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流:“真不错,下一句呢?”
孙月半:“有下一句吗?”
令狐熙:“没有了。”
韩为:“快跑吧!”
方士泠:“等等我!”
周浮白:“哪个拽我裤子!”
众人跃窗四散而逃。
“小狸怎么躲在这边?”
“看戏呢。”沈清鱼指了指外头的花前柳下。
赵言就看到了一个戴着帷帽的姑娘双手捏着一个玉扣,两人说了几句话,没了玉扣的沈清正低头沉默,大概是看到了她手上的玉扣想起自己脑袋上空着了,无比自然地掏出一个新的换上。
“二公子竟这样风流……真是人不可貌相。”
沈清鱼眉开眼笑,“我给他备了八个呢,都能给出去就好了。”
“我只有一个,小狸要吗?”赵言说话间微微弯腰低头,手指点了点自己的玉扣。这样的姿势让他的玉扣完完整整展露在沈清鱼眼前,触手可及。
老虎低头任搓真是好诱人。
“师兄哦,胖胖他们总想打你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就直起身,自然而然地坐下,“让他们来。”
沈清鱼也过去坐下,接了赵言倒的茶水喝一口,发呆。
“听闻你马上就要出发去妙手仙宗了,还得去凌天宗。”赵言的拇指按在茶盏的边缘,“小鱼游着游着,要长大作鲲鹏了。”
沈清鱼憋了又憋,“师兄,我想问很久了,你行事说话的风格,到底是向谁学的?绥安派上下再找不到第二个像你这样会哄人的了。”
赵言无奈:“我哄过谁?”
沈清鱼才不信他。她被哥哥抱着在绥安派瞎跑的时候,赵言已经是十岁出头的少年郎了。天生一副话术十级的模样,他在前面走,后面全是溢出来的“温柔大哥哥”的荷尔蒙,家里的弟子相处久了知道这是头笑面虎。可外头不知道呀,这样的哪个姑娘能扛得住?
“我可听说了,师兄在城里好受姑娘欢迎,每年甘露节都哄得一大群姑娘围着你团团转。城里的少年郎提起你都咬牙切齿,胖胖他们也被你抢过几回柳枝。”
从前甘露节都是互赠柳枝的,赵言不出门便罢了,出门了能被姑娘们插成一棵柳树。
赵言扬起一抹核善的笑,“你亲眼见过?”
“那倒没有……”
“那你现在用眼睛看看,我身边有谁?”
这还能有谁,不就一个我吗——沈清鱼一滞,觉得气氛逐渐不对劲起来。
“只有你。我只哄过你。”
沈清鱼的呼吸乱了。
她知道自己不是多聪明的人,但足够让她明白人的本事是不能用年龄来衡量的。何况她上辈子都没活到成年,这世又重新做一次小孩,两世加起来虚长赵言几岁,处事却比他差了一大截——她哄人开心的本事还是跟赵言学的呢。
就像她再重活多少辈子也不会有哥哥那样纯净的灵魂,她知道自己没有赵言厉害。可好歹这一世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不能轻易让几句甜言蜜语哄住了。
沈清鱼心里的小人疯狂尖叫:快跑!快跑!不要信他!
打不过还不能跑么,逃跑可耻但有用呀。
但赵言怎么可能让她跑呢。
“玉扣,要吗?”
赵言直直盯住她,她真有种被老虎锁定的感觉。他的手又点上玉扣,等着,只要她说一句“要”,他就会解下来给她。
沈清鱼有点怕。
空间那么大,人就两个,为什么会感觉无处可逃?他分明坐着的呀,是怎么撑满这个空间的?
“不、不要。”
赵言的手就放下来,沈清鱼感觉空气重新开始流动。
两个人安静地喝茶。
沈清鱼很怂,她想跑。但赵言核善地坐在那,她觉得她会被提溜着领子抓回来。她心下烦躁,不愿意自己也瑟瑟缩缩,躲躲藏藏的。
她爷爷可是沈靖平!
咱老沈家的人怎么能被人堵墙角里呢!
“师兄……喜欢我?”
赵言的笑僵住了。
“是。”
“为着沈家?”
“不是。”
“我不喜欢师兄……也不是,我对师兄没有男女之情。”
“嗯。”
两个人继续安静地喝茶。
沈清鱼敏锐地察觉到可供反扑的空隙,她也实在好奇。
“师兄,我挺坏心的……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你喜欢我什么呢,我也没那么好看呀……”
“你好看。”赵言反驳,他又笑起来,“我也看不出来别的姑娘好不好看了。”
沈清鱼心里的小人把自己的头埋起来:你看!你看!花言巧语!油嘴滑舌!不要信他!
