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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代之鱼娘——鹿鸣春

时间:2022-01-20 16:20:35  作者:鹿鸣春
  “不过,我说,人家要是每月还你一点,您老还能活到钱还清那天吗?”
  “混账东西!”陈石头又怒了。
  “晓渔,哥哥什么时候来?”晓茶无聊的问第一千零一遍。
  “过两天。”晓渔懒懒的看着外面的太阳。
  “你不去,我去。”陈石头霍然起身。
  “你去了晓茶谁看着?”晓渔指指榻上,陈石头的软肋。
  “你在家不看晓茶做什么?”陈石头瞪一眼晓渔。
  “我去给晓茶找珍珠。”晓渔拍拍衣裳口袋,“陈阿嬷上次给晓茶吃的珍珠粉,今天我去拿了珍珠,照着样子去找。”
  “我不要珍珠,我要哥哥,我要起床,我要去捡鸭蛋。”晓茶踢着被子。
  陈石头慌忙按住晓茶的腿,“晓茶乖,不能乱动,肚子里的小娃娃会伤到。”
  一提小娃娃,晓茶又开始第一千零二遍追问,“我要哥哥来,哥哥……”
  晓渔见陈石头忘了贺余年,低声安抚晓茶,这才转身出去。
  春天的太阳很暖,但是海水还是很凉。
  晓渔脱下草鞋,再看一眼珠子的模样,纵身跃入海中。
  海底浅水区,海床边,晓渔特地选的区域,这里水藻不多,礁石密布,有各种贝壳隐藏其中,也少不了以贝壳为食物的螃蟹,寄居蟹,小海龟。
  晓渔摸了几种看起来挺大,壳上有斑点的贝类,差不多够数,才浮出水面,随便找了块海中礁石,蹲下来撬起贝壳来。
  肉和壳都仍在绑在腰上的渔网里,肉带回去炖海带,贝壳烤干磨碎了给鸡鸭吃,生的蛋又大,黄又多。
  撬开前几个,收获不多,第五个才拨开肉,就见着五六个鼓起的包,晓渔欣喜,把珍珠挤出来,塞进带来的芭蕉叶子包里,小心藏好。
  不远处一条船由远及近,看起来像是营地的船,烧的柴油,嗡嗡作响。
  晓渔见船往这边开来,目不转睛的盯着对方。
  贺余年见了晓渔,伸出手,“上来,送你回去?”
  晓渔摇摇头,“不必了。”
  说罢,纵身又跳入水中。
  贺余年脸色难看的看着水上微不可查的波纹,他还想着跟陈石头解释不清楚,不如跟晓渔说清楚的,没想到对方并不给他机会。
  晓渔找到想要的,就往家赶。
  浑身滴着水,刚到家门口,就听见陈石头的叫唤,“晓茶,晓茶,晓茶你别闹……”
  晓渔还来不及换衣裳,三步并两步的跑进去,就看见晓茶站在高高的柜子上,手里举着朱广安曾在这里用过的枕头,狠狠掼在地上,“我不要了,小娃娃我也不要了,我要出去,我要捡鸭蛋,我要出去玩,我什么都不要了。”
  陈石头拖着一条不得劲的腿,站在柜子下面张开手臂,生怕晓茶跌下来。
  “晓茶,咱们不要了,咱们出去玩,咱们去找医生把小娃娃拿出来,你先下来好不好?”
