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芯去乾承殿通常只带她,是以她知道得多些。
前面队伍已经看不见,桐喜又道:“方才在明阙台见到晏太傅,提到平王在京,公主想必也想到了削藩,陛下为削藩发愁,公主帮不上忙,在旁的事上她不想耽搁。”
虽说天家情薄,公主对陛下父女情深,感情真挚,一片赤子之心。
桐喜说得不错,萧景芯确实是想到了削藩,她新绘制的舆图花费她好长一段时间了,本想昨日送过去,奈何宁王在,她没献上去。
她行到东城门,勒马慢行,城外有不少人驻足观望。
辰时天凉,夜里又下了一场小雪,地面上积着一层薄薄的雪,城门前脚印凌乱。
人群围观的中心是两具冻死的尸体。
大家议论纷纷。
“太惨了,这是打哪来的?”
“连天子脚下都出了冻死骨,这老天也太不让人好过了!”
“这两年倒是冷,怕是有几百年没这么冷过了。”
“去岁天寒,整个北州府遭了灾,都说是昭王被困之故。”
“慎言!这事自有大人们考量。”
萧景芯骑马踏过城门,众人听到马蹄声纷纷跪行大礼,刚才口出狂言的更是吓得发抖,虽说公主向来是宽厚的,但是他妄议朝政,还是当着公主的面指责帝王,对帝王大不敬,诛九族都有可能。
“都平身吧。”萧景芯语气淡淡的,面色如常,就连一向知道她心思的春巧也看不出她是不是不快。
所有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虽然起身,依旧躬身低头,不敢看她。
人群里有一个十六七的女孩偷偷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了头。
萧景芯不管别人怎么想,她只端坐马上,让马儿慢行过长长的门道,等出了城之后,她才回望城中,派了个侍卫去询问情况。
虽已初春,但是雍京城外的护城河还结着簿冰,一副天寒地冻的模样,河边扬柳还是秃枝,树木也没有长芽,景色萧索。
萧景芯此行说是踏青,只怕也只有永照宫的景致像春景。
一路行来,遇到不少衣衫褴褛的逃灾民众,他们赤着脚走在泥泞路上,偶尔会有人走着走着就倒在路边。
气质森冷的公主亲卫与他们格格不入。
萧景芯边走边蹙着眉头四处张望。她已经有两个月不出宫,没想到形势已经严重至此。
迎面有一骑急速而来,马上骑士身后插着一面红色小旗。
“殿下,是八百里加急。”亲卫统领曾经在西北从军,知道各种旗语。
“我们避开,让他先行。”萧景芯点头,勒停马儿,站到道边枯草里。
亲卫统领举手轻摆,队伍行动迅速,片刻间就避开一条道让那传令兵通行。
传令的将士像是累极,唇色发白,勉强朝萧景芯行了个礼,又策马狂奔。
萧景芯心里一紧,看着压低的乌云,心里凭空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她驻马回望,远处巍峨的雍京城在风雪里静默着。
这是一座扩建而来的都城,城门崭新,城墙坚固,易守难攻,附近还有天险可依,可谓是固若金汤。
她不知道那一丝从心底冒上惧怕是由何而来,只能将之归在早上遇见晏扬,被老头说起的朝局危势影响。
大雍名将何其多,小小民乱定能平下。
“殿下?”众人见她勒马不前,都有些不解。
“起行吧。”她朝前一挥手,而后握住缰绳,一马当先冲出去。
汗血宝马确实是难得的良驹,速度快,不一会儿已经与队伍拉开了距离。
梧悦一急,夹紧马腹追了上去,冬妙亦然。
两匹雪白的马带着两位貌美的宫女快速前行,身后亲军卫被刺激得摩拳擦掌,也加快了速度。
倒是马车里的秋思和春巧被巅得左右摇晃,面色惨白。
永照宫在城外三十里的兴龙山脉起始处,大雍立朝几百年,几代君王的愿望都是迁都,所以萧景嘉完成了这一夙愿,越发刚愎自用,大张旗鼓地削藩,想做中兴的雄主。
