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不是陛下亲自考问吗?”
“妧妧想和陛下比试武功吗?”
谢恒笑着反问,陈昭妧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殿试比武的对手必然是他了。
“那…你尽管使全力,我想看看到底与你有多大差距。”陈昭妧有些紧张地握紧双手。
谢恒道:“我只能点到为止,武举是选拔人才,又不是扼杀人才。”
见陈昭妧的眉头又皱起来,谢恒抬手抵在她眉心,微微一笑道:“请武状元手下留情,我还有伤在身,不经打也不经摔。”
他指尖没停留太久,又飞快落在腿上,虚握成拳,拇指压在泛热的食指指腹上。
陈昭妧有些担忧:“你的伤还没好吗?”
谢恒给自己挖了个坑,不想说自己旧伤未痊愈,只能拐个弯道:“心病还须心药医,所以久久不能愈合。”
“心病?”陈昭妧迟疑着,一时不能分辨谢恒是真的伤到了心脏还是在信口胡说。
谢恒垂眸道:“其实也有一个良方。”
陈昭妧漠然看着谢恒,有良方为何不用?
没得到预想的疑问,谢恒只能换了话茬:“今年的荷花快要开了,六月的时候,一起去游湖么?”
“六月…那时你能回来吗?”
她还记得,前世的这个时候,陈、齐两国早已议和,在边境的地方起了些摩擦,是谢恒自荐带兵,两个月就解决了矛盾。他也是因此才得到部分兵权。
谢恒握住她的手:“不知道。妧妧会等我么?”
陈昭妧抽回手,别过脸去,没应他。却让谢恒清楚看见她泛红的耳尖和脸颊。
片刻,陈昭妧又转回脸,声细如蚊道:“我等你。”
“妧妧…”谢恒很意外,紧紧攥住她的手,感受到那小手挣了两下没挣开,松了力由他握着,便以退为进,与她指骨相扣,五指皆勾着她的指尖。这样看似卸了力道,实则锁得死死的,根本不能挣脱。
“妧妧,”他就喜欢盯着她眼神慌乱又娇羞的模样,“殿试后,我可以去提亲么?”
“不行。”
“为何?”
两只手仍然没分开,谢恒改成半包覆着她的手,以示安慰地抚着她手背。
“等父王放弃了谋…谋划的心思,到时再说。”
“好。”
原是这样,不是心有另属就好,他还是太心急了,妧妧不想他再被裕王胁迫,谢恒明白。
他的手掌滑到她掌心下,交握之后翻覆,把她的手盖住。
手心渐渐生热,陈昭妧想起手上还有薄茧,手掌心也是肿痛的,便收回手,顺带倒了杯茶,压住面上的热,掩盖被扰乱的心绪。
谢恒也收了手,随她抿了口茶。
陈昭妧险些忘了正事:
“我还想问,武举的考生怎会这般少,且实力也很平庸?”
这现象起先也困扰过谢恒,不过在他看过那些考生的文书卷宗之后,才印证了推测。
“陈国渐有崇文抑武之势,寻常百姓本就难学武,又苦于征战已久,宁做书生不做军长,万一搏个功名,还能减免赋税兵役,自然不会有人想去武举。而参加武举的人,妧妧也都瞧见了,多半是文不通武不就,才来试试拳脚,也许能捞个小官。
“若是真有抱负的人,早已应征入伍,更不会去武举。费心准备许久,还不如打一场仗凭军功升官来的快。”
陈昭妧恍然大悟:“难怪,举国上下竟没几个将军。”
也正所谓千军易得,良将难求,将才向来可遇不可求。在陈国整体厌战的氛围下,本就没有多少人愿意捧着兵书啃,更莫说横空出世几员猛将。
陈国的军事,如今全靠贺兰家、谢家和裕王撑着,贺兰将军和安国公多年不带兵,现在的主力只有裕王和驻边的贺兰赤昙,裕王可谓是大权在握。
齐国也是如此,内忧外患,朝堂上大致分成两党,一些人是摄政王一派,主张由摄政王监国,让太后退出朝堂,也有怂恿摄政王上位之人。而另一派人,以裴国公为首,坚持护卫正统的小皇帝云轩,认为皇帝虽然年幼,大权不可旁落,摄政王不能越俎代庖,这些人并非支持太后临朝,只是两害相较取其轻。
两国各有忧患,也各有长短,大大小小的战争荼毒了两国几十年,边境百姓民不聊生,如今是该干净利落地刮骨疗毒的时候。
两位先帝在时,议和过两次,一次是谢氏贵妃和亲,另一次是齐国送来质子。多年过去,再一次议和并不顺利,其中免不了裕王的干涉。
谢恒将计就计,让云凌搅得更乱一些,稍作拖延。前几日齐国太后下懿旨,卸了云凌的主使之位,让他做副使,又送了几名使臣和主使裴国公之子裴兰时过来。
眼下不能再拖,只能顺势而为。
第33章
自裴兰时来陈国后,和谈之事顺利了许多,最后竟劝说裕王舍下了随州六城。陛下龙颜大悦,为齐使饯行设宴,还下诏让贺兰赤昙从随州退兵,回京述职。
春闱后一个月,殿试开始。
文书一早就奏上去了,可陛下看都没看,题目扔给吏部尚书骆知坚去拟定,整日间和淑妃在摘星阁里,除了早朝再没出来过。
一众考生在政和殿写策论,由骆知坚监考,他走了几圈,心中已然分出了名次。
按理说,殿试的策论应由陛下亲自过目,今年这任务落在骆知坚头上,他倒勤勉,召集吏部官员,几日就看完了考生们的答卷,还细心地提了纲要,写成奏折呈上去。
许公公斗胆把奏折递到摘星阁,结果陛下仍是一眼没看,口头嘉奖了吏部尚书称职,把下一场殿试的时间提前。
淑妃倚在陛下怀里,往他嘴里塞了颗葡萄:“陛下不看看么?”
