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里头住的人已经早早起来了,徐夫人点点头,被她唤去做事的丫鬟月勺带着几个人抬着早食过来,一行人进了正院。
秦筝昨晚睡得不好,早早就起来了,屋里的炭火尽管已经是上好的无烟炭了,可她还是能闻到一股烟味,因此徐夫人进门时,就听到了少女一阵阵的咳嗽声。
她上前,一脸和善地问道:“是不是冷到了,怎么咳起来了?月勺,快请大夫来看看。”
旁边的月勺弯膝应道,转身就要离开。
秦筝忙喊道:“不用了,我已经看过大夫,只是嗓子不适罢了,如今服着药,过些日子就能好。”
月勺朝徐夫人看去,见她对自己点了点头,便回到主子后头待着,二人之间一时无话,不似母女,更似生人。
徐夫人道:”都下去吧!“
众人退散,只留下月勺为二人布菜。
欣赏够了徐夫人几次欲言又止,满脸难为情的表情,秦筝这才开口说道:“母亲找我所为何事?”
徐夫人放下手里的粥,依旧是菩萨般的和善:“阿筝……”这个名字她叫起来尚不习惯,一时间有些不适,“昨夜我想了想,这玉蔓楼许久没有人住,灰尘积了太多,便是如今打扫了,也不够干净,不如这样,你重新换个地,玉蔓院的后头是青竹阁,环境清幽,干净大方,倒是十分适合你,你看如何?”
原来如此,昨日她便听打扫的仆人说过这院子是为府里的大小姐修的,不知为何徐海之竟让她一个外姓之人住着,如今鸠占鹊巢,当要还给主人才是。秦筝亦是放下碗筷,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她藏住心里那股多年没有再出现过的失落与酸涩,静声说道:“我是秦家女,能住在帝都城钟鸣鼎食的徐家,该感恩戴德才是,又哪能再对受人赠予的一切挑挑拣拣!妇人说青竹阁好,我便去青竹阁,一切都听夫人的吩咐,只是……”
她虽面无表情,可眼里却是藏不住的讽刺:“只是夫人如今之言倒是让秦筝难过。想来想去,也不知难过些什么,终究不过是你我母女缘分太浅,分离十年,已成陌路之人了。夫人姓徐,不姓秦了。”
听她说完这些话,徐夫人脸已经白了,可听秦筝能说出这番话,她也不意外,或许说出来了,还要比掩藏着好些。
她也尽力笑着,声音里带着些不容注意的酸涩:“你这般想,我也不怪罪你,过去种种,皆是过往,再谈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你先用饭吧,我不打扰你了!”
她匆匆起身,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秦筝没有起身相送,只盯着桌上甜腻得令人作呕的米粥,她小时起早上就从不吃甜食,这种东西,是送给其他人吃的。
第3章
待月勺回来禀报玉蔓院已经空了时,徐夫人点了点头,她舀了一勺燕窝粥,入嘴时才发觉粥已经凉了。
月勺极有眼色,见主子放下碗筷,便把粥端了下去,吩咐小丫鬟重新做一碗来。
徐夫人的脸色总算好看了许多,用食过后,她便吩咐徐管家准备车马,要和大小姐一同去北络坊买衣服首饰。
月勺犹豫问道:“那秦小姐呢?”
妇人起身,脸上是漫不经心:“晚上等老爷回来再同众人说她的事罢!她刚从青州过来,想必是极累了,还是让她好好休息罢!“徐流韵换了身黄纱百蝶裙,中间的腰带上绣着一只只小蝴蝶,下头挂着一只蝴蝶荷包,装饰着一颗颗小珍珠,可爱至极。
她在正院站着,见徐夫人从房里出来,盈盈上前,抱着她的胳膊撒娇,说是自己已等了许久了。
见女儿这般灵动美丽,徐夫人脸上的笑意就没消失过,她仔细打量着少女的妆容,见她今日一身都是小蝴蝶,便吩咐月勺去屋里取了一只蝴蝶玉簪过来,亲自为她戴上。
“这黄蝶簪子是去年你爹送我的,可惜我太老了,戴出去是要被人笑得,今日看来,送你正好。”
流韵摸摸簪子,笑道:“娘亲一点也不老了,上次去南静王府,王妃还说娘亲与我走在一处,不像母女更像姐妹呢!”