兴龙山又被人称龙脉,山脉南北走向,像条巨龙腾飞,永照宫就建在龙眼上,雍京就像是巨龙吐出来的龙珠,地理位置得天独厚。
永照宫依山而建,温泉众多,草木葳蕤,一年四季花常开,是皇家避寒胜地。
景嘉十年迁都,雍京原名叫雍城,在此之前,每年皇帝都北巡,就住在永照宫,宫里的繁华自是不用说了,一应器物都是帝王规格。
谁也没想到景嘉帝会把它赐给萧景芯。
前面巍峨宫殿已映入眼帘,白墙黄瓦,即便是阴雪天气,宏伟的宫殿建筑群依然清晰可辨,琉璃瓦洁净如新,树木葱茏,绿意盎然,仿佛早已入春,就连附近道边都春暖花开了。
兴龙山下,有不少贵族别院,这会儿也热闹起来,车马攘攘。
京中贵公子们早就在自家别院等候公主大驾。
繁花似锦中,个个都是锦衣翩然,姿容潇洒俊美。
为首一人身着浅紫锦袍,披着镶了黑貂毛领的斗篷,身材颀长,玉树临风。
他慢步朝萧景芯走来,走得近了,道边青呢小轿里纷纷传来车帘撩动之声。
雍京有两个年轻公子名气最大,一个是被贬北州府的状元郎谢珀,一个就是眼前这位太子伴读,太尉之子齐毓齐稚也。
齐毓沉稳内敛,多智近妖,早有人称若他入朝,定然也是内阁人选,可惜景嘉十六年败给了谢珀,只得了个榜眼之名,如今只在翰林院修书,陪太子读书。
他本是旧都第一美少年,只是迁都之后,有了个强劲的对手,名气大不如前。如今的第一美男子是景嘉十六年的状元谢珀。
“参见公主殿下。”齐毓行到萧景芯马前,合手躬身作揖。
众人也纷纷下车,跟着行礼。
“齐大人勉礼。”萧景芯微微颔首。
齐毓是正七品编修,有官职在身,自然与其他白身的贵公子不同。
今日桃花宴,萧景芯约的贵公子里头有官职的并不多,她也不想被御史台参一本她结党营私,平时邀请饮宴的公子贵女都是豪门纨绔,齐毓混在其中倒是有些格格不入了。
一行人互相见礼,众人带着奉承公主,直说永照宫如今景致当真如仙境一般。
萧景芯心情舒畅,与众人一路同行。永照宫的宫门大开,暖风伴着花香拂面而来,似是世外桃源,一切灾祸仿佛都远远避开。
入了宫门,一路繁花似锦,连应该四月才开放的牡丹花都开了,姹紫嫣红的花儿大朵大朵地坠在枝头,五颜六色的蝴蝶在花间飞舞。
萧景芯翻身下马,有侍卫上前将马牵走,她领着自己的几个贴身宫女一路往桃花坞走去。
灼灼桃花盛开,一片花雨随风飘,美不胜收,时刚过午,桃花林里已备好了膳食。
弯弯曲曲的溪水绕着桃树,蜿蜒流淌,清澈见底的水面上不但有美食美酒,还有干干净净的粉色桃花瓣。
别样的曲水流觞。金杯玉馔,美酒飘香,丝竹悠扬。
萧景芯走到自己往常的位置,解下斗篷坐到矮案后。
“殿下,这桃花酿已温热了,正可解乏。”秋思笑盈盈地跪坐在她身边,伸手自溪水上取来一壶酒。
曲水下一个弯的位置是齐毓的,翩翩贵公手合袖朝她们这边施了一礼才入座。
“公主,瞧我得了什么好物件!”
身后传来一个兴奋的声音,不用回头,萧景芯就知道是平王世子萧楚航。
来人一身淡金锦袍,面容俊雅中带着一丝玩世不恭,他行色匆匆,双手笼在袍袖之间,不知藏着什么。
待他匆匆跑到萧景芯面前,才从袖中取出两卷旧书。
“王羲之的手书孤本,和一卷古曲残章。”
萧景芯在琴棋书画上造诣颇深,萧楚航投其所好,遍访民间,收集这些古物。
萧楚航一边说,一边将两卷书凑到她眼前。
“难为你找来这些。”萧景芯含笑地看了秋思一眼。
秋思接了东西,朝萧楚航福了福身,巧笑嫣然,“世子殿下上哪找来这些好东西。”
“为了这两卷书,我差点被谢纯之当细作给杀了!”萧楚航一屁股坐在垫子上。
“他不是在北州府吗?”萧景芯掀起眼皮望了他一眼。
她知道谢珀睚眦必报,以前还说过若他日有了权势,必让她悔恨招惹了他。
也是这句话让他被参了一本,对皇室大不敬,这才被贬去了北方苦寒之地巡视,又正值削藩,在昭王的封地能有好果子吃?
“别提了!他也不知道走了什么运,带着昭王的府兵南下,现如今就在几百里外的漠城。”
“当真?”萧景芯一惊,难道他和昭王不和是假的?