  晓渔跑进屋子,就看到这让人心到嗓子眼的一幕,晓渔又想起那天晓茶掉到海里的情形。
  “阿姐,阿姐你快下来!我都找好船了,明天就带你出海去找哥哥……”
  晓茶看见晓渔,终于崩溃了,呜呜哭道:“晓渔,哥哥不要我了,哥哥死了,哥哥掉进海里淹死了。”说着一个飞身就要扑到晓渔怀里。
 
 
第65章 时间的荒野
  晓渔浑身是水,脚底一个不查,被扑倒在地,晓茶高高隆起的肚子就撞在晓渔腰间的渔网上。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春日的暖意。
  “晓茶!”晓渔和陈石头同时惊呼。
  “我好疼。”晓茶躺在地上翻身打滚,身下不停有浑浊的水流出来,中间还夹杂着血色。
  “晓茶要生了。”陈石头见着这一幕就知道羊水破了,孩子最多十二时辰就要出来,不然就一尸两命,吓的手哆哆嗦嗦,扶不起晓茶来。
  晓渔一骨碌翻身爬起来,解下腰间的渔网扔在地上,一个用力抱起晓茶放在榻上,“阿姐,阿姐你忍忍,阿爹你去烧水,把我准备的药给煎了,我去磨珍珠粉。”
  晓渔找出小的石磨,搬过来将撬来的珍珠研磨,尽管浑身湿透,风吹的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额头仍然冒出豆大的汗珠,晓渔来不及做更多,只快速研磨,也顾不得是否细腻,直接把粉末攒在一起,捏住往晓茶嘴里塞。
  晓茶依旧喊疼,冷汗打湿了头发,一缕一缕的贴在脸上,尽管晓茶嘴上说着不要不要的话,这会儿昏沉之际依然只念念不忘,嘴里嘶哑着,断断续续的喊着:“哥哥哥,我好疼……”
  晓渔抹一把脸上的水,跑到灶上,陈石头刚煮开的水,晓渔舀起半碗往屋里跑。
  “阿姐,阿姐,喝水把珍珠粉咽下去,我去给你熬药,给你找哥哥。”
  晓茶迷迷糊糊被灌下去半碗水,和着口中的粉末,精神镇定了不少,肚子依旧翻滚着绞痛,一阵强似一阵,肚皮发紧,晓茶大叫:“阿爹,晓渔,我要出恭。”
  晓渔把准备好的药拿给陈石头去熬,自己上前搬开晓茶的腿,“阿姐,要出恭你就用力。”
  没过多久,晓茶的力气耗光了,叫声越来越小。
  晓渔急的团团转,孩子仍旧没出来,陈石头身体几乎完全支撑在手中光秃秃的棍子上,时不时用棍子点地,“怎么办,怎么办,玉珠当年生晓茶就是这样。”
  晓渔将水煮过的剪刀送到陈石头手里,“你在这给晓茶接生,我去找陈阿嬷,再去驻地找医生。”找船上岸已经来不及了。
  好在胡大夫早就准备好了,只等晓渔那边的人送消息就拎着药箱过去。晓渔出门刚好撞上胡大夫,忙引着他往屋里走。
  自己再去找陈阿嬷,离开家,晓茶的叫声越来越小,最后听不到了。
  外面夜色降临,山里时不时有鸟叫,衬托的夜更寂静,晓渔飞奔在弯弯曲曲的路上。
  到了陈阿嬷家,晓渔一把推开柴门,“阿嬷,晓茶要生了。”
  夜色昏黄,晓渔没有看到灯光,也没听到声音,这个破旧的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晓渔凝神看去,才发现中午坐在这里晒太阳的陈阿嬷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晓渔强忍着恐惧,上前探老人的鼻息。老人的手无力的垂下,致死也不能张开手指,鼻息全无,身上冷冰冰的。
  晓渔怔怔的收回手,环顾四周,整个世界都一片寂寥,晓渔将陈阿嬷抱进卧房,放在榻上,找出齐整的棉被盖着,退后一步。
  “阿嬷,今天我阿姐生孩子,只求你保佑她顺顺利利的把孩子生下来,回来我定叫你脚不沾地,好好安葬,四节八礼,阴时腊月,茶饭纸钱绝不少你的。”
  说着跪下端端正正的磕四个响头,转身往家里跑。
  晓渔一路上喊人,“我阿姐要生了,会接生的快来我家。”
  不一会儿,陈石头家院子里站满人,陈三婶和村长家的一起,不停挤压晓茶的肚子,晓渔在福州抓的药已经喝下去,胡大夫又开了点药给晓渔去煎。
  晓渔焦急的很,大把大把柴火填到灶里,火苗高高窜起,舔着瓦罐底下,水将将烧开,屋子里传来一阵细小的婴儿啼哭声。
  晓渔顾不得灶上,忙起身奔到屋子里,“我阿姐生了吗?阿姐怎么样了?”
