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况且况且」慢悠悠的向前,一路上迎来送往,卧铺车厢这边还要好些,前面硬座车厢气味感人,人声鼎沸,偶尔还有被装袋子里的鸡鸭闷闷叫声,孩子哭声,震天的鼾声,伴随着汗臭烟味脚臭。
这里的人也鱼龙混杂,有人穿得补丁摞补丁,有人穿得明显不合身。
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带着厚厚的酒瓶底,腰背有着与年龄明显不符的佝偻,站在硬座与卧铺车厢之间,倚着车厢打盹,斜对面就是厕所和打水的地方。
晓渔一觉到深夜才醒来,她虽然累,但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夜里最多睡七八个小时,而且到底年纪轻,精力足。
醒来仔细辨认一番,才想起来自己在火车上,窗户被蓝灰色的帘子遮住,随着车子的前行晃动,还能勉强看到外面的夜色,仔细辨认,明显是走到了一处依山傍湖的地方。
晓渔眨了眨眼睛,见对面张廉的床铺上没什么动静,试探着起身,对面还是纹丝不动,大约是睡熟了。
晓渔摸出饭盒,想去打点热水擦个脸,冲冲脚什么的,轻手轻脚的往车厢一头走去。
这里比卧铺那边喧闹一些,不过大多数人都在眯眼睡着,两个车厢中间还横七竖八或坐或斜靠着几个人,甚至有个瘦弱男人挤不过别人,只得站在,脑袋低垂,斜靠着车厢休息。
晓渔摇摇头,也不知道这样能不能睡着。转身走进厕所方便。
出来的时候,才发现那男人换了个姿势,她就说,这样怎么可能睡得着。
晓渔拿出饭盒,对着热水箱接水。
正在这时,一股子刺鼻的香气窜进鼻腔,晓渔有些眩晕,明显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晓渔刚要转头,电光石火之际,一个帕子捂在了她的脸上。
晓渔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手脚有些无力,慌乱的去摸捂在脸上的手臂,突然想起手中的饭盒,晓渔急中生智,一个倒扣,一盒开水从头顶泼过去,只听身后一声闷哼,还有些水滴打在她的头上,晓渔只感觉捂住口鼻的手臂松了松,她立刻矮身,浑身无力的瘫倒在地。
那男人忍着烫伤,伸手就要去抓晓渔的头发,晓渔咬了咬唇,疼痛让她清醒了几分,无力的抬起越发沉重的眼皮,晓渔看清了那个瘦弱男人,就是方才站着睡的人。
晓渔想大喊,无奈用尽全身力气才发出一丝丝「哼哼」声。
那人弯腰架起晓渔,就要往另一边走。
就在这事,旁边有人突然起身叫道:“谁泼的水,都把我打湿了。”
那男人见被人注意到,忙推开那嚷嚷的人,夹着晓渔朝着方才他站立的地方夺路而去,眼看着就要从窗户翻出去,外面就是个一眼看不到边的湖泊。
“哎哎哎,你推我做什么?”那人更生气了,炸着嗓子叫唤,看见虚弱的晓渔,只觉得事情不妙,也不怕吵着别人,大声嚷嚷:“抓人贩子!”伸手就要去抓那瘦弱男人的胳膊。
没想到那男人看着瘦,却灵活有力,挣脱开抓他的手,眼看着奔到窗口,还有能耐摸出一把匕首,只等身后的人再抓他,他就要用匕首给自己开路。
「哐当」一声,张廉大步从卧铺车厢跑出来,一眼就看见车厢另一头,半边身子都歪在车窗外的晓渔和旁边的男人。
这时候众人也被吵醒,纷纷伸手去拦意欲跳窗的瘦弱男人,那男人挥舞着匕首毫不留情,只听得几声「啊啊」惨叫,就有数人受伤。
