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张廉留意着外面,对面人的动向,见着要找的人上班了,忙起身,“走吧!”
他要教晓渔用合法合规的手段处理一些事情。
进了民政局,走廊里就有值班的人迎上来,敬着张廉的服装,礼貌地道:“同志,有什么事情吗?”
张廉点点头,“你好,同志,我有点事情要找你们局长。”
那人也不刁难,点点头,“请跟我来。”
局长是一个清瘦国字脸的老头子,皮肤比晓渔还白,有点络腮胡子,看上去可文可武。
张廉表明来意,给局长提了几点意见,晓渔听得云里雾里。
局长先是听听,很快就拿起纸笔记录,最后满意的点点头,“张同志的意见很有价值,我们接下来就会通知到各单位工厂的人事和工会,将家庭成员待遇,尤其是老人,女孩儿的现状,纳入升职涨薪考核中。”
张廉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有的家庭偏疼男娃儿,使手段将女儿都报名下乡,也不可取,可以考虑轮番调动,让优秀青年到大有可为的乡间去接受磨炼,城里的优秀工作岗位需要注入新的血液。”
张廉不吝利用一些关系,“这也是陈元帅的意思。”他直接搬出祖父的顶头上司,开国元帅。
那局长立刻激动的起身,重重的点点头,“元帅百忙之中还在关心这些年轻孩子,是我们国人之福。”
晓渔这下看明白了,只怕柳望川和那女人的儿子要下乡了,他们的工作岗位却铁板钉钉要给女儿了。
第92章 时间的背后92
张廉做好安排,也不拖沓,带着晓渔坐上下乡的班车。
晓渔付了车票钱,摇摇晃晃恍恍惚惚,想要教训人,还可以这样!
人也不是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活,还会受到这样那样的约束?
随着城市的远离,道路越来越差,最后在一处石子路跟泥土路交界的地方,张廉带着晓渔下了车,车上售票员还好心的给张廉指了指刘洋淀的方向。
“沿着这条路大概走二十分钟,就到他们村子了。”车子缓缓开动,售票员还热心的探头喊话。
往里走,不见人烟,路上也很安静,只有微风吹动树梢发出沙沙声,间或有几声鸟叫。
这一路上的纷纷扰扰仿佛被抛在九天之外,一如在岛上与世隔绝一般。
晓渔踏上乡间的泥土路,心情有些激动,这里是晓川哥长大的地方,这里的风吹过来,温柔干燥,如晓川哥的笑容,这里的气息仿佛与他身上的一样,这里的芦苇荡,是不是也曾有过他的足迹,过来摘芦苇叶子,捡野鸭蛋,抓鱼摸虾,与小伙伴下水游泳,像她小时候一样。
“给我拿着吧!”晓渔边走边侧身看向张廉,准备随时动手。
张廉一挑眉毛,心底叹息一声,将匣子放在晓渔曲起的臂弯里,“拿好了,我的假期不多,这里如果还不适合晓川,咱们明天就要给他送到县城县里烈士陵园去。”
张廉眼中充满遗憾,轻轻拂过匣子,“他的母亲也葬在那里,他出生三天就与母亲分开,连一张照片也没有。”
晓渔沉默不语,抱紧了匣子,紧紧贴在胸口,她也觉得烈士陵园更适合晓川哥,但是她不能提,她需要借个场地,找个时机,她要实现刘晓川的梦想,无论生死,只要她想嫁,死也阻挡不了。
等进了村子,渐渐有了生活气息,要到晚饭时间了,几乎家家都冒着炊烟,有孩子的哭闹声,还有大人的呼喊声,间或夹杂着鸡鸭的叫声。远处的田埂上还有些人正在收拾农具,准备回家吃饭。
“宝珠?是宝珠吧!”
身后远远地传来一阵女人的呼唤,晓渔起初没在意,走了几步,突然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忙回头看去。
一个大婶大步追过来,距离晓渔还有些距离就放慢了脚步,喃喃道:“不是宝珠啊,我就说,宝珠明明没了那么多年了,还以为天没黑就撞见鬼了呢。”
晓渔挠头,宝珠宝珠,是了!晓川哥曾经与她讨论过给阿姐的孩子取名字,就提过宝珠这个名字。
“大婶子,您说的宝珠是谁呀!”晓渔握着匣子的手指用力,指腹发白,血液都被挤压回去了。
那大婶子回过神来,看一眼晓渔身边海军服饰的张廉,尴尬的笑笑,“不好意思,姑娘,我看错了!我以为你俩是刘家的晓川跟宝珠呢!”
张廉接过话茬,开口询问,“差不多,我是刘晓川同志的战友,请问您知道他家在哪儿吗?”
那大婶子指了指前头,“往前走第三排里面第五家,大瓦房的那家就是了。”
张廉点点头,“多谢老乡!”说着就加快了脚步。
“等一等!”晓渔停住脚步,“大婶,您刚才说的宝珠是谁呀!”
