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铃转头看向贾父:“方才贾老爷说我与令公子之情,试问我根本不识贾公子,何情之来?我与贾公子只见过一面,彼时他自我府墙头坠下。常人不追究贾府公子翻墙无礼之罪,却给我安无妄之虚名,又是何道理?”贾父冷笑:“怪道人家说侯府的小姐乃是妖孽转世,我起初还不信,原来是如此地伶牙俐齿,心肠寒毒,害人性命却无半分愧疚!”烟铃抿着嘴,不再发一言。脸上却着实无半丝羞怯与退让。
楚伯对着烟铃,指向后廊:“你回自己房去!”烟铃目光扫过众人,转身便回房了。贾家走后,烟铃本以为父亲会冲自己大发雷霆,或许还会牵连芸竹,惴惴难安,绣到一半的仙鹤也放下了,想着要把来龙去脉细细说与父亲听,让他不要把过错都怪罪到自己头上。却不料楚伯之后一字不提那事,听下人说,他给贾家送去了许多钱宝,还派了堂兄去丧礼祭奠,也算体面地料理了这桩事。
但此事引发流言却不会因而停下。有时,烟铃望见丫头小厮窃窃私语,但一看到她走过来,便低下头,止住不说。府内尚且如此,府外更不知如何了得。
第三章 将笄宴会
转眼七月,已过了立秋,烟铃坐在院中长廊,楚伯走来:“女儿,过十来日便是你十五岁生辰,你可有什么心愿?”听到父亲询问自己的心愿,烟铃开心坏了,有些撒娇的说:“爹爹,你从来不曾为女儿办过生宴,我想办一场宴会,让侯府上下热热闹闹的。”“好,那为父遍邀天下士绅,给你好好操办一场盛大生宴。”
烟铃见父亲一口同意,便许下第二个愿望:“我还从来没有出府过,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楚伯深深地看着她,摸摸烟铃的头发:“嗯。府外的天地你还未见识。哎,时间这样快,转眼你都要及笄了。你母亲差不多也便是这个岁数嫁的我,可惜她走得早,为父又是一介粗人。”他难得这般温柔对烟铃说话。母亲,母亲是什么样子的呢……
在下人们的记忆中,楚夫人瘦弱而温柔,总是生病。怀烟铃的时候,仍十分虚弱,一直吃药。但楚夫人性子也倔强,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侯爷也拗不过她。临盆前,楚夫人一连做了三日噩梦,梦中有连绵不绝的大火,闭上眼,也仍是大火,火光滔天。楚夫人在噩梦与幻觉中屡屡惊叫、哭泣。王宫的医官也束手无策。许多不知道从哪里爬来的蛇盘旋在楚府屋顶,发出嘶嘶的叫声。人们均说此乃不祥之兆,据说昔日独霸天下的朱雀女王降生时也有此异兆。楚夫人在大汗淋漓中诞下了孩子,烟铃的第一声啼哭像闪电般划破长空。生下烟铃没多久,楚夫人就去了。他们都说是烟铃剋死了自己母亲。楚伯也从不在烟铃面前提起她母亲。
眼看距烟铃生辰只剩几日,府上开始大张旗鼓筹办宴席,一扫往昔阴霾。烟铃从来没什么朋友,因此管家根据玄武几大世家列出邀请客人的名单。烟铃亲手写了一张张请帖,派人送到各府。
生辰当天,来的都是烟铃一般大的少年少女。堂中摆了五大桌。两桌是世家千金。两桌是世家公子、还有还有父亲麾下的少将。另有一桌摆在正中,专为楚伯楚烟铃父女而设。楚伯端起一杯酒,敬了诸人:“今日是我女儿生辰,在座诸位亦是少年人,大家就在侯府好好玩一场。我年纪大了,与你们的父辈另有一局。”众人也纷纷举杯。
楚伯离开后,气氛一下宽松下来,少年少女们开始谈天说地,大吃大喝起来。有的行起了酒令,输罚饮且作诗一首;有的投起了骰子,旁边围了下赌注的铜币;有的不惯吵闹,两三个约了,去院中赏月。烟铃穿梭于一桌一桌中。
她先走到都是女郎的那一桌。桌主位坐的是一位颇有气质的妙龄女子,约莫比烟铃大个两岁,举手投足都有清雅的书卷气,眉目间却颇有几分看不起烟铃的样子。她是谁呢?…烟铃回想当时请帖,有两家的请帖,管家让她务必十分用心誊写,其中一封是平文宋家,另一封便是齐家。听闻齐家是书香世家,齐府有万卷珍贵藏书,府上小姐齐沁,更是年仅七岁就作出《凤凰赋》,轰动玄武,被誉为天下第一才女。烟铃本想上前结识齐沁,却见齐沁扭头与左旁一位文秀的蓝衣女子耳语,便转到另一桌。
那一桌都是父亲麾下的少将。其中好几位烟铃也在府上打过照面。其中拿着酒壶直接饮的便是昭辰了,他也方才十六七岁,乃是少年将军。常听父亲夸他年少有为。他常来府上,烟铃偷偷看到过他与父亲议事。