徐夫人轻轻一笑,眼角有几根皱纹显露出来,虽是如此,仍然不能掩盖她依旧夺人的风姿,那动人之美,十年未消。
可不是么,当年可是名动金安城的第一美人苏华珊啊!岁月倒是十分善待她,美貌、身份,半点都没有亏待。
马车驶出官员之居,向北络坊而去,那里是大楚帝都金安城最繁华的地带,不大不小的坊内几条街上都是吃的用的,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因人来人往,不少卖衣裙首饰的名店都开在那处,吸引了整座金安城的富贵之人到那里去。
徐流韵是徐家嫡女,身份高贵,自小学的便是大家闺秀之礼,如非娘亲带着出去宴客,不然少有出门,街边美景虽然诱人,她却十分克制,连车帘也不去撩开往外看看。只乘着凉风吹开帘子时,悄悄往外瞥去两眼。
看她这般端庄守礼,徐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像是看见了以前的自己,端庄大方,永远是别人口中的典范。
想到昨日晚间红罗同自己说府里来了个姑娘,流韵斟酌一番,才开口问道:“昨日府里是来客人了么,听说连玉蔓院都被好好清扫过了。”
徐夫人脸色未变,她低下了头,眼眸轻转,道:“这事本来是要晚上说的,既然你问起,那我先早点对你说吧!”
徐夫人这才抬着看着女儿,道:“流韵,你应听你父亲说过,我嫁进徐府前,与先夫有一个女儿。”
流韵蹙眉,想了一会儿,才道:“确实听父亲说过,娘亲还有个女儿,叫秦……秦筝。难道是……她来了吗?““先夫走后,秦筝一直寄养在我父亲家中,父亲前些年写过信来,让我们接她回徐府,可是她舍不得离开,这事就一直拖着,直到前两年我父亲离世,她在外住了两年,这才回来的。”
说完这话,徐夫人一直盯着眼前的少女,生怕她露不满之色:“她如今年有十七,也该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把她接到徐家来,以后论婚嫁之事,也方便些!”
流韵笑道:“原来如此。她十七了,我也快十七了,没想到,一夜之间竟多了个姐姐。等回去,定要好好看看她。”
见她毫无芥蒂之样,徐夫人却没有笑出来,她深深叹了口气,拉着流韵的手,带着歉意道:“流韵,我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当初说好玉蔓院是留给你的,那别人是不能住的。我已经让秦筝搬到青竹阁去了,那里她也住的习惯些。”
听她这么一说,流韵一脸不赞同,她紧紧握住徐夫人的手,说道:“娘亲,你在说什么呢?我们是一家人,住哪里不都一样。那玉蔓院,若是秦筝姐姐要住,便让给姐姐。她在外这么多年,孤身一人,好不容易回家了,自然更要好好照顾。”
徐夫人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她叹了口气:“我命好,得了你这么个女儿,没有什么好求的了!”
流韵娇笑,有些害羞地躲到她怀中。
二人在北络街买了不少衣物首饰,装满了半个车厢。徐夫人怕误了晚食,便拉着流韵上了马车,想要在徐将军下朝前回府,可惜好巧不巧,正行在金安城最繁华的长明街时,两列军士急匆匆向前跑来,大声呼喝,将中间的行人大力推开,留出一条宽宽的道路来。
“南裕王殿下车马到,行人速速让开!”
“南裕王殿下车马到,行人速速让开!”