陛下豪放地把奏折扔给许公公,搂紧了怀里的淑妃:“骆卿已经看过了。”
“可是陛下后日要亲自考那些人,还要拟考题呢。”淑妃支起身子,推了陛下一把。
他捏了下淑妃的腰枝:“没什么好考问的,有一众大臣在,他们要问便问吧。”
淑妃柔媚地笑,往酒杯里倒了一包五石散,端到陛下嘴边,陛下一饮而尽。
许公公扶正了被奏折砸歪的帽子,捧着奏折悄悄地告退,出来的时候拿拂尘柄敲了下守门打瞌睡的两个小公公的脑袋。
“有什么奏折别往这儿送了,当心你们的脑袋。”
两人瓮声答道:“是。”
殿试的下一场,是当场考问诸考生,第一天考明经和进士科的,第二天才考武举的。
武举考生众人卯正时齐至政和殿,等了陛下半个时辰。想是陛下昨日劳累,或是另一种考验的方式,考生们都笔直站着,不敢放松。
殿上被屏风隔成了三个部分,左右是听考大臣,中间是考生,只有坐在最上方的龙椅才能统揽全局。
因此,裕王、贺兰将军、安国公都没看见陈昭妧。而谢恒远远一瞥,就发现了那道熟悉身影,他正好隔着屏风站在她旁边。
陛下来后,只道免礼,打量着底下的考生,蹙起了眉头。怎么都是瘦瘦弱弱的,只有一个看起来高大些。
“众卿尽可考问。”陛下向后靠在龙椅上,缓缓道。
吏部尚书先站了出来,问了和昨天一样的第一个问题:“诸位以为,何为为官之道?”
答案也和昨天的大致相同,听着颇为顺耳,仿佛他们日后都会是为百姓鞠躬尽瘁的好官。
裕王出列,向皇帝拱手,问道:“诸位以为,边境之地该如何设防?”
那位皇帝看好的大汉不假思索道:“议和之后,自是不用费力提防,驻边军队也可减半,让百姓勤勉农耕,得以休息。”
其实诸位考生也多是这样的想法,他们参加武举,是想能捞个官做自然好,不能也不强求,回家种田也挺好。
皇帝思忖片刻,觉得这大汉可用,遂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刘壮。”大汉俯首,心中大喜。
皇帝点点头,众人也开始附和刘壮所说。
待他们说得差不多时,陈昭妧刻意压低了声音道:“我认为,非也。”
“哦?”皇帝不自主向前倾了身子。
“陛下,议和只是一时之计,若想长久太平,不可松懈边防。”
“怎么,你觉得还会再打仗么?”皇帝显然有些不悦。
“非也。”陈昭妧跪在殿中,略有些紧张,“边境处有水匪之患,必须根除。而且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不仅与齐国接壤,周围还有燕、辽等小国,他们都是齐国的属国,向来不太安分,不能放任他们挑衅。因此,边境仍需大军驻守,一来彰显国威,二来防微杜渐。”
“有理。”皇帝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
她这一番回答中,声音越来越压不住,最后皇帝也听出了一些蹊跷,似乎还是个刚变声的少年,但有如此眼界,很让人好奇。
陈昭妧叩首:“臣女陈昭妧,年十五。”
在皇帝问刘壮姓名的时候,陈昭妧就开始担心,现下更是异常紧张,她额头垫在手上,手心触着冰凉地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妧儿?!”贺兰老将军震惊,险些摔了手中笏板。
一旁的安国公也是惊讶,及时地戳了一下贺兰芮的腰窝子,让他站稳。
“快起来,”皇帝抬手,许公公立刻把人扶起来,“妧儿怎么会来武举?”
陈昭妧又跪下,拱手抬高到能掩面的程度:“臣女斗胆参加武举,想为国效力!”