烟铃敬昭辰,他也颇为豪爽,一报拳,一壶酒下肚。还不解馋,又把它桌的酒取来,继续解渴。喝着,意气风发起来,便解下腰间配着的长剑,拉过后桌一位玉面长身的郎君来论剑。那位郎君约莫二十岁,俊朗飘逸,一袭竹色的长衣。昭辰称他“平文公子”,那位平文公子不与他切磋武艺,反给他讲剑与地气的关系。讲到“水域附近挖出的的铜有凌冽之气,筑出的剑往往带寒光…”时,忽觉有人盯着他,也回转过头来,看到烟铃,兀自愣住了。半晌,方才做了一揖。
烟铃也呆住了,她第一次见到有人有这样清澈的眼睛,像什么呢,像水中的玉,发出清光。在那样一双眼睛下,人无处遁形。烟铃记得很清楚,那是她与宋清远最初的相遇。
第四章 酣酒尽兴
当下那位平文公子说:“这位便是今日的主人吧?楚小姐。在下宋清远。早闻贵府佳酿无双,今日特来一品。”“原来是宋公子,常听家父提起令尊平文君的大名。”烟铃看着宋清远,他亦十分清雅,却完全没有齐沁大小姐拒人千里的架子,反而平易可亲。
宋清远浅浅一笑,取出一个小布偶:“这是昭辰与我送小姐贺礼,一点小礼,略表心意。”那是一个用布做的小动物,说它是马吧,却长着独角。又可爱又有几分凶猛。“它叫矔疏,是一种神物。”宋清远将小矔疏递给烟铃,烟铃双手接过:“矔疏…好奇怪的名字啊!”她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那是她生平的第一份生日礼。清远眨眨眼:“你可不要小瞧它喔,它可是一只辟火奇兽呢。你将这它挂在窗边,可以辟邪。我与昭辰不知小姐喜好,就准备了这个。”
烟铃看着怀中的布偶小动物,知道昭辰小将军同父亲一般是粗犷将军,不会如此心细,给女孩子准备礼物,那必然是这位平文公子的主意了,但嘴上还是说:“我很喜欢这个布偶,便谢过宋公子和小昭将军了。”昭辰听到,撇撇嘴:“将军便将军了,干嘛还非得加个小字?”
烟铃抿嘴一笑,到后花园中荼蘼架下,取出几坛子埋在泥里的酒坛,叫人一起搬到大堂:“这都是我小时候瞒着爹爹偷偷埋下的。今日我生辰,既然宋公子冲着美酒而来,昭将军又嗜酒如命,那我就借花献佛了。你们大可尽情喝!”“那就却之不恭了!”昭辰抢先一步,拔开罐盖,香气蔓延开来,“我一人可以喝尽一坛。”他就着酒坛直接大口大口喝起来。清远取过另一坛,先倒了一杯给烟铃,自己也满上了一杯。
三人干了酒,皆都一饮而尽。烟铃小时候偷偷尝过一点酒,小时候的酒仿佛不太好喝的样子。此次喝来,又辣又涩,但竟有种别样的回味。大家喝了几杯,都有几分醉意。烟铃托着腮,想到一些烦心事,闷闷不乐起来。
昭辰询问:“楚小姐,最近国中有一些关于你的风言风语,你莫不是为此忧心?其实吧,明明一桩风流韵事,痴情公子为情魔,自入死局。世人浅薄,怪罪到小姐身上,我看却全错了。”清远也说:“楚小姐,许多事情眼下看似困境,未来却会有其他走向,不如放宽心,静观其变。”昭辰拍拍他俩的肩:“走走走,我们去后院转转!”
后院,仍有夏日未尽的余音,悠长的蝉鸣回荡在盛开的扶桑中。他们走到亭子中,亭内石桌上摆着一张古琴,上面落满了尘埃。烟铃看着琴:“我之前经常来院中弹古琴,后来……便不怎么来了。”烟铃的指的“后来”是贾生的事之后,她便很少再往后园。昭辰说:“宋大哥是不是也会弹琴,听说还弹得很好呢!”宋清远拂去琴上尘埃:“也不过是闲时弹弹。”“要不你给我们来一段?对了,还有齐小姐,她的古筝天下无双。”昭辰兴致冲冲地怂恿。
清远拗不过他。他与齐沁自幼相识,便请来齐沁,让府中人端上闲着的古筝,摆在亭边扶桑树下的桌上。清远与齐沁弹拨起来,琴筝相和。乐音仿如清泉,自九霄云外,顺流而下。昭辰与烟铃陶醉在婉转的弦声中。忽地,昭辰一拍腿:“正好,我也手痒,给你们伴剑。”说着便舞起剑来。剑扫过树叶,一片叶落。烟铃看着飘舞的树叶,也取下披着的轻纱,随音乐飞舞。父亲说舞蹈是会迷惑人心的玩意儿,平常不让她练。今日楚伯不在,便可放肆一回。借着醉意,倚风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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