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母亲一直在厅前徘徊,陶湘逗弄怀中小儿,道:“母亲何必着急,像弟弟这般的大官,晚上都是交际应酬不断,想必是约上同僚又去哪里喝酒了。”
陶夫人给了她一个白眼,陶安孝顺,每每不能按时回家都要派人来说上一声的,今日却是半句话也没留。
“这几日你总往娘家跑,难道不怕你那婆婆又说闲话吗?”
现下儿子不在,女儿成了陶夫人的出气筒。
陶湘满不在乎,只得意道:“金安城谁不知道弟弟现在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她现在抱我大腿还来不及呢!”
陶夫人摇摇头,正要再训女儿时,小厮高兴地跑来,说是少爷回来了。
妇人总算喜笑颜开,果然,黑夜里还能看见儿子匆匆走来的身影。
“可是饿了,快些来用饭。你再忙,也要记得……”
“母亲,我有事同你说。”陶安打断了陶夫人的话,他眼神凌厉,叫人看了害怕。
见陶湘在一旁,他也不管,只轰退众人,大厅里只留下母子二人。
看着儿子面若冰霜,陶夫人迷茫道:“这是怎么了,仪清要说什么?”
陶安深呼吸几次,尽力使自己放松下来,待觉得情绪终于平复了几分,他才正视母亲,道:“我只有一事要问母亲,还请你如实相告。”
“父亲可是在我小时为我订了一门亲事,女方父亲是历阳太守朱敏?”
陶夫人听了,嘴唇微微动着。
“仪清,你在说什么?娘亲不知!”
“既如此,还请母亲同我去祠堂,当着陶家列祖列宗的面说清楚。”
陶夫人一脸不敢置信,她究竟是犯了什么大错要被儿子逼着去祠堂。
见陶夫人久久不说话,陶安已知这事就是真的了。
只是既然有这份婚约在,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听家里人说过。
陶夫人知道隐瞒不下去了,儿子不知从哪里听到消息,现在这般来质问她,为人父母,她自问为这个儿子筹谋甚多,如今却不得他领情,只觉伤心。
“便是有这门亲事又如何,难道你真要娶她,你可知她是罪臣后人,娶了她,你今后的路子便断了!”
陶安苦笑,母亲不知历阳谋逆之罪其中的深浅,朱家之女既已赦免,便不会再受牵扯,且他在南地为官多年,对当年的历阳之事隐约知晓一二,他们没有背叛皇家,可是皇家却欠了他们,可母亲不知情啊!
不好!
皇家!
陶安不知想到了什么,冷汗从每个毛孔里冒了出来,宋章今日奇奇怪怪的话,若有若无的试探,这些事情,是谁让他做的?
他不敢再想,急急追问:“朱家女儿可是已经来了金安,现下人在哪里?”
陶夫人冷哼一声,面色也不好了,并不打算回答。
“你不说,我便以陶府名义,贴画纸去城里找人了。”
他这么一说,陶夫人也没办法,只恨恨道:“她已经被我送去东大牢了,你要找,就去那里找她吧!”
陶安听了,叹道:“母亲糊涂啊!”
第37章
收到两封新婚请帖时,秦筝一脸不可置信。
现下左右两只手正各拿着一封,她站在大厅,疑惑看着。
而后便是笑了一声,将信封打开后,朱朱说自己要成婚了,新郎还是陶家公子。
另一封是闵文送来的,她也要成婚了。
秦筝看看扫过一遍,像是有一口气闷在胸中,不得发泄,已许久未出现过的酸意涌上鼻尖,她将帖子重重拍在红木桌上,转身便离开了。
一架马车离开府门,疾驰而去。
绣娘们正在给闵文量着尺寸身长,郡主婚事定得急,她们也是赶着要把嫁衣做好。
得知秦筝就在府外找自己时,闵文睁开眼睛,只摆摆手,让绣娘离开,明日再来。
她又换了身衣裳,这才出门而去。
马车已经停在府外,才出去,就见秦筝背对着王府正门,一手抚在马车栏杆处,她低着头,不知再想些什么。等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女人一回头,却是满面阴沉。
闵文也只字未说,先跳上了马车,秦筝紧随其上。
二人无言。
待车停在长风楼下,闵文带秦筝去了二楼,小厮上来,笑问二人要点些什么酒菜,她只要了一瓶桃花酿,再看看秦筝,她摇摇头,让小厮离开。
桃花酿端了上来,闵文一手酒杯,一手酒壶,倒酒即饮,像个风流雅士。
她站在小窗前,下巴尖朝前面一点,示意秦筝朝那里看去。
二人正站在长风楼左边的小楼上,前面还有一小座下楼,两边有长廊相接。秦筝低头看去,前边小楼下正有男子宴饮,欢笑声响起,好不热闹。
闵文一酒饮尽,她靠着小窗,笑道:“你瞧,现下那划拳饮酒之人正是我未来的夫君,你看看,可觉得眼熟?”