趁着那人被众多乘客拖慢了动作的机会,张廉三步并两步跑过去,长长的手臂一伸,越过众人,一把抓住那男人握着匕首的胳膊,彼时那人已经一条腿跨出窗户,上身也探了出去,千钧一发之际,张廉一个大力,那人生生被拽了回来,重重的摔倒在地,晓渔却被那人吃痛松开手,软绵绵的倒向车厢外面了,几个热心乘客纷纷上前压住那男人,夺下匕首,火车上穿制服的列车员也围了过来,那男人被压在地上,不知是谁的膝盖跪在他的脑袋后面。
第97章 时间的背后97
那男人也不叫唤,只无声挣扎,这时张廉觉得不妙,奔向窗口看着外面一片湖泊,张廉当机立断一个抬腿跳出车窗,好在这个年代火车很慢,张廉跳出去先是在松软的湖边泥坡上打个滚,接着就噗通落入水中。
火车上被激怒的众人正围的乱七八糟,突然听得一声惨叫,那男人再不动了。
几个乘客见事情不对,慢慢试探着放手,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男人从颈椎处被人生生压断了,当场断气。
列车警务面色寒的滴出水来,他就怕对方有同伙,防着有人对犯人出手,没出预料,对方果然有同伙,不过这个同伙见伙伴出纰漏,首先想的居然不是对乘客出手,而是趁乱灭了伙伴。
看着地上没了气息的男人,周围乘客纷纷怕被牵连,忙四散开来,有几个受伤的又有些不甘心,不远不近的看着。
却说落在水中的晓渔并不觉得害怕,反而比刚才在火车上别放倒安心了许多,水底是她的避风港,比起被人带走的未知遭遇,她宁愿被淹死在水底。
眼看着越来越往下沉,晓渔的手脚使不出一丝力气,湖底的水越深越冷,还有些经年大鱼见多识广,以为又是一个被沉潭的,甚至尝试着在晓渔身上嗦几口,没有嗦动,不耐烦的甩尾走开了。
待刺骨的寒潭让晓渔清醒几分,晓渔终于能够舒展开四肢,憋住气,慢慢让自己平稳的往上浮起。
张廉拼着一丝不能让晓渔落入敌人手中的孤注一掷跟着跳下来,接触到水就拼命的往回游,定要赶在接应的敌人带走晓渔之前找到晓渔。
漆黑的夜里,张廉不敢发出太大动静,只在水面上小声的呼唤,“晓渔!晓渔!”
晓渔明明听到有人呼喊她,尝试几次张嘴,只有四面八方的湖水涌过来,最后艰难的用尽全身力气,才有几声轻微的「哼哼」声。
张廉侧耳倾听,终于判断出晓渔的方向,快速游过去,绕到晓渔身后,托住她的头,向岸上游去,为了让晓渔保持清醒,张廉冻的直哆嗦的唇齿慢慢说道:“你可别成为第一个被水淹死的鱼娘!”
晓渔尚且有意识,眼睁睁经历着自己被迷晕绑架,又无能为力,等终于找到意识,只觉得脑袋犯困,身上有些冷。
张廉爬上岸,挤一挤身上的水,看着眼睛无力的将要闭合的晓渔,忙拍拍她的脸,生怕她吸入什么有毒的东西,万一昏过去会造成什么脑损伤,“晓渔?不要睡,我带你去追火车。”
上火车的时候当地民兵武装部特地与列车长打过招呼,只要车上发现他们跳车,肯定会停车回来找他们。
张廉背起意识涣散的晓渔沿着铁轨,拿出负重急行军的速度,大步往前跑。
晓渔浑身无力,思绪涣散,只觉得晃晃悠悠,宛如小时候渴望的,父亲的背,又仿佛那晚在医院伤了眼睛,听说陈石头断了腿,执意要回家,叫刘晓川背在背上,晓渔满心欢喜一路上喃喃自语,“晓川哥,你回来了。你去找宝珠吧,我不是你的好妹妹……”
“阿爹,快放我下来,你要背着阿姐……”
嘴上这么说,可是心里分明不舍,天真冷啊,她的后背都冷的失去知觉了,前胸贴着的地方却暖洋洋的,她想起小时候躲在陈石头卧房门外偷看谷玉珠,总是盖着柔软发亮的缎被,她渴望着能摸一摸,又怕手上的老茧会勾到绸缎抽丝,眼看着晓茶被放在床榻上,她无数次幻想,阿娘的身上被子上是不是也这么暖和。
