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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渔咬了咬唇，这都多少年了，据说当年阿娘不受宠，被她亲爹丢下了，怎么还能反悔回来找？
“你是来找我阿娘的吧，她在后山，你可能要去那找她。”
李胜诧异，“不是说七姑娘早些年就身体不好，年纪轻轻就去了吗？怎么在后山？”
晓渔颔首，“对啊，去了之后葬在后山了，你家主人要找丢下二十多年的闺女，可不要去后山找么？”
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我阿爷阿姐也在后山，你们还是别去打扰他们了，横竖人总有一死，到那边再找也是一样的，反正都二十多年了，也不差这几年，还没说你们把我阿爹怎么了！”说着就冲着李胜身后的屋子喊，“阿爹！阿爹！”
李胜见状就知道这孩子没好好教，没什么城府，行事冲动，好在年纪小，带回去细心教养一番，也不是不能承大事。
“小小姐还是不要费心了，家主要见你，跟我走吧！”说着就欺身上前去抓晓渔。
晓渔见状利索的矮下身就就要窜到李胜身后挥舞棒槌，虽然晓渔身形灵活，无奈李胜就像背后长了眼睛，晓渔将将挥舞起棒槌，粗粗的木棒就被他反手一把攥住，晓渔仗着力气大想要抽回，没想到使出浑身解数居然纹丝不动。
李胜生怕晓渔嚷嚷，毕竟是对岸偷摸来的，他再是功夫好，也怕惊动人，三下两下欺身上前抓住晓渔胳膊顺势反扭住，同伴立刻上前塞住晓渔的嘴，“小小姐莫怪，实在是家主时日无多，膝下血脉也仅有你这一支，跟我们走，日后吃穿用度，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还有你姐姐留下的那孩子，比这穷山恶水强出百倍。”
两人说着也不容晓渔挣扎分辩，李胜挟着晓渔就快速往外走。
晓渔心下大震，据之前放哨那人说的他们的船就在大成叔家旁边沙滩礁石下，这么点路，哪里能有机会自救？
看来只能等到海上了，可是这两人要是左等不到同伴，万一知晓那两人叫她放倒了会不会找她报仇？
晓渔一路挣扎，呜呜叫唤。就在这时，后山下来一队人马，手里拿着火把，李胜知道事情不妙，话不多说就将晓渔挟在腋下往船上跑，边跑边劝晓渔。
“小小姐，谷家豪富，这陆地包括海上到处都有咱家的宝藏藏身地，只要你愿意，往后都是你的，就你这破岛东南不远就有一处荒岛，全是咱家宝藏，旁人去挖能被炸的四分五裂，烦请小姐安分些，跟我走，那些都是你的，就连这个国家，你想要，也不是没有回来的那一天。”
晓渔被捂住了嘴却不妨碍她瞪大眼睛，一双眼睛几乎能喷出火来。
身后村里聚集的还算能动的村民纷纷追上来，“站住！”
“放下人！”
“晓渔？是不是晓渔？”
李胜刚跳上船，就催促同伴赶紧开船，他们的柴油船速度很快，不怕被追上。
两人一个去解绳索，一个去发动柴油机，晓渔得了机会摘下嘴里的布，船头被那两人挡住，她三两步跑到船尾纵身一跃，跳进海里。
李胜惊呼一声，上前追了两步，没想到这孩子像条鱼一样下水就潜下去看不见了。
李胜急的要跳下去，同伴惊呼，“他们追来来！”
两人无法，只得赶紧开船离开，远远的看见，驻地部队的巡逻船也往这边来了，李胜咬着牙气愤不已，这还是第一回 ，他没完成家主的命令就回去了。
想到自己折损的人手，心中滴血，看来下次不能对那孩子客气。
陈老歪带着村里人跌跌撞撞的追到海边，燃着火把，一遍一遍的呼喊：“晓渔！”
晓渔从另一边海岸上来，见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场景，心中一阵暖意，谁能想到，这个岛上，从十几年前对岸时常来肆意轰炸开始，他们就再也不敢在晚上发出一丝亮光呢？
哪怕现在比过去太･平了许多，他们多年的习惯，还是不敢在夜晚有一丝火光，就连驻地来了，那边有电，还提出给这边也通电，村里人还是不敢。
没想到就因为一个晓渔，他们点亮火把，在漆黑的夜晚，能见度不到五十米，就敢站在海边大声呼喊，这要是在过去，就是个活靶子，晓渔心里想哭，脸上去带着笑，“阿翁，阿爷，解放叔，我在这！”
晓渔高声答应着，从海水里走出来，边挥手边向他们奔去。
陈老歪见晓渔好好的，这才放下心来，“你没事吧？”
陈三也忍不住担忧，“那些都是什么人？”
他们记得之前革新会的李兆海来过，不知道是不是那些人又来了，村长在驻地还能说得上话，在陆地上，那些干部根本就不承认这个村子，说要建公社，生产队，可是他们连土地都没有，岛上人同样也懒得搭理陆地那些指手画脚的人。
