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小公子,看人的眼神好犀利...
“孙掌柜刚说的不错,你们孙家还真是...家庭齐一和睦,很是不错。”
孙勇额头隐约有汗珠浸出,干笑了两声,岔过这个话题,领着一行人进了死者生前住的院子。
婵夏并没有急着进去,而是站在院外打量。
孙家是二进院,院子分内外两重,死者日常起居都在住宅,外宅设书斋用作读书。
窗边种了好些竹子,茂密的竹子随风轻展,抖出一片忧郁的绿纱。
曾经,有个少年或许就坐在窗前,就着摇曳的烛火看着外面翠竹,想着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如今,翠竹依旧在,少年却躺在冰冷的棺木里,那些本该属于他的璀璨年华,终究被穷凶极恶的歹人所害...
“儿啊!我苦命的儿!你还那么年轻怎么就这么做了,老天爷你不长眼啊,为什么让我这糟老婆子苟活于世,啊!”
凄厉的哭声从远及近,声声凄厉,催人断肠。
婵夏回神,看向远处。
中年妇人在人的搀扶下朝着她哭喊而来。
婵夏差点没认出来,这就是昨日清晨见过的王氏。
才一宿而已,王氏就像是苍老了几岁似的,眼睛哭的肿似核桃,声音沙哑,走了几步踉跄着朝前倒去,她身边的妇人忙扶着她。
“嫂子,知县大人带人亲自过来了,一定能查出是谁害了虎子,你节哀,一会见了大人莫要失态...”扶着王氏的妇人劝道。
王氏强忍悲伤,跟着人进了院,与婵夏擦肩而过。
白发人送黑发人,婵夏一阵难过,她就见不得这种场面。
她前世看过无数凶案现场,验尸时她总能保持冷静,不带有任何情绪起伏,无论尸身损毁多严重,她都能面不改色的查验完毕。
人死后尸身于她来说便是活计是差事,冷静面对便是对逝者最大的尊重。
可每次见到死者亲人,浓郁的悲恸都让她感到沉重,心口像是压了块石头,不免悲痛。
昨日清晨,王氏还是衣着光鲜的妇人,满腔悲愤的敲鼓鸣冤,今日就成了万念俱灰的模样。
接受亲人不在是漫长的过程,王氏今日的难过,不过是漫长余生的一个缩影,还会有更多思念儿子的苦痛等着她。
“阿夏,你怎么不进去?”巡检司出来,正婵夏对着竹子发呆。
“我酝酿一下情绪,大人你怎么也出来了?”
“哎,王氏哭得凄厉,我于心不忍...”巡检司因赵义之事,对婵夏印象很好、
趁着这个机会问道,“我听你刚跟孙掌柜说的话,好像话里有话?”
“孙勇跟他儿媳...关系不一般。”
“哈?!!!”巡检司大惊失色,这是咋看出来的?!
“孙勇腰间系了个符袋,你注意了没?”
不同于官员随身携带的官符,孙勇带的是辟邪用的符咒。
“那符袋上的绣工,与刚小童的香囊绣工是同一手法,针脚一模一样。”
“额,仅凭这就说人家...不妥吧?一家人,儿媳帮公爹做些针线活也很正常吧?”
女子针线活的好坏,直接决定她在婆家的地位,寻常百姓一家老小的针线活都是儿媳来做,区区一个符袋,又能代表什么呢?
“公爹符袋上的绳丝线的结扣,与儿媳身上的彩绦打法一致,这种打法颇为新颖,我只在这家看过,刚孙勇娘子扶着王氏过来,我又看了她的,与那俩人不同。”
贴身物品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打理,什么关系不言而喻。
“我与孙勇对话,提起他儿媳时,他眉毛紧缩嘴唇歪斜,内心极度恐慌焦虑,这不该是正常反应,不信一会找个人问下,昨日孙勇娘子一定没与孙勇住在一起。”
刚好过来个杂役,婵夏把人叫住,随便几句便问出来了。
前两日孙勇娘子康氏与孙勇起了口角,康氏这两日都宿在王氏这,正逢王氏家出了大事儿,便没回去。
孙勇腰上的绳结便是儿媳亲手系上的。
巡检司倒吸一口气:“还以为这孙家兄弟恭举家和睦,想不到竟是这般...呸!不过奸出妇人口,她不告咱们也只能当没这回事...眼下还是查孙虎死因要紧。”
到阿夏之前所说,巡检司压低声音好奇问道:“阿夏,你说害孙虎的人是熟人,这会孙家亲友皆在此,这里面会不会有真凶?”