  只听陈石头「哐当」一声打翻了热水盆,晓渔就要挤进去。
  陈三婶拍着腿,“造孽哦,大出血了。”
  晓茶已然是进气少出气多,脸色惨白如锡箔纸,床上垫被都被洇湿了,还有血滴到床底下去,滴滴答答,血腥味冲天。
  晓渔挤进去扑到晓茶床前,拍着晓茶的脸,“阿姐,阿姐,阿姐你醒醒。”
  晓茶迷迷瞪瞪睁开眼,“小娃娃出来了,哥哥来了吗?”
  “阿姐!”晓渔哽咽,“你没穿裤子,哥哥不能进来,在外面烧水给你洗澡呢!”
  晓茶终于挤出一个笑脸,“哥哥说,说有了娃娃,我当阿娘,他要当阿爹,娃娃都是有阿爹的……”
  晓茶的声音越来越小,视线盯着门的方向。终于,笑脸散去,表情渐渐凝滞,抓住晓渔的手无力的垂了下去。
  一滴眼泪从眼角无声的滑落。
  陈石头跌坐在地,手脚并用的爬往床榻,“晓茶,晓茶,我的囡囡,不要离开你阿爹,不要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啊,你阿娘说让我照顾好你,你走了,阿爹怎么去见你娘啊……”
  屋外,贺余年刚完成任务,得了假期,特地找了对陈家还算熟悉的刘晓川作陪,刘晓川又与张廉焦不离孟,三人一起过来,打算找陈石头和晓渔,把话说清楚。
  走到门口,只听到里面阵阵哀嚎,进退维谷,只得站在门口等着。
  牛阿婆将孩子用小被子包裹住,孩子已经睡了,一点点大,脸皱巴巴,哭声细细的,有气无力像刚出生的猫一样。
  “晓渔,晓茶已经去了,你别难过,你看看孩子,这是你侄女。”
  陈石头听说是个女孩更是心如死灰,如丧考妣。
  晓渔擦擦眼泪,接过孩子,小小的一团,看不出像谁,因着早产,看起来比刚出生的猫也大不了多少,露在外面的手指头甚至还有一个还没来得及长出指甲,就匆匆来到这个世界,要了她阿娘的一条命。
  晓渔看着孩子闭着的眼,眉目间依稀有她父亲的影子,不由得别过头去,“牛阿婆,我刚才去找陈阿嬷,发现阿嬷也去了,白天我才答应过她,要为她送终。
  如今,晓茶也去了,她俩都是没有夫家的人,我要把他们好好安葬,这小娃娃就劳烦你先帮我照看一下。”牛阿婆就是村长家的,姓牛。
 
 
第66章 时间的荒野
  晓渔将襁褓中的婴儿交回到村长媳妇手里。
  接着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包裹,“我早就托人帮我买了孩子吃的奶粉炼乳还有麦乳精,都是孩子能吃的,里面还有小娃娃的尿布衣服鞋袜,等我安葬了晓茶和阿嬷,我再去接回这孩子来。”
  村长婆娘抖抖嘴唇,宛如天降惊喜,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过新生的婴儿,儿子都不让她带孙子,孙女更是嫌弃她身上有股洗不掉的鱼腥味。
  日子过的如死水一般,如今一个新生命交到她手上,又要热闹起来了。
  “好好好,且交给我。”想到陈阿嬷凄凉的结局,不由得叹息,“你阿嬷也是个可怜人,你能接手她的后事,也好。”
  鱼娘年轻的时候的确风光,可是年老了就没几个有好结局的,算起来陈阿嬷也不过三十八岁,早早油尽灯枯,透支熬干了生命。
  “那你们就先回去吧!”晓渔毫不留恋曾经让她欢喜期待的小娃娃。
  众人走出陈石头家,外面已经月上中天。