秦筝低头看去,果然有一穿着紫稠长袍,带着玉冠的年轻人被周边的人闹着喝酒,他不知喝了多少,面颊两边像是涂了红胭脂一般,站起来时身子也是歪歪扭扭的,女人眯眼细细看去,疑惑道:“这不是上次郊游见到的那个和高赟在一起的吗?”
闵文笑道:“好眼力!”
可那笑意却不见眼底。
“他叫杨怀恭,荣国公府的人,今年得王府荫蔽,在西南得了个小官做做,等我今年嫁给他后,便要随他一起去那边了。”
她关了小窗,隔绝了人语声。
别怪她,若是再多看一眼,她就要吐了。
闵文躺倒小榻上,只顾饮酒,再不说话。
若是前面得知她要成婚的消息时只觉难以相信,现在知晓新郎是谁时,秦筝只觉荒唐。
“这婚事可是你自己选的?”
闵文一顿,却还是坚定看着秦筝“自然是!”
“未有人逼你?”
两根手指夹着的酒杯左右翻转,自然从容:“未曾有人相逼,是我自愿的!”
“若是以后,可会后悔?
“我向来不会后悔自己做的事!”
女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嘴唇颤抖,像是花了十足的力气才继续说话:“最后一个问题,你且想好了再同我说。”
“西南一地——可是真的决定了要去?”
闵文没有立即回答她,只是低着头,像是喝醉了酒。
原本在手中把玩的青玉酒杯滚落在地,与地上的木板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来。
她慢慢抬头,笑看秦筝:“去,怎么不去,若是我在那边待得有意思了,再邀你也一同去。”
这话一出,她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只扑哧一笑,慢慢起身,站到秦筝面前。
“哦,我忘了,说不准你也要去呢!”
“再过三月便是我的大婚之日,你可不要忘记来!”
她放下酒杯,踉踉跄跄走至门外,背对着她的秦筝,从她颤抖的声音里听出了那人藏在心底的悲楚:“阿筝,我真想……真想十年后也可以同你坐一处饮酒叙事!今日一别,恐怕这般相见也是难了。你有你的路要走,我亦有我的路要走,倘若真有一日刀剑相向,切记,绝不可顾念你我间这些虚无飘渺的情分!”
她已提步离开,再也不会停留。
秦筝低头,轻轻摸了摸不知什么时候流了满面的泪水,十年相交,终究不过梦一场。
高瑾城到宅子里时,管家上前,告诉他秦筝今日像是心情不好,晚饭也没有吃。
男人点点头,吩咐下人熬了一碗红枣银耳羹来,他亲自端着碗进了小屋。
红烛只点了一支,烛光颤抖,像要将熄。烛泪倾流到小桌上的请帖上,冷凝一片。
高瑾城把那请帖打开,心中了然。
睡在床上的人有了动静,秦筝起身,离开帘子,看着那拿着请帖的人。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抬着小碗走了过来,只舀了一勺粥,轻轻吹了吹气,待觉得那温度合适了,才喂到女人嘴边。
她也不说话,轻轻张嘴,嘴皮干干的,看来肚子里真是什么也没有。
“我让厨房的人少放些糖,免得你又说太过甜腻,现下可是觉得正好?”
秦筝小声嗯了一声,乖乖用食,不多会儿,一碗羹汤就要见底了,明明还可以有最后一勺,可男人不舀了,他放下碗,温柔笑道:“这些碗底的不吃了,我以前听百姓说,吃饭吃到碗底,以后是要受穷的。”
女人被他逗笑了,道:“又骗我,你以前说我浪费粮食,老天会把我的福气收走,让我一辈子饿肚子的。”
明明已经听出了她的哭腔,看到了她红肿的眼眶,男人却什么也没问,他顺着她的话想了想,便把碗里还剩的那一勺羹汤舀了喝下,又道:“那穷就穷我吧,你以后就要长命富贵一辈子。”
秦筝再听不下去了,她朝他扑去,只两只手紧紧抱住他,像是再也分不开了。
高瑾城放下碗,两手轻抚她的后背,像是给小狗顺毛一样,一下一下安抚着她。
“高瑾城,对我这么好,你想要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再也忍不住了,只将自己难以掩藏的痛苦倾泻出来。
她的每一句话,他向来不会忽视,今日听她一问,他难得叹了口气。
他是帝王又如何,终究不过一凡夫俗子,逃不过世间情字。爱便爱了,哪又有那般多想要得到的,若是真有,便是希望老天给她一处归宿,给她一世心安,别的再想,也是奢求了。
终于才把人哄睡了,高瑾城还是牢牢抱着她不敢放手,好像只要有一点松意,她便哼哼唧唧就要醒来。
前边哭的太厉害,现下睡着了,还能听清这鼻息要比往日凝重些。
高瑾城俯下身,嗅着那人肩窝里的香气也沉沉睡去。这次他没有像往日一般好睡,十几年前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像做梦一样在脑海中翻转,再醒来时,一身冷汗。只是比起这恶梦带来的惊吓,他更害怕的却是心底里的不安慢慢扩散到了全身,像是有什么东西就要失去了。
这份不安没有多久便全成了现实,两个月后,秦筝留下一封书信便离开了。
高瑾城抖着手打开信件,里面只有一张泛黄的画纸,那画上,却是一副红梅映雪图。
男人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画纸之上,那红梅染了泪,一下子便晕开了,他却像是费尽半生力气,只把脸埋入红梅之中痛哭。
若是知道会是今日这般局面,那年他还会不会去历阳找寻她的?