迷药叫她头晕想吐,又怕弄脏这温暖的,宛如母亲的怀抱,难受的她哼哼唧唧,带着哭腔一阵一阵的叫,“阿娘,阿娘,阿娘你抱抱晓渔……”
张廉听到晓渔难受的呻吟和叫娘,脚下越发加快,深一脚浅一脚,完全不顾路面状况,几次险些跌倒,又堪堪稳住,一刻不停。
他想起小时候,他母亲也时常抱他在怀里,香香软软,可是后来听懂了大人的奚落,就再也不愿意亲近父母,几次推开想要一如往日拥她入怀的母亲,眼看着母亲一脸失望,他也倔强的转过头不去看。
不知道奔跑了多久,张廉的喘息声越发粗重,才终于在前面看到大步回来找他们的人,穿着列车工作人员的制服,手里打着手电筒,一边迎面而来,一边呼唤他们。
有了接应的人递来的棉衣,晓渔终于舒服了些。很快被人抬上车,张廉拉着一位工作人员,“劳烦你给我们准备些热水和吃的,再叫列车上的卫生员来。”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还烦请你叫一位女同志来帮她换身衣裳,她的包袱还在车厢卧铺上,里面有换洗的衣裳。”
整个火车上的人都听说了有敌特在火车上要袭击国家保护的重要干部,所以停车临检,虽然其他车厢的乘客没有亲眼见到敌特,不过还是见着几个扒火车的还有拿着假介绍信的盲流与扒手,车上几乎人人自危,不敢抱怨。
不一会儿就有列车员带着医生过来,给晓渔擦洗干净,换上一身干爽的衣裳,又做了一番检查,那块用来捂晓渔口鼻的手绢也被找到,是一些常见的迷药,晓渔吸入的有些多,所以手脚无力浑身发软,好在不算特别多,意识尚存。
“这位姑娘只是吸多了迷药,这几天会有些嗜睡无力,等身体自然代谢掉,就会慢慢恢复了,这两天给她多喝水就好了。”医生的话,让张廉松了口气。
“同志,你也去换身衣服吧,别着凉了。”张廉经人提醒,这才发现自己浑身湖水汗水交替,不停往下滴,脚上的鞋子也不知道丢哪里去了,走了这么远,皮都磨破了,血肉模糊。
托列车员照顾晓渔,张廉换身衣裳,将列车长拉到一边,给出军官证和晓渔的身份关系介绍,“我们这一路上遇到不止一次的跟踪,刺探,这次是直接绑架,我需要您提供绝对可靠的人打理那位姑娘的饮食,您也见到了,她吸入了迷药,下车之前只怕都不能自理,需要人照顾,还请您帮忙。”
列车长仔细看完了晓渔的身份介绍,忙端端正正的叠好,递回给张廉。
“还请海军同志放心,我会找几个稳妥的人负责晓渔姑娘的一切。”
列车长思索一番,“在不能确保车上还有没有别的敌特之前,您所在的这节车厢,不会再有乘客上来。”
第98章 时间的背后98
张廉这才松了口气,来之前,陈学江将他叫到办公室,着重就晓渔姑娘的安全问题强调了半个小时,他仿佛是探知了什么信息,却没有透露给张廉。
晓渔的代谢能力强大到让医生吃惊,第二天傍晚,晓渔就能自由活动了,除了有些焉焉的,吃喝拉撒都能自己解决了,叫医生又来检查一番,没什么大问题,张廉这才放心。
“那些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第二个夜晚到来,晓渔看着窗外慢慢笼罩下来的夜色,心有余悸。
张廉看了看外面,工作人员都在不远处忙碌,这才转身压低声线道:“那些人左不过就是外部那些不想让我们安稳强大,眼馋我们地大物博的敌对势力。至于为什么抓你——”
他一脸可惜的看一眼晓渔,“你自己的本领多高,你不知道?你不是一向自诩天底下没有几个比你有能耐的人吗?”