萧楚航左右望了望,见到众人都嫉妒地望着自己,他怕引起众怒,说完大概情形就退回自己的位置。
萧景芯心事重重。
一直宴饮到亥时方散,又是斗诗,又是行酒令好不热闹,她才舒展眉眼,心情放松不少。
永照宫地势高,萧景芯多喝了两杯桃花酿,雪白的肌肤染上了薄红,由春巧和秋思扶着往寝宫而去。
冬妙和梧悦跟随在后。
“你看那边。”梧悦突然停步,小声对冬妙说。
她的手所指的方向是雍京。
冬妙顿时双手捂住嘴巴,瞪大眼睛。
远处火光冲天,雍宫上方红光一片。
“宫里出事了。”梧悦轻声说,脚步不停,快行两步走到萧景芯身后,不动声色地扶着她走。
萧景芯醉眼朦胧,脚步虚浮,见到梧悦就抬头笑,“梧悦,你背我。”
声音是难得的软糯。
众宫女中,只有梧悦身形与她相似。
“嗯,殿下来吧。”
*
雍京城中一片火光,四处惨叫声起,五城兵马司到处救火,为了不让火势蔓延到皇城,宫中禁军、御林军也都出去救火。
宫里人心惶惶。
桐喜和夏敏刚从保和殿出来就看到远处火起,照月阁上的六角铃被狂风吹得左右摇晃,铃声急促。
狂风骤至,暴雨将倾。
“快跑!”她当机立断拉着夏敏就跑。
“桐喜姐姐,难道是宫变?”夏敏害怕得声音发抖,“侍卫何在?”
公主派给她们的十个亲卫呢?
“陛下刚才传密旨我就觉得不好,我们快走,一定要将密旨给公主。”
话没说完,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叛军已经攻进宫里来了,乾承宫起了火。
两人四处躲藏,避开横冲直撞的一队兵卫,躲在暗处,小心探头往外看到,昭王拽着景嘉帝往石阶下走,未走几阶就一剑刺死了皇帝。
昭王如此明目张胆,想来心中有极大的把握。桐喜抬头看向东宫,那边早已经烧起了大火。
异姓王若是造反,定然会将萧氏皇族斩尽杀绝,斩草除根,只是此时顾不上永照宫罢了。
桐喜一咬牙,直接拆开密旨,里面掉出一张图,她匆匆看了一眼,知道这是永照宫的密道图,瞬间明白萧景嘉的意思。
永照宫能保住公主。
第3章
=================
宫里火光冲天,桐喜拉着夏敏一路飞奔,跑进御花园内,寻了一处冰面稍薄的地方跳了下去。
刺骨的冰冷激得她们的牙齿不住打颤,夏敏呛了口含冰的水,唇色发紫,动作渐渐慢了。她扯了扯桐喜的袖子,看向远处的出水口,示意她先跑。
桐喜在水下摇了摇头,拼命拽着她往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到了出水口边上。
御花园里的溪水不深,出水口又僻静,桐喜冒出水面,没发现有人,叛军都在前面,一时还顾不上这里。
出水口上镶着铁网,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女拼了命才拽出一条能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夜风吹在湿透的衣服上,两人僵着手脚靠在高高的城墙边上躲避寒风。
天边露出一丝白,隐约可见屋宅轮廓。
“要天亮了。”夏敏被冻得说话都不利索。惊魂之夜总算要过去了。
远处传来马蹄声,桐喜一拽,将她拽入漆黑的小巷里。
虽然出了宫,但是要出城,还要赶三十里的路,绝不是一件易事,她们身上的宫装太惹眼了。
她们一边沿着小巷疾行,一边躲避四处传来的马蹄声,走到城门边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宫变与大火惊得一些富户连夜带着细软家眷跑路,城门挤挤攘攘,哭声骂声一片。
此时突然传来钟声,众人纷纷回望。
九声悠远的钟声,是新帝登基的钟声。
桐喜与夏敏对视一眼,她们亲眼看到昭王杀了皇帝,居然直接弑君夺位了。
周围慌乱的行人跪了下去。
此时城外有大军浩浩荡荡向城门而来,为首的黑马上端坐着一个身着白袍满身书卷气的俊美青年。
夏敏眼尖,低声惊呼,“是状元爷!”
她唯一一次跟萧景芯出宫就是去见状元郎的,她记得那个神仙般的人物。
“那是征北大军......”桐喜认出那支队伍的军甲,瞪大眼睛喃喃道。
大雍最历害的一支军队,去年北狄趁着大雍削藩,局势动荡之时大军压境,陛下下旨征北军出征,怎么会无召入京?
桐喜不懂朝政也知道这是大逆不道要诛九族的大罪,但是此时看到前面黑压压一片,无来由地觉得心安。
夏敏体弱,一夜又是入水又是逃命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眼一黑,踉跄一下就往前倒,桐喜赶紧扶住她。
城外有大军,她们就是想出城也出不了。桐喜扶着夏敏混在人群里等待机会。
公主可千万别这时候回来啊。
永照宫里,萧景芯睡了一夜,醒来时有些宿醉带来的头疼。
“哎,桐喜不在,你们一个都弄不好醒酒汤。”她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软软地抱怨着。
她只漱了口,尚未梳洗,脸上还遗有薄红,三分娇媚,七分苍白,病美人似的惹人怜爱。
“殿下是嫌弃秋思了吗?”秋思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喂她喝醒酒汤。
2/57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