一巡逻船也很快开往这边，贺余年跳下船来，“晓渔姑娘，刚才那些事什么人？一共几个？船上有没有武器？有没有说什么？”
晓渔指指那船跑掉的方向，“一共五个，在村长家被我放倒了三个，另两个在我家叫我堵到了，方才要抓我，我跳水跑了，他们中间有一个功夫很厉害，船上看起来没有什么大的武器，但是身上应该有枪。”
贺余年点点头，也不多话，跳上船，就往海上追去了。
几位老人确认晓渔没事，这才想起来熄灭火把，只村长手上的还亮着微弱的火光。
“村长，快去我家看看我阿爹吧！”晓渔急切地道，“刚才我被他们抓了，屋子里都没动静，我担心阿爹他！”
“那快走！”村长不等晓渔解释，众人忙往晓渔家走。
第102章 时间的背后102
陈老歪举着火把，走在前面，陈三得了村长的暗示，拉着晓渔走在后面。
进了陈石头家，村长先举着火把进去，卧室里被翻的乱七八糟，地上被子盖着一团，看去像是个人蜷缩起来的样子。
村长握了握拳头，伸手去缓缓揭开被子一角，畏缩了一辈子，被陈树林与晓渔护着大半辈子，都没受什么委屈的陈石头，浑身血肉模糊，胳膊腿都软的像面条，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垂下去，脑袋上还塌陷下去一块，仿佛是被重物砸下去一样，身下屎尿流一地，被子里还藏着几只被血腥味吸引来啃食的老鼠，见着火光，「吱」的一声四下逃窜了。
晓渔在堂屋闻着气味就要往卧室里冲，嘴上已经叫喊起来，“阿爹！”
陈老歪盖住被子，“晓渔别进来！”
陈三和陈阿翁等人立刻去拉住晓渔的胳膊。
“晓渔囡囡乖乖的，别进去。”
晓渔恨的眼睛滴血，“阿爹，我阿爹怎么了？”
她用力想要挣脱几人的束缚，“让我进去看看！”
挣脱不开，又朝着屋子里喊：“阿爹，阿爹你回应我一声，阿爹，我回来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进去帮忙的人见此惨状，也惊的说不出话来。
几人合力把陈石头抬起来放在榻上，很快在柜子里翻出还算齐整的衣裳，趁着陈石头身体还有余温，不算僵硬，赶紧给他换上，略微收拾一下，又找了帽子给他戴上，陈老歪这才冲外面喊话。
“晓渔，进来送你阿爹一程。”
晓渔听到这话，已经不抱希望了，众人刚松手，她就全身无力的跌坐在地上，尾椎骨的疼痛让她清醒几分，终于反应过来，手脚并用的爬进卧室，几乎要说不出话来，还倔强的喊着：“阿爹，阿爹，晓渔回来了！”
晓渔爬到床前，跪在床头，支起身子，就去看陈石头，只见他一脸惊骇，手脚畏缩的贴着身子放，下巴也贴着胸口，畏畏缩缩，仿佛正在受谁的训斥一般，已经是穿单衣的季节，他头上还滑稽的带着秋冬天才会带的帽子，脸上还有些血污没有擦干净。
晓渔双眼模糊，却不知道要怎么哭。
如果陈石头就这么死了，那她这些年受的委屈，挨的打算什么？
他怎么不等一等，等她回来，等她将摔盆哭灵打幡的人都找来，告诉他，你看，我能给你一个隆重的葬礼，你放心去找阿娘，下辈子一起投胎，门当户对，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他在弥留之际还能有个回光返照，笑呵呵的放心去。
晓渔暴怒，捶打着床榻，“你起来啊！你做什么这个时候死？你害了阿姐，害了刘晓川，害了我，搭上那么多人，还没满足你，你说死就死了！”
晓渔声嘶力竭，眼泪也跟着如雨落下，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叫她又爱又恨的男人，轻飘飘的，说死就死了。
“你死了！我要恨谁去？可恨的人都没有，我怎么活啊——”
小时候仿佛压在她头上的一座大山，重的她抬不起头，直不起腰背，长大后，又如肩上沉甸甸的担子，叫她游水也不敢走远，就这样说没就没了。
她爱的阿姐走了，说爱她的晓川也走了，就连恨着的陈石头也死了，晓渔觉得这个世界都要抛弃她了，她就是个天煞孤星，身边可爱的可敬的可恨的，都纷纷离她而去，十几岁的年纪，就孤苦伶仃。
晓渔一下子无所适从，仿佛被人连根拔起，无依无靠。她咬着手指，眉心紧蹙，哭，又不知道为谁哭。
陈老歪拍拍晓渔的肩膀，“你阿爹这一生没受什么苦，小时候有你阿爷，年纪大了有你，虽然他自己总觉得不如意，不过比我们这些老东西享福多了，虽然去的急，不过总比我们一把年纪浑身病痛熬日子强，坚强些，孩子。”
晓渔听着村长总结陈石头的一生，终于接受现实，捂住脸，眼泪全糊在老茧层层，伤疤纵横的掌心里。