马车里,徐夫人和流韵听到南裕王三字,心中一惊,二人未敢犹豫,立马戴了帏帽下车,随众人一起跪在路边,等南裕王车马过。
大楚原有国规,百姓遇皇室车马,需清道离开。可是当今圣上体恤百姓,便免了清道一条,只需百姓以敬相送,以免扰了百姓营生,南裕王是当今圣上的侄子,是圣上亲封的王爷,比起其他皇亲,身份更加高贵。
她们没有跪多久,就见几个士兵骑着黑马在前巡视,后头一辆华贵的大马车哒哒哒前行,与马车踢踏声相伴的,还有一串银铃声,混合其中,好不独特。
那马车不知熏了什么香料,行过之时,竟有一阵香味传出,流韵轻轻嗅了一鼻,只觉得心神俱散,不知为何,她竟大着胆子抬头朝香车看去,因马车驾驶太快,一阵风将车上的锦帘吹开一角,一瞬间的功夫,少女只看到一只手,是男人的手,手指虽白,却刚劲有力,大拇指上有颗翡翠玉扳指,雍容华贵,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香车已过,却留下了一阵香气,不是女人身上常喷的,流韵从来没有闻过这样的味道,一时之间有些失神。
她当然没有闻过,帝王麝香之气,岂是她一个连天颜也为见过的人能够知晓的。可是那只戴着玉扳指的手,却深深映在她的脑海里,流韵有些想知道那手的主人是谁?
自然不是南裕王,南裕王她见过,他身体不好,常年生病,那手似鸡爪,枯瘦如柴,定不是这般样子,那是谁呢?
从长明街一路疾驰,马车驶入青门,一路进了皇宫。侍卫们急急将大门打开,生怕让贵人等候。
十几个小太监守在门前,见马车过来,忙跟在后头跑着,一路前行后,终于停了下来,小太监们已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虽是如此,小太监还是行事稳健地将红梯放在马车前,躬身站在旁边。
一人先从车里下来了。
他头戴金冠,身着靛蓝袍装,玉腰间裹束腰间,显得人有些消瘦。可这男子身材虽偏瘦了些,却生了一副好相貌。他看起来十分年轻,像是二十岁左右,面容白皙,如浸透了水的白玉一样,鼻梁高挺,唇色发白,一股子书生儒雅之气。
男子下了马车也没走开,亦是恭敬站在一旁,一小太监忙把红梯撤开,弯腰跪在原来摆放□□的地方,全身缩得只露出个削弱的脊背来。
车帘子被掀开了。
见下脚之处是这番情景,男人弯腰立在车马间,一时没有动,他不动,自然没有人敢动。
蓝袍男子见此,轻轻一脚踢了踢小太监,笑道:“快些起来吧!将红梯搬来,陛下要走红梯。”
小太监一脸为难,这天底下还没有哪个皇帝不走人梯呢!
“陛下腰都要弯疼了,你们还不赶紧让开,是要让陛下等着吗?”
他话说得严厉了,小太监这才赶紧离开,将红梯搬了过来,幸好,贵人终于肯下马车了。
两脚落地那时,众人忙下跪叩头:“奴才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参加南裕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那人“嗯”了一声,这才起步离开。
身后是紧紧跟着的南裕王:“怎么不见胡灵来接,今日若是他来了,就不会出这么一遭了。”
“胡灵有要事要做,这两日少了他,确实不方便。”男人声音醇厚,字字分明,一股岁月之气沉淀其间。
此时正值冬季,却难得放晴,有夕阳落下,阳光温和,他回头,如神灵降世,压人心弦,那面容,却也是神灵才有的俊美,说是天姿动人也不为过。不似少年的青涩稚嫩,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是深厚的底蕴之气,让常人看了失了心魄。
大楚皇帝高瑾城,竟是个比女子还要美的人,若是金安城第一美人颜如雪见了,定当要甘拜下风呢!