“嗐,那就是个可怜孩子,前半截泡在蜜罐子里,后半截泡在苦瓜水里。”大婶子神情露出一丝怜悯。
晓渔放慢了脚步,跟在那大婶子身边,“怎么的呢?”
村里人生活单调,家长里短能翻来覆去的说道许多年,“那宝珠的爹娘,就是你们战友的养爹养娘,那家头十几年,就得了宝珠一个闺女,看的眼珠子似的,还说让两个孩子长大就成婚,那两个孩子也懂事,长得齐整不说,还两小无猜,村里孩子都知道宝珠是晓川护着的,谁也不敢欺负。”
晓渔听了险些没捧住手中的匣子,张廉见状有些不忍,深情背后的真相往往残忍又伤人,尤其是晓川已经去了,到底真相真不真,谁也没有答案,他还是没拦住妇人。
那大婶子想起当年的一对,心有戚戚,“后来征兵办来征兵,晓川的养爹为了抬高门楣,就给孩子报上去了,还说等几年,宝珠长大,晓川回来,就给他俩完婚呢!”
说到这里,那大婶子神情露出不屑,“谁晓得刘家那个是个心狠的,原是他婆娘老蚌生珠,又怀上了,还请老人儿摸过,说是个儿子,可惜他婆娘年纪大了,要吃好的补身子才能坐得住胎,可是那时候闹饥荒,树皮都啃光了,哪有钱补身子啊!
那两口子一合计,要把闺女嫁出去,换点彩礼养儿子,把养子送去当兵挣工资寄回来贴补儿子。”
晓渔耳朵里轰隆隆的响,脚步机械的跟着那妇人,那人揉揉眼睛,哀哀说道:“可怜喏,宝珠那孩子哪里料到,一夜之间,疼爱她十六年的爹娘就变了脸,灌了药又绑了手脚给嫁出去了。”
妇人长叹一声,“用那般手段娶媳妇的人家能有几个是好的?那男人最喜欢吸溜一口,吸了就打人,六亲不认,爹妈都挨过打,可怜宝珠将将嫁过去没多久就有了身孕,才六个多月就叫男人失手推倒了,生了一宿,生出个死胎,宝珠也去了!”
晓渔知道吸溜一口的意思,大・烟・炮,晚清恶习,传下来的,岛上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人,跟行走的骷髅架子似的。
不知怎么,过去晓渔一直想要时间倒流,回到晓川弥留之际,好好记住他的样子,他说的每一句话,只因当时太伤心,他的样子,他说过的话都模糊了。
如今突然又仿佛醍醐灌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那天的场景清晰的呈现在她的记忆里,晓川哥说,「好妹妹」,他还说「对不住」,他也说「是哥哥来晚了」。
晓川哥以前有叫过她妹妹吗?她不记得了。他是只想娶琼州岛的鱼娘晓渔,还是想娶背影与宝珠相似的人?她无从考证。
第93章 时间的背后93
她不想这么揣度晓川哥,晓川哥很好,真的无一处不好。第一个给她温暖的人,又因着她而死,晓渔十几年来才将将微微绽开的情窦,正在最美好的时候,那人死了,情义却会因再不能相见的遗憾瞬间变得浓烈,情到浓时,的确可以脑子一热,余生只为晓川哥活着,想要以此证明自己可以为他跨越生死。
可是,是不是宝珠在晓川哥心中也一如晓川哥在自己心中一般?
或许晓川哥是真的喜欢她,可是如果有个令晓川哥抱憾终身的宝珠妹妹,如今还委委屈屈的躺在别人家的祖坟里,那她一意孤行,未免太自私了。
晓川哥值得最好的吧!而她?可能还不够?见识了外面的世界,晓渔对阿爷给自己的评论产生了疑惑。
那妇人还在絮絮叨叨,“新兵三年不能回家,可怜的晓川,回来的时候,宝珠坟头草都半人高了,多好的后生,哭倒在宝珠坟前,捶打自己,怪自己来晚了。”
张廉忍不住开口,“您别说了。”
晓渔置若罔闻,她又记起了那天的场景,清晰到一草一木,晓川哥头发灰蒙蒙的都是尘土,有些凌乱,脸上还有血迹,砸在他腿上又被她抬起来的石头是椭圆形的,那石头可真沉哪!
晓川哥说话的时候定定的看着天空,并没有看她!
那身边的草木摇摇摆摆,就如后山村长家旁边的草丛,她真的很难受,胸口闷闷的难受。
“呵——”晓渔突然就笑出声了,张廉于心不忍,空出手来拍拍她的后背。
晓渔肚里翻江倒海,快速侧身弯腰歪到一边,疯狂的呕吐起来,快要来不及呼吸,眼泪鼻涕全都糊在脸上,那妇人凑过去帮晓渔拍拍后背,“姑娘,你没事吧!”
晓渔几乎要把胆汁吐干净了,张廉见状忙掏出军用水壶,递过去。
转脸对那妇人道:“没事老乡,她有些水土不服,您先回吧,我们歇会儿!”
