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临峰夹起一筷尝了一口,脸色稍霁,遂问姚汐:“这是如何做的?”
姚汐笑答:“春笋、小蕈菇、取枸杞头上的嫩茎叶,焯一焯断生,洒上胡椒和盐少许,再淋上醋、酱油和香油,拌匀就可以吃了,滋味好得很。再说了,枸杞苗亦有清热补虚,养肝明目的功效,这道菜再适合父亲不过了。”
虞老太太用筷子点了点山海兜:“那这道菜呢?”
姚汐又答:“回祖母,昨夜里做这兜子,可费了些功夫。”
“大厨房又采买回了一批笋和蕨菜,上次包了馄饨,我见新鲜好吃,这次我便琢磨着试着做做兜子。嫩笋和蕨菜焯水断生后切碎丁,鳜鱼青虾处理干净后也切丁,鱼虾肉丁稍稍蒸熟,待放凉,鱼虾笋蕨丁佐以盐、胡椒,淋上酱油和麻油搅拌成馅儿,包入粉皮。最后上锅蒸一蒸便做好了。”
顾晖又叹:“山海兜,真是个风雅名字。”
虞太夫人点头赞道:“颇有些野趣。”
陆雨昭的目光停留在轻薄透白的粉皮上,隐隐透出翠色淡粉,是蕨菜丁和虾仁粒。
她不由问:“这粉皮是什么做的?”
有几分像越南春卷的饼皮,但没有那么莹透,似乎更像潮汕粉粿。
姚汐:“是绿豆粉皮。”
陆雨昭夹起一个山海兜,兜子和饺子馄饨一样,都是往里包馅料,兜子包法却从未见过。兜子形状,却像个透明的三角饭团。
浅尝一口,鱼虾肉粒鲜美,笋蕨丁脆嫩,绿豆粉皮清爽。姚汐又推来蘸碟,芝麻酱、蒜泥醋碟、姜醋汁,各自一蘸也别有滋味。
寒食节,一个真正的养生趴啊,陆雨昭暗道。
顾晖和顾临峰喝着酒,又聊起不日后的春闱。
顾晖:“夏相公家的六郎参加的正是这次春闱,刘侍郎家的十一郎荫补了个太常寺太祝,我看阿昀不若也去恩荫个一官半职算了,总归他的心思不在科考上。”
顾临峰看向顾昀,点头同意,恨铁不成钢道:“他也就这么些出息了。”
虞老太太这时发了话:“那怎么行?!”
“阿昀一定是要考功名的,靠恩荫算什么本事。他五岁能作诗,七岁能写文章,八岁就被选进宫陪伴太子当太子伴读,考中进士入仕是迟早的事——”
“祖母,我吃饱了。”
少年郎的桃花眼稍敛,顾昀垂下眼睑,站起来朝她做了一礼,然后便匆匆离席了。
陆雨昭眨了眨眼,这纨绔哥今天好奇怪哦。
作者有话要说:
柳叶韭、山海兜、山家三脆都出自《山家清供》
第06章 睡了你与烤羊肉串 寒食夜围炉吃串
饭后,就顾昀同学的科考遗留问题,陆雨昭被留了下来。
顾临峰提议送顾昀去国子监读书,老太太当即否决,“去国子监做什么,吃不饱穿不暖的,况且他刚娶了亲,这像什么话!”
顾临峰:“哪有这么夸张?国子监乃我朝最高学府,被母亲您说得——”
“总之我是不同意的,阿昀身子弱,我怕照顾不好。”老太太固执地说。
陆雨昭默默叹了口气,终于明白为什么说这老太太溺爱小孙子了。
就那种盼望其成材,又不愿意他吃一点苦受一点累那种异常矛盾的老妈子心态。
见老太太和顾父僵持不下,顾晖道:“行了,爹,祖母,先让他在家里读着书吧,总归今年的科考他也参加不上。”
姚汐:“阿晖说得是,先在家念着吧。”
她又说:“雨昭要多敦促阿昀读书,多拘着他点。”
不是,咱们好好当着媳妇背景板,为什么要cue我啊?
虞太夫人:“是了,阿昀是你的夫君,是相伴一生的人,他好你好,总不能这样冷着。”
其实陆雨昭嫁过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对新婚夫妻没啥感情,像一对陌生人。
老太太便明里暗里地讲,翻译一下就是:你最贤惠了我就看中你这点,我知道纨绔哥不靠谱冷落你天天在外面浪你受委屈了,但你们已经捆绑一生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要学会夫妻相处之道尽早圆房让他收心懂得责任两个字怎么写……
陆雨昭听罢,掩面做出泫然欲泣的委屈样子,“郎君……他不碰我。”
她冷静推锅。
虞太夫人叹了口气,拍了拍陆雨昭的爪子。
她唤来候在外厅的仆妇说:“去跟二郎说,今天再睡书房,或者出去睡,我就没这个孙子。”
“……”陆雨昭掀了掀唇,别啊,别啊!
