军所言甚是,我与将军本就比周容与更为亲密,若是不然,我怎会冒死救将军出水牢?又不远万里将将军送至雍凉?”
为了勾起秦鹤霄对她的感激,楚然用词颇为讲究,声音也恰到好处放低了一分,低沉嗓音,配上一双赤诚的眸子,任是老皇帝也会被她软了心肠。
然并卵,她的一番卖力表演非但没有让秦鹤霄柔了目光,反而让面前男人眸光越发冰冷,如同审视猎物的兽,随时都会脱下伪装将她拆吃入腹。
没由来的,楚然打了个哆嗦。
秦鹤霄嘴角抿成一条线。
毕竟在老皇帝手底下做事那么久,楚然精通各种死里逃生的方法,见秦鹤霄情绪不对,她果断认怂求饶往自己身上揽错,“当然,去往雍凉的路上我待将军可能没有那么细心,让将军吃了不少苦头,但天地可鉴,我待将军委实一片赤诚,若能给将军更好的生活条件,我必不会让将军随我一起吃苦。”
“实是条件艰难,才让将军受了委屈,将军,你莫要因为这些委屈便觉得我待您敷衍啊。”
——更别因此记恨她。
讲真,像秦鹤霄这般骄傲又洁癖的人,一生最为狼狈的时候也就是跟着她逃亡的时候了,那时候整个天下对秦家严防死守,她能平安把秦鹤霄送到雍凉已经是一个奇迹了,哪来的资本让他保持着世家公子的优越生活?
那段时间的他,必然是极狼狈极见不得人的。
一生最为狼狈的模样被她瞧在眼里,按照秦鹤霄好面子的作风,那必然是杀她灭口啊。
想到这,楚然心头一哆嗦,整个人都僵了起来。
——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呢!
有这么一层关系在,再怎么的救命之恩秦鹤霄都容不得她。
“将、将军!”
心里极度恐惧,楚然说话都哆嗦,“将军饶命!”
“阿楚。”
男人眯眼看着她,“你为何觉得我会杀你?”
楚然:“......”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
他所有的雷点她踩了一个遍,没被当场剐了都是秦鹤霄看在她的救命之恩上面了。
但这种话说是不能说的,楚然只敢颤着声音陪着小心道:“当年我年少轻狂,曾多次与将军作对——”
“既如此,你又为何救我?”
秦鹤霄冷声打断她的话。
秦鹤霄问得急,楚然答得也快,“是,是为报答将军的赠衣之恩。”
“仅仅是因为赠衣?”
秦鹤霄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再无其他?”
楚然迷惑了——不然呢?
不是因为赠衣还能因为什么?
是倾慕秦鹤霄?表面与他作对实则芳心早已暗许?
别开玩笑了,这个时代虽民风开放,断袖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恰恰相反,贵族子弟好男风的事情随处可见,她与官场人应酬之际,也曾见过炫耀自己豢养的兔爷的人。
但这些人显然与秦鹤霄没什么关系,秦鹤霄这厮一看就很直,虽然有很严重的洁癖,但丝毫不影响他是一个直到不能再直的大直男。
可,一个与他多年死对头的大直男,为何会问她这种让人想入非非的问题?
楚然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
秦鹤霄的问题让人没法接,楚然想了又想想不出一个所以然,便掐了下掌心,壮着胆子去瞧面前的秦鹤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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