“哎哎!”那妇人这才消停的走了。
晓渔最后无力的蹲坐在路边,接了张廉水壶里的水漱了四五回,才好些。
张廉觉得应该说些安慰的话,可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晓川是他的好战友,好朋友,好兄弟,他还因晓川的死怒吼过她,这一路上甚至都没有给她过一个好脸色,他明知道这是迁怒。
“晓渔!”他艰难地开口,“你不可能单从别人口中,就了解到事情的所有真相,晓川对你,他是个好的,他的真心,你看到的。”
晓渔摆摆手,晓川哥已经去了,真相也不是那么重要。况且,能被人口传的,都不算真相。
“他养父母那里,你去吧,我在这等你,你去把抚恤金给他们,算是感激他们的养育之恩了,我知道晓川哥想葬在哪里!我们最好在天黑之前赶上回县城的车,明天把晓川哥安置在陵园里,就——”
晓渔扁扁嘴巴,有点想哭,总觉得心里有些委屈,又说不出来,她谁也怪不着。相反,晓川哥是真的因为她死了。“就回去吧!”
张廉很不赞同,不过还是点点头,这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其实依他看,此行大可不必,只不过是晓渔跟着来了,他以为晓渔会想要知道晓川的过往,才多此一举。
晓渔等张廉走远,立刻起身,到村口抓个人,用在部队学的蹩脚的官话询问宝珠的夫家,“大爷,我是军部的,被派下来暗访,接下来我问你的问题,烦请大爷帮我保密。”
那老头见军部的人赋予他重任,忙点头答应,“同志你放心,满村没有比我老汉嘴更紧的了,我在村子里几十年,谁家的事我都门清。”满脸写着快问快问。
“我们一直在暗访乡村还有晚清恶习抽・大・烟的,听说咱们村附近有,请问大爷知道他家吗?”
大爷忙点头,“知道知道,离咱们村不远就有一家,听说早年娶了咱们村一家闺女,回去就把人打死了,女方爹妈上门大闹,敲了好一笔……”
晓渔猜的没错,能绑着手脚接亲,应该不会太远。果然,就跟刘洋淀隔着一条河。
晓渔依着老大爷的指引跑到宝珠夫家,接近门口的时候,她站在外面先听了听,里面有不寻常的动静,四下邻居却不见人出来,看来是习以为常了。
只听一阵怪异的男人声音,“娘,你去,你去给我找,让我吸一口吧!”
接着就是「咚咚」仿佛叩头声,“娘,我求你了,给你磕头,你去不去?去不去?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紧跟着就传来一个老妇哀嚎的声音。
晓渔赶紧推门,不成想推不动,晓渔后退几步,看着不算太高的矮墙,赶紧助跑跳跃,一个纵身,双手攀上土砖砌的墙头,里面一片菜地一览无余,晓渔轻松跃下。
妇人哀嚎更甚,晓渔越发紧张,大步跑到屋子里,就见一个瘦的不正常的男人正背对着门口,在用一种怪异的姿势扭着妇人的胳膊,妇人疼的不能动弹。
晓渔上去一拳击打在男人单薄衣衫下凸起的脊梁骨上。
「嗷」的一声,男人跌坐在地,那老妇也疼的晕了过去,晓渔捏着这男人的脖子,“你敢打你娘?”
男人吓的变了脸,满脸的残暴变成卑微,“女同志饶命,我不敢了……”
晓渔气的越发用力,那男人蜡黄的脸倒是因此憋出了几分红润,急的用力拍打晓渔的手臂,“你,你弄死我,我,我娘也活不,不下去。”
晓渔猛然想起白天张廉遇到同样事情的做法,不甘心的收了点力道。
“说,宝珠的坟在哪儿?”
男人虽然不明白这个南蛮子为什么闯进他家要捏死他,突然又改了主意问起他第二个媳妇,“在,在,在我家屋后面的麦田里。”
晓渔看了一眼老妇,胸口尚有起伏,瞪了一眼那男人,“带我去!”说着就扭着那人的胳膊,往外走。
那男人受制于人,扭自己老娘的时候不觉得,被人扭着才知道疼,“女同志,轻点轻点,手要断了。”
“再发出一点声音,我就让你真的断手断脚。”晓渔冷声道。
那男人这才老实点,浑身颤抖冷汗不停的往屋子后面走去。
晓渔见状突然想到了让这人不再伤害别人,又能活着的法子。
第94章 时间的背后94
到了屋后的麦田,那男人努努嘴,“那,那就是,是那什么珠儿的坟。”
晓渔定睛看去,一个土包子,也没有立碑,料想他不敢耍花样,晓渔欺身上前,从怀里掏出在晓川哥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和一截烧一半的碳化树枝,“会写休书吗?”
那男人哆哆嗦嗦,笔也捏不稳,晓渔见他拖沓,一巴掌拍过去,几乎要拍断他的骨头,“给我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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