她这锅没推走,反倒砸了自己脚!
-
仆妇来报时,顾昀正在院子的梧桐树下石桌坐着点茶。他一边往茶盏里注入沸水,一边全神贯注地用茶筅搅动茶汤。不能溅出来,亦不能搅动过慢,以至于没有汤花浮现。
点茶这种风雅事,在当朝极为流行。
点茶要掌握好分寸,一是调膏要匀,二是注水缓而准,落盏无声,三是搅拌动作不急不徐,以至咬盏。
顾昀除了读书,吃喝玩乐样样精通。他那群狐朋狗友最喜欢喝他的茶,也最喜欢同他斗茶,戏称他一句“点茶三昧手。”
他的侍从阿宽站在石桌边,用蒲扇扇着小火炉,憨憨问顾昀:“不准睡书房,不准出去睡,那不是要和陆娘子一起睡?郎君,你就去睡嘛,那屋子本来就是你的,书房的床多硬啊。”
仆妇憋笑,顾二郎身边这个侍从真是个脑子不灵光的,又憨又呆。
刚要退下,顾昀喊住她:“陆娘子怎么同太夫人说的?”
仆妇有点难以启齿,“娘子就讲……郎君,不碰、碰她。”
顾昀不用想象,就能猜出她摆出的一副低眉顺眼的委屈样子,轻哂一声。
仆妇退下后,阿宽恍然大悟:“哦!太夫人是要逼郎君圆房啊!”
顾昀丢了茶筅,斜他一眼。
阿宽挠了挠头:“郎君不想圆就不圆嘛。”
顾昀端起点失败的茶,塞他手里:“你闭嘴。”
阿宽张了张口,端起茶盏咕噜咕噜喝完了,他眉头瞬间拧得老高。
“好难喝!”
顾昀袖子一挥,示意阿宽把石桌上的茶具都搬进卧房里去。
他在床畔坐下,似笑非笑道:“咱们等夫人回来,全了她的心愿。”
-
陆雨昭不知道这里的动静,还以为和往常一样,顾昀仗着虞太夫人的宠爱,她怎么说,他依旧油盐不进,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
老太太放狠话,对他应该没什么震慑力。
所以,应付完顾家这一家子,她一踏进室内,就拆了所有发饰,披头散发往里走去。
天已经黑了,室内没有掌灯,她正摸黑往床边走,一边要脱了褙子——
然后便借着洒进来的月色,看清了床边坐着的人,她的便宜老公顾昀同学。
此时她正是一个诡异的姿势,褙子脱了一边,里面是抹胸,香肩半露,和顾昀四目相对。
卧槽,他怎么在她房里?
顾昀微抬下巴,靠在床边看着女人,这幅香艳的画面。
女人背着溶溶月光,衬得瘦削的肩胛骨莹白泛光,锁骨精致而漂亮。
然后,他就看见陆雨昭面不改额地把褙子扯上了肩膀。
顾昀:“……”
陆雨昭面无表情地问他,“……你怎么来了?”
顾昀看着她,陆雨昭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一副“拜你所赐”的神色,仿佛在对她说我怎么来了你心里没点abcd数吗。
陆雨昭欲哭无泪,“没事我给你打个掩护,不必勉强。”
这黑漆漆一片太没安全感了,靠床的纨绔顾同学目不转睛看着她,给了她一种干脆今天办事交差的错觉。
啊,她也不是抗拒做那事,就是觉得是双方享受的事,形婚夫妻勉强肉.体多痛苦啊!
陆雨昭不动声色往边儿上挪,准备摸去灯笼出把蜡烛点了——
结果不知道踩到什么东西,“扑通”一声,往坐在床边的顾昀身上扑了上去。好家伙,她直接推到顾昀,还是个跪坐在他大腿上的姿势。
轰——
气血从脚底板升腾到头顶,陆雨昭一张老脸没忍住红了。
太尴尬了,太诡异了。
顾昀猝不及防被人推倒,愣了须臾,然后低低笑了起来。
“夫人如此心急?”
我心急个屁,陆雨昭撑着床沿准备站起来,顾昀拽着她的手臂就翻了个身,把她压在了身下。
“!!!”
陆雨昭瞪大了眼睛,不会真的要在今天把她办了吧?
男女力量悬殊,陆雨昭被压制得动弹不得,心里有点慌了。
“你听我说,顾昀,是这样的……”
“嗯?”
顾昀的桃花眼微挑,瞳孔漆黑,勾唇瞧着她。
“夫人煞费苦心,不是叫我睡了你?”
陆雨昭怒了,“谁想睡你了!”