自从听完婵夏那番话后,巡检司看这里每一个人都像是可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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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真凶就是他,是他,就是他!
“这里有没有真凶,一验便知。”婵夏抚弄了下翠竹叶。
“我方才看了眼,现场已做过清理,看不出任何痕迹,怕是白来一趟...”
“雁过尚且留声,现场岂能无痕?”这句是督主挂在嘴边的,也是婵夏的信条。
她倒要看看这“齐一和睦”的孙家,还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读书人书斋讲究“雅室何须大”,不求豪华占地大,只求雅致。
孙虎的这件书斋便是如此。
室内仅有一桌一椅一盏灯,再就是满满几架书,地方不大,地上裁剪的别出心裁的小盆景素而不寂,一看就是用心读书之人的房间。
地上的血迹全都被擦了去,屋内桌椅摆放整齐,乍一看就像是普通书斋,很难想象这里曾发生过那么可怕的命案。
婵夏进门溜达了两圈,视线锁定某处,眼眯了起来。
她知道死者头部是用何物敲击成那样了。
这屋里,少了一个重要物件,而那个物件,很有可能成为破案关键。
婵夏看着墙上的字画,落款正是孙虎。
“这字...”
一屋子霎时安静,集体看向她。
婵夏挨个扫过众人,把每个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着重看了其中两人后,又把视线挪到纸上。
“字写得真好,笔势雄健,一看便是饱读诗书,学问渊博。”
王氏的表情从期望变成失望,捂着嘴哭声从指间传来。
“我儿死的冤啊,还望大人为我儿查明真相...”
知县忙看向婵夏,深深的谴责,查案夸什么死者?
勾起王氏的伤心事,哭得他脑袋嗡嗡作响。
婵夏只当看不到知县的疯狂谴责,转头问王氏:
“你把当天看到的听到的,都讲给我听,越详细越好。”
“昨日卯时,我晨起路过虎子院,见屋门虚掩着,叫他两声没人应,我推门进来就见虎子倒在那里——”
王氏用手指着知县站着的位置,知县脸上胖肉抖了两下,嗖地挪到边上,只觉似乎有阴气作祟后背发凉。
“他就仰面倒在地上,人都僵了...”
“案发前一晚,你们可有听到书斋有异响?”
“不曾,那日说来也怪,我睡得格外沉,什么也没听到。”
王氏哭得说不下去,站在她边上的妇人忙扶她。
“嫂子节哀,人死不能复生啊!知县大人英明神武如青天在世,一定能捉到流寇替虎子报仇!”
“你是谁?”婵夏明知故问。
妇人堆笑:“我是孙勇家的康氏。”
“康娘子的手是怎么了?”
众人看过去,只见康氏右手虎口有指甲盖大小的新伤。
“切菜时不小心划到的。”康氏心虚的挪开眼。
婵夏没有继续问下去,只在屋里转来转去。
大燕仵作验尸全都是在知县或是知府的指挥下,她这般自己查案的还是独一份。
知县站在一旁只觉尴尬,不说点什么好像很奇怪似的,随口问了几个婵夏听起来很傻的问题。
诸如孙义几时回来,有没有给孙义送信...全都是与本案无关的,完美避开了一个好知县该有的职业水准。
王氏只顾伤心哭泣,孙勇夫妇小心翼翼地回答着知县的提问,孙勇趁大人问康氏时,小声问边上的师爷,得知婵夏不过是个小小仵作,神色又缓和下来。
“夫人,你仔细看看这房内,可有少了什么物件?”婵夏问王氏。
“我儿书斋从不放金银玉石,这屋内并无值钱物件,就我儿身上的玉佩被夺了去。”
“不,还少了一个重要物件,香炉。”
王氏醍醐灌顶,对,香炉没了。
“书生可无金银不可无香,啜茗焚香,令意思爽畅,然后读书,如此雅致的书斋,怎会少了香炉?”
焚香是文人雅习,不仅安神醒脑,一炷香烧完便可知时间,妙处甚多。
“那伙贼人真是可恶,连个破香炉都不放过!”孙勇咬牙道。
“别把什么过错都推到流寇身上,流寇顶着如此大的风险闯民宅,放着主宅的金银细软不去偷抢,非跑到书斋跟个书生过不去,费那么大力气把人谋害,就为偷个香炉?”