晓渔难得收到来自一向瞧不起她又仿佛无所不知的冰块脸的肯定,心里不免美滋滋的,那些担忧暂时被她丢到一边,不过她打定主意有任何需求直接叫人,再不出去乱走动了,世界太大太危险,她要回琼州岛,大海才是她的家,昨晚的事要是在海上发生,那些欺负她的人这会儿都在喂鲨鱼了。
度过了有惊无险高度紧张的一夜,他们顺利抵达福州。
晓渔下了车,脚步匆匆就要往码头走去,外面太危险,她要回岛上当女霸王,只有海域才会让她觉得放心和安全。
张廉为难的跟在身后,大早上的,第一班船应该已经走了。按照他的计划,他们应该先去吃饭,等着下午的班船。
也罢,陪她走一遭,让她死心。
到了岸边,没想到已经有船在等了。
“张营长,晓渔姑娘!”黄剑锋远远的站在船上向这边挥手!
晓渔喜不自胜,几乎是小跑过去,跳上船,“快走吧!”
张廉跟在后面,不紧不慢的上船,“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出来?”
黄剑锋带人麻利的解开泊船绳索,含糊地解释道:“团长接到消息,你们今早回来,让我早点带人在这里等,务必将你们安全带回去。”
晓渔跑到船的另一头,看着海水,虽然颜色没有岛上海水颜色顺眼,但是这会儿也算是见着亲人,无比亲切。要不是时机不对,她很想扑进去痛快的游回去!
这一路上着实不太平,张廉累的够呛,坐在船舱里,懒得去想陈学江的意图,肯定有他不知道的,重要的事情发生。
终于能隐约看见琼州岛的轮廓,晓渔有些难掩的激动,她心有所感,仿佛这一行,让她有些不一样了,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改变着。
她迫切的想要回到熟悉的领地,抚慰这一路的悲伤,失望,惊吓,彷徨,还有迷茫。
晓渔仍旧站在船朝着琼州岛的那一头,解开身上的包袱,爱惜的脱下在陆地上新得的枣红色外套,转身扔给黄剑锋,大喊一声,“帮我带回去,我先走啦!看咱们谁先到团长那!”
说着,晓渔就如乳燕投林,站在船舷边,舒展手臂,纵身跃进汪洋海水中。
张廉和黄剑锋来不及阻拦,往前快跑几步就看见晓渔在海里畅游,小小的身板在广阔的海域上,只穿了个无袖背心,修长的手臂神展开来,衬的腰身纤细,宛如一条游鱼。
微凉的海水快速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晓渔仿佛回到了母亲的胞宫里,浑身每一个汗毛孔都舒展开来,透露着慵懒惬意。
头发因着被打湿收缩,发绳宽松许多,随着水流被带走,发辫散开,栗色长发微微卷曲,宛如海藻在水中飘荡,时常还会有调皮的小鱼穿梭其中,当成可以玩耍的海草林。
晓渔浮浮沉沉的游,不费什么功夫,就摸到了海底,起身走上去,晓渔长长的舒了口气,心中默念,“晓渔回来了!”
岛上涛声依旧,青山连绵,海风肆意,与陆地深宅高瓦不同,怕台风掀翻屋顶,家家都是低矮小窗户的石头房子,岿然不动,年年岁岁,承载无数代人的繁衍,生生不息。
这里漫山遍野都有着自己的足迹,有着曾经与晓茶作伴的欢声笑语,还有过悲伤泪水,如今山里还长眠着阿爷阿奶,阿娘和阿姐,曾经她也怨恨过,嫌弃过,但是行走千万里,才明白过来,这里是她的根,眼看着岛上村民一个个去了,就要凋零,若没有人去改变,后山的那些牌位上的,百十年后就再没有人记得了。她要守护这里,还要努力,让这里重新焕发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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