“你是挺坏心,我怎么就喜欢你了呢……”
沈清鱼的心扑通扑通跳。
“清达当年带你在山上跑,一个男孩从小就给姑娘鞍前马后,师兄弟们都看不顺眼。清达就说我们是嫉妒他,说我们一辈子也找不着能甘愿这样做的人。然后他就被打了。
“我就看你,你分明是个坏心眼的丫头,住在婴孩的身体里,看着都有点吓人。
“可再转头,大家都想让你,像看清达一样看自己。”
赵言做总结了:“大概是你够傻吧,只要陪你看鱼就行了。”
沈清鱼心想才不是呢。
赵言把杯中茶水喝尽,摘了玉扣抛给她。
“拿着。”
这还带硬给的吗?
沈清鱼像接到热豆腐一样左右手颠来倒去。
赵言比她先开口,他有点不自在:“我不能戴着回去,师弟们都看着我戴出来了。”
“要不,你放百宝袋里?”
“这么嫌弃我?”
沈清鱼要哭了,“你就当是吧。”
他看着真的很难过了。
沈清鱼突然在这一转瞬即逝的狼狈里看见了他的真心,他像个普通的情窦初开的男孩了,再没有那些游刃有余,云淡风轻。
沈清鱼陡然生出一种恐慌。
她现在已经藏得很好,将来会藏得更好,再也不会有人看出她的坏心。
到时候还会有人喜欢她吗?知道她本性还喜欢她吗?
赵言也许是真的喜欢她,他那些话可能不是假的。
他可能是真心的——
我做错了吗?
沈清鱼心里翻山倒海,面上却郑重地把玉扣推回去:“师兄,等人很苦的,你不要等我。”
“嗯。”
赵言把玉扣拿回去,握在手里慢慢用力,碾出粉末来。
他走了。
沈清鱼独自盯着这堆碎末,挖起一小捧捏在手心,尖锐的棱角扎得她很疼。
生命里做出的每一个选择,有没有人能告诉她哪个是对是错?
沈清鱼走出雅间,那八傻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回来躲在茶馆大堂里。
方士泠把一个漂亮姑娘堵在墙角,是真的堵,他没有赵言那样的气场。他一手撑墙,一边低头点点玉扣,嗓子里压出一种根本不属于他的低沉磁性的声线:“玉扣,要吗?”
姑娘一愣,头顶“嘭”一下炸出一朵粉红色的蘑菇云。眼睛扑闪扑闪,水盈盈点头了。
方士泠志得意满地走回来:“八个算什么,我觉得我能送出十六个!”
沈清鱼如遭雷劈:“你们看见了……”
这是当然,他们四散而逃没见人追过来,当然要折回来查探敌情。可惜只看见一小段就被赵言震走。这不耽误他们非常激动地潜伏在大堂,等着看狸奴答没答应。
赵言孤零零地御剑飞走了,这一看就是没成!
他们还在那情景重现。
吴须羡深情又矫作地勾起周浮白的下巴,两个人鼻孔看鼻孔。
“玉扣,要吗?”
周浮白用力一扭头,“不要!”
孙月半一副“组织很欣赏你”的作态,说:“狸奴,不愧哥哥们疼你。那赵言总算翻跟头了!你做得很好——你干嘛……你不要哭呀!救命!救命!她怎么了——你不要哭呀!”
有这八傻蛋做比较,愈发显得赵言真心实意。
当年嫌累没有和哥哥一起出门,转头他就不见了。
拒绝赵言是对是错?将来是不是再也不会有人真心喜欢她了?
八傻蛋莫名捅了个惊天大祸,手忙脚乱往沈清鱼脑袋上扣了一顶帷帽,像运什么见不得光的货物一样把人运回沈家,赶紧跑了。
沈清鱼哭完觉得有点尴尬,两辈子头一回被人表白,还不许人心浮气躁吗?