婵夏一番话铿锵有力,孙虎不出声了,双唇紧闭,神态略显慌乱。
“我之前验尸时,便疑惑死者头部是用什么重物敲击,头部创口有钝器痕迹,也有利器痕迹,来到现场才发现,就是香炉。”
香炉多为铜器所制,有一定重量,底部平整,盖子却会铸成各种吉祥形状,真凶双手握着香炉从下往上来回敲击死者头部,死者头部便同时出现利器和钝器敲击的痕迹。
婵夏说完,只等着知县发号施令。
奈何此人不是一般的迟钝,她都说得如此明显了,知县还憨憨的等她说下文,一副不开窍的迟钝样。
“那香炉有一定重量,凶手不会抱着香炉逃跑,必定丢弃在这附近。”婵夏心里鄙夷肥官,他这种智商,在督主面前活不过俩时辰。
“搜查全院!”知县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忙命衙役寻找。
不一会,衙役抱着个鎏金錾花铜熏香炉进来了,这是在井底发现的。
表面作过鎏金处理,盖钮为一端坐的狮子,左脚踩一绣球,活灵活现,整体颇有重量。
与婵夏想的一模一样。
王氏痛哭出声,她知儿子不喜身外之物唯独嗜香,着意寻来送儿子祝他早日金榜题名,不成想就是这个,断送了儿子性命。
“嫂嫂莫要伤心,仔细哭坏了身子,等大人捉到流寇,虎子在九泉之下也就能安息了。”孙勇安抚。
“孙虎被害并非流寇所谓,害他的真凶,是熟人。”婵夏开口打断孙勇。
王氏闻言哭声骤停,冲过来问道:“你说我儿并非被流寇所害?!”
“是,大人已经查清楚了一切,是熟人作案。”婵夏笃定,她又有了新收获。
王氏噗通跪地,哭着磕头:“求大人主持公道!”
知县嘴角抽抽,略带委屈地看着婵夏,宛若再说:本官何时查清一切了?
“熟人?怎么可能?!”孙勇情绪激昂。
“我孙家虽未商贾却广结善缘,在长平县口碑素来不错,我嫂嫂为人更是和善,年前洪灾,我嫂嫂还施粥济民,谁人不知?怎能有那狠心的,害我侄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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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真凶不止一个
婵夏冷笑着看着孙勇:
“是啊,我也想问,怎么就有那狠心的人...若我说,这熟人不是街坊四邻,而是亲戚,岂不更骇人听闻?”
屋内哗然一片,孙勇指着婵夏骂道:
“区区一个仵作,大人还没说话,你竟敢血口喷人?!”
说罢噗通跪地痛哭出声:
“大人替我孙家主持公道啊!我孙家家风森严,容不得一个仵作诋毁啊,这事若不说清楚,岂不是损我孙家清誉?!”
康氏也跪下哭道:
“此事若不查明,全族如何有脸面在长平待下去?若传出我孙家有着谋财害命之人,我孙氏女儿如何出嫁,我孙氏男儿如何立足?”
“请大人明鉴!这仵作污蔑我全族,不给我们个说法,我们孙氏全族都没脸活下去了!”
这夫妇一唱一和,哭得好像是自家死了人,就连王氏都看向婵夏,迟疑道:
“这位公子,你会不会看错了?”
婵夏看着孙勇夫妇嗤笑:
“你们这般会演,不去唱戏真是可惜了,侄儿被害都没哭的这么伤心,一听家族名誉受损,倒是激动异常。”
“大人早在验尸时便知是熟人作案,此案疑点诸多,大人明察秋毫不愿草菅人命,特意带我重回案发现场,我遵循大人的意思仔细查看,果然发现了新的疑点。”
知县手捋胡须,这话他接不下去,毕竟他...啥也不知道。
查案的这会功夫内,院内外围了不少问声过来看热闹的,交头接耳。
有个老者分人群进来,正是孙家宗族耆老。
“大人,我孙家几代从未出过手足相残之事,这位仵作所说可有依据?是否存在误会?”
院外响起一片声浪,皆是孙家旁亲抱打不平。
宗族里若真有了谋害至亲的贼人,对宗族还是有不小的影响。
最直接的,便是男女婚配,耽误声誉,难寻好人家,众人情绪激动,一定要讨个说法。
“大人,可否允小的把当日案情重演一遍?”
“允!”知县继续捋胡子,你开心就好不要问本官~
“案发当天,下了场雨。”
当时的长平县巡检司衙门内,有位童叟无欺的小仵作,正在替赵义的义弟缝合尸身。
而距离巡检司不远的孙家,孙秀才听着雨焚香夜读,不知不觉就看到了丑时。
雨渐渐停了,香炉里的香也成了灰烬。
孙秀才起身,正待回住宅休息,却听院外有人喊他。
时逢深夜,声音不大,又是熟人,所以后宅听不到。
孙秀才放人进来,俩人进了书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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