“胡闹!”裕王斥道,面色微怒,颔首向皇帝,“小女顽劣,请陛下恕罪。”
皇帝坐在龙椅上,半晌没吭声,眼前的这一切似乎和十几年前重合。
那时贺兰素雯擅自从军,在大殿上受封时露了身份,贺兰芮也是如此斥责,实是爱女心切。
“无妨,无妨。”皇帝走下来,扶起陈昭妧,“素…你的母亲就是巾帼英雄,你参加武举也没什么不可。”
陈昭妧松了口气,道:“陛下圣明,臣女定当竭尽所能,不负先妣遗志。”
坚定的眉眼和当年的贺兰素雯何等相似,皇帝不由悲从中来,一手搭在陈昭妧的肩上,不用力捏着便能感受到骨骼,他缓缓才道了一声:“好。”
恍然走上玉阶,皇帝对着明黄的座椅怔了一瞬,经许公公提醒,才命进行接下来的比武。
怡宁园,校场中。
十个人轮番和谢恒比试,不出意料,前九个人都在他剑下撑不过三招,即便如此,谢恒连一半力气都没用上。
到了陈昭妧时,皇帝并未开口让谢恒手下留情,也是想看看贺兰素雯的女儿,能否有几分她当年的气魄。
陈昭妧直攻过去,剑指谢恒头颅。
“铮”的一声,两剑碰在一起,陈昭妧的剑压在谢恒的剑上,刮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谢恒手上用力。陈昭妧被迫退了几步,转攻为守。
接下来的一招一式,她都在谢恒的牵引下发挥得极好,两人像是舞剑,不像比试。
看着那招招谢氏剑法,贺兰芮此刻全明白了,痛心疾首悔不当初,骂了几百遍姓谢的小兔崽子和老兔崽子,别过脸去剜了一眼安国公谢闵。谢闵嘚瑟地瞥回一眼,捋捋胡须,笑着看场上的两人。
多好,多好啊。谢闵仿佛看见了从前的谢桐和贺兰素雯。
十几回合后,谢恒将陈昭妧击退出界,结束了比试。
陈昭妧收了剑,与谢恒相视一笑。
“好,很好,”皇帝鼓掌三下,招呼他二人过来,“妧儿文韬武略,皇兄教导有方啊!”
裕王道:“陛下谬赞。”
陈昭妧看见父王冷着张脸,明显是不悦的神色,也收敛了笑意,道:“陛下过誉,臣女不敢当。”
皇帝笑道:“谦虚。”
又拍拍谢恒的臂膀:“你也颇有将军风范。”
看到年轻人意气风发,皇帝想到自己青春不再,悠悠叹了口气。
皇帝留下裕王,去政和殿议事,众人由许公公领着出宫。
一踏出宫城门,贺兰芮面色如铁,用目光割开并排而行的陈昭妧和谢恒,道:“妧儿,跟外祖回府,我有话问你。”
陈昭妧心知外祖父要发脾气,乖顺地点头。
谢恒跟在安国公后头,并非存心要和陈昭妧同行。眼瞧着宝刀未老的贺兰芮眼露炯炯怒火,恨不得要把自己生吞活剥,谢恒并没有心虚,反而捏了捏陈昭妧的手,给她提气壮胆。
还好没被贺兰芮看见,不然他非剁下谢恒的狗爪子。他真是傻,放任外孙女在狼窝里住了三个月,让她受了谢恒的挑唆,竟来考武举!
贺兰芮实在绷不住怒火,又拽着谢闵上了自家马车。
谢闵拍拍袖袍,昂首道:“你干什么?老匹夫。”
“我…我剁了你个老奸巨猾的东西!”贺兰芮想抽刀,只摸到腰上的鱼袋,“老流氓养的小流氓,谢恒呢!”
贺兰芮又要下车寻谢恒,被谢闵一掌怼回去,马车颠了一下。
谢闵掀开帘子,向谢恒道:“恒儿,先回去。”
又朝车夫喊道:“走,去贺兰将军府。”
缩回头嘲笑揉着腰的贺兰芮:“老子还怕你了?”
车夫不敢怠慢,快马加鞭到了贺兰将军府。一路上,贺兰芮都没和谢闵说话,俩人各自生着闷气,和年轻时候一样冷战。
到了贺兰府上,贺兰芮把谢闵扔在一边,由管家带去正堂休息,他要细细询问陈昭妧。
祖孙俩进了院子,正遇见贺兰赤昙。
“爹!妧儿!”贺兰赤昙张开双臂,等着陈昭妧飞扑过来。
“舅舅!”陈昭妧果然跑过来,拉着他的手臂,“舅舅你回来啦!”
几年风吹日晒,原本活泼俊朗的少年也被磨砺了秉性,俨然成了一位运筹帷幄的将军。贺兰赤昙刚刚沐浴更衣过,一身玄色长袍,身姿挺括,颇有儒将之风。
贺兰赤昙俯身,屈指弹了她一个脑瓜崩:“想没想我?”
“棠哥哥和筱筱呢?”陈昭妧松开贺兰赤昙,向他身后望去。
“他俩还在收拾,一会儿就好。”
贺兰赤昙摸摸陈昭妧的头,被她躲开,却没了小时候的嫌弃。他笑笑,想起老爹还在一旁,上前恭敬拱手道:“爹,儿子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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