所以遇到沈清正就很败兴。
沈清正开口就说:“你骗我。”
他站在黑暗的山路里控诉,“你说玉扣是用来答谢别人帮你……”
沈清鱼根本没在听,她又想起赵言。
八傻蛋各自大她一到六岁不定,甘露节这种春意盎然的时分,当然不可能带着小豆丁这种拖油瓶玩。十二岁那年是赵言带她出门参观甘露节的,他那时候就用一样的说辞哄她,最后她就带着赵言的柳枝回家插在瓶子里。
那时爹娘问清柳枝的来源,相视一眼发出意味深长的“噢……”。
在那以后,弟子们每每看到她与赵言说话,总是给他们腾出空间。
沈清鱼后知后觉,也许笑面虎之心,只有她不知道。
这里还有一件她不知道的事。
她院子里那道禁制,是沈谦专门为了防赵言才下的。赵言答应帮她试探沈清正剑术那会,刚踩进她的药园子就被沈谦拿剑拦着脖子,也是因为沈谦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想趁自家闺女心情不好,胆敢浑水摸鱼,趁乱登堂入室。
他可能是真心的。
沈清鱼讨厌这种“我可能又做错事了”的心情。
任由满肚子坏水咕咚咕咚往下淌,从脚底下一圈一圈向外腐蚀。
她站在沼泽中心,歪头看人,语带同情:“是呀,我骗你了。小可怜,那你能怎么办呢?”
第8章 师徒
心情不好的时候,老魔头有用极了。
毕竟什么事到他那都不算事,什么都很好解决,天塌了也砸不到矮个儿的他。
沈清鱼满心离别的伤感和对未来的迷茫,站在踏板上不肯走,被老魔头一脚踹上飞舟。
“你那研究院不错,宗里也建一个。不过太费心思了要耽误事,交给别人去管吧。”
他扔给沈清鱼一本书让她看,自己则在飞舟上传音安排事情,非常利落地选定地方,人员,交代哪几个配方和草药的处理方式已经可以登记入册,哪几个还要继续往下研究。
他心中自有章程,处理事情非常高效。
现在的计时方式是一天十二个时辰,短的用“一炷香”,“一盏茶”,能把时间用得比别人细密,你就已经赢很多了。
沈清鱼也是靠着时分秒的习惯才比别人学得快学得多。
老魔头“咔咔咔”忙完,看见徒弟还沉浸在离愁别绪里看不进书,抬手就是“唰唰唰”几刀,给她身上开了数道飙血的伤口。
“不是会治伤口吗?赶紧的,别死了。”
沈清鱼抖着手给自己止血,老魔头又来几刀,“继续。”
等灵力耗尽,她已经满身疮痍只差毁容了。
沈清鱼像条刚开始腌制的咸鱼一样躺着,身上还在渗血。她虚弱地望向夕阳,只觉得“这一道夕阳的光落尽,我的生命也要结束了吧”。
老魔头就指一指那本医书,“现在学吧,学快点,迟了这些疤就要永远跟着你了。”
沈清鱼含泪挑灯,奋发读书。
老魔头喝茶抖腿:这世上就没有本座解决不了的事。
她拼命读书,学习笔记写了一沓又一沓。不过三五天,那本不算厚的医书快被翻烂了一半。
老魔头原本是来给她讲解的,他又不是什么魔鬼,其实只要求她能把这些精简的句子展开知道是什么意思就行。
然而看了一遍她的学习笔记发现居然理解得……还行?甚至有些观点还挺新颖,就留在书房里盯着看她是怎么学习的。
沈清鱼看他神情奇奇怪怪的,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只能当他不存在一样继续自己读书查资料。
白天两人相安无事。
一般第一本书都是入门级别的,沈清鱼虽然觉得这书挺艰涩的有很多想问人的地方,但老魔头不开口,她也不敢让老魔头觉得自己笨。
幸好老魔头书房的书够多,他摆放得又很有一套系统。那就翻吧,书山有路勤为径啊。
沈清鱼挑好了区域,觉得只要翻完这一块的书,至少能先有自己的一套理解,知道一些基本的字词,到时再去问老魔头就有点底,应该能听懂他在说什么。不然问了也白问,老魔头脾气上来又要剖她脑子。
而另一边,老魔头看她这样都能学得下来,也就没有出言打断她或者指点她哪里不对。
他也看出来沈清鱼只是记录了一些想法,并没有笃定什么错误的观点,相反她看到后面发现前面理解得不对,就会翻回去再看一遍改正。
等她这样看完一遍书再教,他就能事半功倍了。
出门一趟捡了个便宜又省心的徒弟,老魔头挺满意。
直到夜幕降临。
老魔头很不高兴,因为他发现沈清鱼一天居然睡四个时辰。
“起来!学医的怎么能睡这么久!你睡得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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