第38章
闵文才成婚不过一月,就要随杨怀恭一同前往西南,彼时懿德王妃向杨家人发话,要女儿回王府同婆家人小叙。
看着坐在正厅面色阴沉的懿德王妃,闵文心底有股难以言说的快乐。
“你自铁了心嫁给杨家那个不入流的庶子后我也不打算管你了,只是好好的一个郡主身份,被你糟践成这样,真是丢了王府的脸面!”
“今日喊你来,是要再告诉你一声,既然已经嫁到了杨家,便是杨家的人,但你不可忘了,你姓高,是王府把你养大的,便是嫁了他人,也得记着王府对你的好,往后事事都当以王府为先,以王府为重,你可记得了?”
闵文无奈摇头,她垮倒在木椅之上,眼神可悲。今日接到王府书信,来之前心里还隐隐约约想着眼前之人会不会对她有点留念之心,可惜终究是她太贪心了。
压下心里的酸涩,已经挽着妇人髻的人儿道:“你可知我为何要嫁给杨怀恭?”
她提到这事儿,想起了女儿成亲前与杨怀恭的那些风言风语,王妃脸上闪过一丝厌恶,她轻蔑道:“你这些丑事还是藏着些好,莫要拿出来恶心人!”
闵文一笑:“嫁都嫁了,倒也不必藏着。只因我朝金安适龄的诸公子家一看,唯有这杨怀恭仕途已止西南小地,便是再有十年也无法在王都立足,为王府富贵添砖加瓦,母妃,你今日可是浪费了大好时间,这些话还是留给高家的其他女儿说吧!”
她起身快步离开,半点不留念,身后有茶杯摔地后破碎的声音,茶水流了一地,再不得收回。
杨怀恭受国公府荫蔽,封了个西南随州的小县令,他本来是半点都不愿意去的,要知真是去了那偏远荒芜之地,可是再也回不了王都了,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怎么会为他这微不足道之人下调令呢?可惜他只是国公府二房庶子,家中主母与二夫人联手,要将他们这些庶子赶得远远的,免得要多分一份家产,他至西南,想来是再也不得回去了,姨娘得知此事也是痛哭流涕,几次跑到国公爷面前求他在其中斡旋一番,可惜国公府不缺男儿,这事自然被挡了下去。
今日是从金安出发至随州的日子,姨娘哭哭啼啼,舍不得儿子离开自己。
众人面前杨怀恭不好多劝,只让她快快回府,安慰她若是有时间就回来看她。
三辆马车,不过数十人,就要远赴千里之外的西南去了。
一人骑马过来,问道:“杨大人可准备好了,我们就要启程了,毕竟是天家下旨,不可耽误。”
杨怀恭听到声音,赶紧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恭敬道:“这声大人实在折煞我了,侍郎还是叫我怀恭吧!”
骑马的正是陶安,听杨怀恭这么说,他爽朗笑道:“是我客气了,你我同朝为官,又一同去西南赴职,还是互称名姓要亲近些,不如你也唤我陶安吧!”
杨怀恭一个七品小官,能攀上当朝三品大员这块肥肉自然高兴,他也不客气,一声陶安兄好像真与侍郎有些兄弟情。
“还要请陶安兄再多等一刻,我夫人尚未回来,现下已经遣人去家中找寻她了。”
陶安一想,以为杨怀恭新娶的郡主夫人不愿随他去西南赴任,现在家中闹脾气呢!他笑道:“那便再等等吧!”
说完,便拉着马缰去了一边。
杨怀恭着急夫人到底干什么去了,怎么迟迟不回来,难道是这千金小姐吃不得苦,悄悄跑了?
哼!这样也好,若真是这样,他便将此事上奏,让皇上治那悍妇一个大不敬之罪,最好与他解了婚约,这样便是到了那僻远的随州,左拥右抱也没人管着了!这么一想,倒是发现去那天高皇帝远的随州还是有丁点好处的,男人心里也不是那么难过了。
他正自得意,有马蹄声响起,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一声长吁响起,尘土飞扬,飒爽恣意。
杨怀恭转头一看,这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不正是自己新娶的郡主夫人吗?这女人胆子真是大,难道她不知妇人之道吗?竟把街头当作马场了,在外抛头露面,还学男子骑马,这让他这个尚坐在马车里的丈夫脸面何存!
只是这大丈夫还没开口斥责,女人就先问了起来:“你一个小县令去赴职,怎么会有那么多人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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