一推他的胳膊,没推动。她动了动腿准备踢他,更是被压制得死死的,好家伙,他看着弱不禁风的,力气这么大的。
顾昀慢慢俯下身,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侧颈,陆雨昭侧颈一躲,叹着气说道:“强扭的瓜不甜,强圆的房是不快乐的,你不快活我不快活,你是不是怀疑我故意让老太太逼你和我圆房啊我发誓我没有,咱们相敬如宾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郎君,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方才点茶的小炉子是不是没熄啊!”
阿宽人没冲进来,声音已经远远到了,成功打断了陆雨昭的话,也打破了这个诡异的气氛。
顾昀侧撑起身体,蓦地笑了。
他伸出手指勾蹭了下陆雨昭的下巴,“看来夫人想快活也快活不了了。”
陆雨昭懵了下,心脏漏掉一拍。
他刚刚在干嘛?勾她下巴?
死小子,说的什么虎狼之词,还怪让人面红心跳的。
阿宽嘀咕道:“怎么不点灯啊郎君。”
这个人脑子不机灵,手脚倒麻利,三下拔了灯罩点燃了门边的两盏灯,然后才看清床上的场景——
发丝凌乱的陆娘子,衣衫不整的郎君,床帷飘曳……
阿宽的幼小心灵受到了冲击,登时石化在当场。不刻,他满脸通红,头也不回地飞奔了出去。
-
还好陆雨昭心理素质过硬,她一贯没脸皮,信奉“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你们”这一至理名言。
她慢吞吞爬下床,看到桌子下小火炉隐隐火光,试图用话题缓解气氛。
她随口问:“你为什么可以用火?”
顾昀反问她:“谁说不能用火了?”
陆雨昭:“今天是寒食节。”
顾昀:“总归不是过个节气,不开大灶,小炉子小鼎而已。”
其实她也是这么想的,陆雨昭原本准备找个小炉子烤点东西吃,养生宴太素了,她想回来偷偷打个牙祭的。
现今现成的就在眼前,于此便问他:“借我用用?”
恰好,被她支去厨房找食材的岁微回来了,“娘子,大厨房没有开火,今天没有采买,所以只有些剩下的羊肉猪肉,和一茬韭菜,还有娘子你要的调料和筷子。”
岁微这才看清顾昀,她一愣,“娘子……”
陆雨昭咳了声:“不用管他。”
她走过去看了看调料,白糖、盐、葱姜蒜、胡椒末、小茴香粉、淀粉都有,很好。
此时还没有辣椒,孜然也是用接近于它的小茴香代替。
肉也已经切成了小块,猪肉、羊肉各放于两碗中,筷子劈成两半,劈了很多带过来——
都是陆雨昭吩咐岁微做的准备工作。
陆雨昭给切好的肉裹上淀粉,洒上胡椒末、盐、姜,又倒了一点酒腌制着,便蹲下去用小火钳去捣鼓小火炉的炭火。
顾昀默不作声看着陆雨昭,心道真是奇女子,从床上到桌边捣鼓吃食,转换如此自然。
这个奇女子,口腹之欲大于男女之欲第一人。
陆雨昭诚然不知道顾昀怎么想的。
作为一个受过现代教育的现代人,她早已不把刚才的事当事儿了。
反而琢磨着不如和顾昀这家伙聊聊,稍稍摊下牌,谈论下形婚夫妻互不干扰搭伙过日子的可能性……
岁微依照着陆雨昭的指示,把洗好的韭菜串上了筷子。等肉腌好了,又各自把猪肉、羊肉串成了串。
她好奇不已:“娘子这是做什么吃食啊?我竟从未见过。”
“烤羊肉串,烤五花肉串,烤韭菜,简称——”陆雨昭顿了顿,“夜宵。”
陆雨昭不知道阿宽是什么时候跑进来的,也不知道顾昀是什么时候出去了拿了壶温酒回来了的,总之不知何时开始,他俩自觉围在小火炉边儿——
看着陆雨昭拿着筷子串成她口中所谓的“烤串”,放在炭盆上一边烤,一边洒小茴香粒、胡椒和些许白糖。
不刻,袅袅烟起,诱人的火炙香气扑鼻,肉串儿熏烤出肉汁,悄无声息滴入炭盆。
烤好了,陆雨昭把烤羊肉串分给阿宽和岁微,他捏着筷子诧异想着,这不是就是“炙羊肉”么,不过倒不是这个奇怪炙法。
陆雨昭递给顾昀一串羊肉串,她心平气和地又说:“我觉得,我们可以谈谈。”
顾昀扬眉:“谈什么?谈寒食夜围炉吃串?”
陆雨昭:“哦,那您有什么见解。”
她咬了一口心心念念的五花肉串,五花肉肥瘦相宜,烤得外焦里嫩,肥肉入口即化,瘦肉香嫩,二者交裹着的肉汁在口腔迸溅,烤五花肉的真谛就在这里了;再吃羊肉串,香料配得好极了,孜然果然和羊肉是绝配,极好地勾出羊肉的膻香,又不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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