  陈石头跌坐在地,仍然不能接受晓茶生了个女儿的事实,哆哆嗦嗦,时不时的还会抽泣一声。
  晓渔将锅里的热水打出来,给晓茶仔细的擦洗身上,浑身上下,一丝不苟,一处不落。
  此时的晓茶身上还有点余温,没有僵硬,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
  抿着嘴唇,闭着眼,一如过去徐徐多多的早晨,晓渔先于晓茶醒来,总会先端详一番阿姐,再美滋滋的起来操持家务,外出捞鱼换钱,家里总有个小女孩在翘首等她。
  晓茶是晓渔的精神支柱,是晓渔一手带大,既是阿姐,又是女儿一般,犹记得那时年纪小,谷玉珠卧病,晓茶经常被陈石头抱到卧房去,三人有说有笑,晓渔只敢站在卧房门外听听,甚至不敢探头探脑。
  等谷玉珠去了,陈石头就把感情转移到晓茶身上,整日背在背上,晓茶之于晓渔又像母亲生命的延续,是天上的云,是高高在上的仙女,直到晓茶会走路,终于不愿意待在陈石头背上,才慢慢亲近晓渔。
  之后的日子,哪怕再累再苦,晓渔也是欢喜的。可惜,欢喜的日子如此短暂,晓渔甚至还没来得及带晓茶出岛,看看外面的世界。
  看着晓茶脱下来汗水和血水淋漓的土布衣裳,晓渔红了眼眶,流了这么多血,晓茶一定很疼。
  从小到大,晓渔精心养护,晓茶连破个皮的机会都没有,最后却流干了血而死。
  “阿爹,把阿娘的箱子开了,我要给晓茶穿衣打扮。”晓渔目不转睛的盯着晓茶,贪婪的看一眼,再看一眼。
  陈石头仍旧呆呆的坐在地上,他的指望没有了。他要怎么放心去死?死后怎么见谷玉珠?
  晓渔没有得到回应也不恼,起身慢慢走到箱子跟前,上面的铜锁经常被摩挲,发出澄黄锃亮的光芒。
  捏着锁身,晓渔用力一拧,箱子上的锁别就应声断了。
  晓渔打开谷玉珠的箱子,映入眼帘的就是之前晓茶穿过的红色丝绸嫁衣。
  拿出嫁衣,也不再看别的衣服,只找谷玉珠的梳妆盒。
  打开梳妆盒,胭脂都已经凝固了。
  晓渔拿出里面的螺子黛,轻轻的给晓茶加深眉毛颜色,晓茶的眉形与谷玉珠如出一辙,很好看,就是颜色淡了些,加深一番,再抠出一块胭脂,仔细的在晓茶的唇上涂匀,晓茶的唇也好看,上唇比下唇略薄,形状像花瓣一样。
  好了之后,手上还剩下一点胭脂,晓渔在掌心搓搓,用带着蚯蚓一样丑陋疤痕的手指沾了一点,轻轻在晓茶两腮处推开。
  再看晓茶,就如活过来一般,晓渔模糊了双眼,又想哭,她多么希望这是一场梦。
  梦醒了,晓茶还会蹦蹦跳跳的依赖她,见不到她就哭,她出门给她带花带果子,晓茶在家等着她,远远见着她就往她身上扑,见着她带回的东西就兴高采烈。
  晓渔轻手轻脚的给晓茶穿上嫁衣,这应该是每个女孩子最幸福最漂亮的时刻,以后晓茶到了那边也会漂漂亮亮的,晓茶一生短暂又耀眼,善良到不曾踩死一只蚂蚁,下辈子肯定会去更好的人家,她乖巧懂事又讨人喜欢,肯定会过得幸福,至少比在岛上,在陈家幸福的多。
  贺余年见那些人走了,站在院子里许久,也没听到里面再传来哭声,寻思着应该处理的差不多了,才抬脚走进去。
  “陈叔!”贺余年走进堂屋,就看见东边卧房,陈石头正垂头丧气的坐在地上。晓渔跪坐在床边,背对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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