晓渔从屋后把还没完全凿好的石棺搬过来，当初她把陈石头给自己准备的石棺给了晓茶，答应要重新给他选一个的。
这块石头还是陈石头自己看中的，晓渔费尽心思，砍了许多木棒当轮子，一路不停的铺，才拉回来。
将将凿了一半，就因为刘晓川的事情与他生了嫌隙，发狠跑出去了，跑出去备受打击，将将乳燕投林一般的奔回来，这才到家门口，还没来得及打个照面，还没想好说什么来破冰，陈石头就去了。
这个夜晚，晓渔拿着锤子凿子，在院子里叮叮当当的给陈石头凿石棺。
贺余年没有追上李胜的船，茫茫水域，夜晚大雾弥漫，他们又没有定位仪，不敢跑太远，只得回来，将消息报了上去。
陈学江生怕事情有变，忙派张廉带人来护着晓渔，顺便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贺余年知道了陈家的事情，也自告奋勇，跟陈学江请假，要跟着一起去，毕竟陈石头对他，可以说恩同再造。
几人到了陈家，天还没亮，就听到院子里「叮叮叮」的声音。
贺余年见状忙上前帮忙，付昭还让张廉给晓渔带了不少吃的，有包子，煮鸡蛋，还有一饭盒粥。
晓渔机械的，毫无章法的凿着石头，有几次锤子险些砸在脚上，手上的皮也磨破了，她仿佛无知无觉。
等贺余年上前夺过她手上的工具，她也不气恼，只呆呆的坐在一边，面无表情。
张廉递过吃的，“付昭叫我带给你的，吃点吧！”
晓渔还是愣愣的没有反应。
张廉见状，忍不住上前，拉起晓渔的胳膊，将她拽到一边的石凳上，把手中食物放在荒废了的石磨上，打开饭盒盖子，“吃点东西吧！需要我找人喂你吗？”
晓渔这才转动眼睛，盯着面前的食物。
一股子暖洋洋的香气钻进鼻子里，晓渔想起她不在的日子，陈石头随意煮些玉米糊糊，炖一些鱼干虾干糊弄，再看眼前的食物，心头有些堵。
模糊着视线，晓渔缓缓伸手，拿起一个白面包子，手上的血水混合着石灰沾染在包子上，最后又被她吃进肚子里。
第103章 时间的背后103
张廉看不下去，转身去打水来，抓起晓渔空着的另一只手，按进水里搓洗一番，洗干净了，也不管湿漉漉的，将她的包子夺下来，塞进她洗干净的一只手，再小心翼翼的洗另一只，伤口沾水后的疼痛，张廉作为海军深有体会，又不能不洗干净，怕感染，没想到晓渔眉头都不皱一下。
贺余年到底不是石匠，张廉记得晓渔打捞出晶石的时候，还是队里有个石匠小兵帮忙开的窗，忙让人去叫来。
最后几人合力，才勉强在天亮的时候将石头凿的像样，堪堪够容纳一人。
贺余年将陈石头入殓，晓渔捡起断成两截的烟袋杆，在两侧用两根竹节固定，捆绑的严严实实，看起来很是牢固，又把烟袋杆里装上烟草，放在陈石头身边。
想了想，又去把谷玉珠的箱子打开，里面不管是衣裳料子，还是鞋子首饰，甚至是梳妆盒，胭脂水粉，统统都放在陈石头的棺淳里，晓渔一件也不留。
最后贺余年帮着盖棺，点燃了火盆，在灵前守着香火。晓渔见状，也没说什么，到灶房把铁锅拿出来，准备埋锅造饭，人家来帮忙，总不能还饿着肚子。
张廉忙制止晓渔，让她别忙活，到了饭点儿，付昭就与人搬了吃的过来。
停灵一天，傍晚的时候晓渔执意要安葬陈石头。
贺余年与张廉都不是闲人，对视一眼，也没有多劝说，他们接受的教育是唯物主义，至于各种红白事，应该一切从简，发扬艰苦奋斗的作风。
陈石头死的惨烈，丧事也办的悄无声息，与他心心念念多年，寻求的结果完全相反，倒是与谷玉珠合葬这事，晓渔满足了他。
站在山坳里，晓渔看着新翻出来的土，其实陈石头自己也明白，他哪辈子都配不上谷玉珠，谷玉珠最后明明是受不了沦落成荒岛渔民的妻，盼着父亲来接她无望，才会投缳自尽，而不是如陈石头说的，一身病痛熬不住。
晓渔不忍心再想下去，转头看着远处山下，张廉想着还有任务，上前打断晓渔的发呆，“晓渔同志，团长今早接到上头的电话，有些事要与你商量。”
晓渔面无表情，仍旧盯着远方，只点点头，表明她听到了。
当晚，晓渔就出现在陈学江的办公室。
看着晓渔胳膊上的黑纱，陈学江拍拍晓渔的肩头，“晓渔同志，要坚强些。”
晓渔点点头，“团长不用担心，我阿爹求仁得仁，好歹有人给他摔盆，又与阿娘合葬了，我不伤心。”
只是从此她就是没爹没娘，孤身一人了。原本一直渴望的自由，突然落到她身上了，她又变得无所适从，天下之大，人心叵测，海域茫茫，她能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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