第4章
回到府里,徐流韵就让丫鬟提着大大小小的礼盒去了青竹阁,路上遇着了府里的二房夫人崔云。
崔云在的崔家是南地赫赫有名的大姓,这二房夫人原本只是主家一个沾着点亲的旁系,可是后来崔家主母中年丧女,这才收养了崔云,她一跃成为崔氏贵女,加之姿容优美 ,有贤德之名,才满十六便嫁入徐府,成为徐家二爷的正室夫人,如今已有十载。
见流韵带着东西朝西院走去,崔云温柔笑道:“我听丫鬟们说府里来了个大美人,心里奇怪,想着是哪里的贵客,见你这般,想来也是要去看看?”
听崔云说完,流韵甜甜笑道:“竟是个大美人,我正要拜访她去呢!二叔母不知,那是我娘亲的女儿,只是一直寄养在外公家,这两日才回来呢!”
“原来如此!”
崔云点点头,她自然晓得如今的当家主母苏氏,也就是徐之海的正室夫人,可不是从一就嫁到徐家来的,成为徐夫人之前她还有一个身份——历阳刺史秦的夫人,二人育有一女,秦死后,苏氏嫁给了徐之海,成为了徐夫人。
“本来今晚娘亲就要将她介绍给徐家众人了,二叔母若是等不及了,便随我一同去看看?”
既然徐流韵都这般邀请了,崔云欣然答应,拉着她的手一同去了青竹阁。
比起金安城里其他的王公贵族,徐府百来个奴仆算不上多,就算是府里的妾室,身边也有五六个小奴撑撑场面的。
可当流韵二人走入青竹阁时,却连一个下人的影子都没见到,二人面面相视。这青竹阁竟比没有住人前还要清冷几分,几只乌鸦站在光秃秃的树梢上吱呀乱叫,小院门房紧闭,唯有一处有灯火亮着。
流韵上前,试探着敲了敲门,没过一会儿,里头就有脚步声传来,吱呀一声,门开了。
即便见多了金安城如云的美女,流韵也是不知道女子竟然可以美成这样。幼时她曾随父亲入宫觐见皇上,华丽贵气的宫廷里,她见圣上身边卧着一珍珠美人。珍珠二字是她对那女子最深刻的记忆,她还记得那时女人穿着黄衫轻靠在榻上,乌发白肤,一双丹凤眼轻轻一动便是让人失魂落魄,红唇轻起时让人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只能失神地看着那要透出血珠的香唇一开一合……十几年过去了,她已不能清楚的记起那美人的模样了,可是那骨子里透出的美却是让人觉着媚气天成,原以为那已经是美的极致了,可今日见到眼前之人,流韵才觉得自己见识太少。
见面前的人一直呆呆盯着自己,秦筝终于蹙眉了。她最怕冷,今日便一直睡在榻上,屋里烧着暖和的无烟炭,将整个屋子熏得暖融融的,被子里也是热气丛丛,可是美事不久,就听到外面有敲门声传来,原本以为是徐夫人差人来喊自己用食,可打开门后,看着外头两个衣着华丽的女子,她又觉得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秦筝站得太久,寒气一阵阵往里冲,她有些受不了,只偏了个身,请二人进来。
崔云看着正低头不知想些什么的徐流韵,先回神笑道:“听说秦姑娘来了府里,我特地和流韵一同来拜访拜访,不知是否打扰了姑娘?”
流韵听了,忙道:“我名流韵,徐之海是我父亲。听娘亲说秦筝姐姐来家了,我特意和二婶来拜访拜访你。”
她话说完,终于从这人的美貌中缓过神来,可眼光不经意下移时,又差点窒息。
圣上开明,当今金安城设女学,女子可到书院读书,亦可入朝为官,风气开放,女子也有一番与男子比肩的天地。可即是如此,大楚开放之风也才经历了几年的时间,积淀还不够,论穿衣打扮还是行事作风,女子们都还含蓄很多。可秦筝今日打扮,却算是让她大开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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