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想法萧景芯很快就摸透了,不过是为了制造他们偶遇。
“秋思,你送他们出延华门。”萧景芯侧身坐在围栏的木櫈上。
“是。”秋思应了一声,行了礼,朝对面走去。
“多谢公主殿下。”那绯衣公子彬彬有礼,暗中侧眼瞪了一下谢珀。
谢珀无言地随他一起行礼。
礼毕,两人转身离去,谢珀的同伴凑到他耳边悄声道:“我看中的妹夫就这么飞走了。”
他以为萧景芯听不到。
萧景芯微微一笑,这么看来她还做了一回打鸳鸯的棒子。
现在虽然没有正式下旨,但是人人都知道谢珀要娶她了。
揽胜阁离琼华宫不远,萧景芯一个人慢慢走回去,身边没有跟着人,四周很安静。
八月的夜晚月亮很圆,月光洒在枝头上能清晰地看到绿色的叶子,金黄的桂花。
萧景芯抚着栏杆一路走,不时用团扇掩唇轻笑。
一切都来得及。
现在还没有宫变,昭王还在北州府喝西北风,谢珀成了她的夫君,她拖着他一两年,等顺利削藩再说。
她的一举一动落在皇后及几位贵妃眼里就是喜不自禁。
“公主这是乐坏了?”卫贵妃掩面而笑。
“也该我们忙碌起来,宫中久无喜事,自上次二公主出降已经过了一年多。”安贵妃笑道。
景嘉帝后宫妃嫔极多,公主皇子不少,不过年纪都不大,成年的公主只有两位,二公主正是安贵妃所出。
萧景芯由景嘉帝亲自抚养长大,宫妃们争宠之时,必定先讨好萧景芯。
姜皇后看到萧景芯孤身一人,于是朝自己的心腹宫女紫灵看了一眼。
紫灵会意,缓步朝萧景芯走去。
萧景芯刚从重生的惊喜中恢复,见到有人来了,收敛表情,笑不露齿,在紫灵的陪伴下回了自己的寝宫。
“公主回来了。”桐喜跑下石阶来迎。
今晚琼林宴,是秋思陪着公主赴宴,怎么不见回?
“桐喜。”萧景芯看着自己的贴心大宫女,想到上辈子她拼死逃出宫送来永照宫的密道图,可惜最后没用上。
“殿下怎么了?”桐喜见她神情有异,忧心不已。
“公主殿下大喜,刚才琼林宴上,陛下亲自赐婚呢!状元郎如此合殿下心意,你们呀,就等着住进公主府吧。”
紫灵笑道,圆脸上满是笑意,面上笑魇深现。
等她离开,桐喜扶着萧景芯进内殿,终于忍不住问:“殿下前几日还说镇安候家的二公子甚好,怎么陛下突然赐婚状元郎?”
公主的喜欢也不过持续一两个月,这回不会是心血来潮吧?
公主即将大婚的消息随着参加琼林宴的人传出宫去,成了雍京的一件大事。萧景芯第二天出宫时,不少人看她的神色都不一样了,还有人上前道喜,殷切地给她指路。
谢珀虽然中了状元,但是即将尚公主,无官就无奉禄,依旧干起老本行,在街口支了个卖字画的摊子,兼之给附近居民写家书。
今日他的摊子前排起了长龙,很多学子慕名而来。
谢珀年少成名,书画是雍京一绝,不少达官贵人都愿出高价买他的画作,但是他不为钱财所动,每日只画两幅,常有人为了得到他的画作大打出手,他一概不闻不问。
萧景芯记得,有一次她去昭王府就遇到昭王的老管家与平王的贴身内侍起了争执就为了谢珀的一幅江山雪照图。
她好奇上前看了一眼,画确实是好画,但是远远称不上精品,正要说他们被骗了,后来才知道那画是赝品,出自谢珀好友沈停之手。
一幅赝品引得二王相争,可见谢珀名气多大。
上辈子萧景芯几次想见识这位少年才子都没有机会,琼林宴上见之才惊为天人,夸了人家的长相,宴后又几次邀约,结果把人家整到了北州府去吹寒风。
不过这辈子不一样了。
萧景芯大步朝坐在桌案后的人走去。
今天的谢珀穿着一件洗得发旧的白衫,束着高马尾,清隽温雅,他正俯案作画,晨光洒在他身上,书卷气隔绝着周围的喧嚣。
别的不说,谢珀真的是照着萧景芯喜欢的样子长的。
“你怎么能插队哩?”排在队伍前列的一位老者紧张起来,眼看就要轮到他了,他还缺一幅状元墨宝挂在店里当镇店之宝。
“张老板,这位可是公主!”他身后之人急冲冲捂住他的嘴巴,“你刚到雍京不识祥京公主,还不快求公主恕罪!”
张老板大吃一惊,赶忙跪下,身子抖得像筛糠。
谢珀停笔,侧眼瞥了一眼萧景芯,又继续作画,没有停手的意思。
萧景芯绕着他的画桌走了一圈,然后朝长队淡淡道:“你们都回去吧,以后驸马只为我一人作画。”
周围顿时一静。
谢珀没有停笔,慢条斯理地往宣纸上添了两笔,一支翠竹探墙而出。
“谢珀!”萧景芯气恼,一手拍在空白的宣纸上。
这家伙总有一股傲气让她不爽。
谢珀淡淡地望了她一眼,继续运笔,在萧景芯嫩白的手背上画了个披簑衣的老翁。
围观的人想笑又不敢笑,憋得难受。
当真是一物降一物,公主得皇帝独宠,谁敢这么对她。
“大胆狂徒!”冬妙娇咤一声,一脚踢开桌案,五颜六色的染料全染在谢珀的白色衣衫上。
“哈哈哈。”萧景芯幸灾乐祸,也不在乎周围人的指指点点,笑声清脆如铃声。
红衣飘扬,明艳张扬的公主笑眼弯弯,十足的刁蛮任性。
谢珀皱眉,“公主殿下,你知道踢落的这些颜料值多少银子吗?”
“不知道。”萧景芯理直气壮,她从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也不带银子在身上,自然会有人帮她付账。
“是贫户一家三口一个月的口粮。”谢珀声音清越,清冷好听,分外严肃。
萧景芯一愣,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生活的奢靡,像这样次等不入流的颜料连进入琼华宫都不配。
她脸上微烫,“冬妙,赔银子给他。”
谢珀面色稍霁,蹲下身子,一张一张地拾宣纸,拾起一张还在桌上慢慢抚平,掸去纸上的灰尘,指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如上好的羊脂玉,按在纸上显得更加白皙。
他没有接冬妙递过来的钱袋。
颜料和墨都打翻了,今天画画和写字都不成了,周围的人渐渐散去。
萧景芯弯腰帮他捡纸张,铺到桌上,还轻轻地抚平,嘴上却在挽尊,“这种纸有什么好的?我明天给你送一车过来。”
谢珀没理她,收拾好东西就走。
“等等!”萧景芯张开双手拦住他,“你是要抗旨吗?”
“圣旨在何处?”谢珀眼稍微挑,唇角扬起一个淡淡的弧度。
言下之意是他们的婚事只是口头说说并无实据。
“你等着!”萧景芯狠狠盯他一眼,转身大步往回走。
谢珀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似嘲暗讽,“公主可要快点拿圣旨来,草民要回家了。”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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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景芯气乎乎地回宫,在保和殿前遇到昭王世子景烁。
硬朗阳光的俊秀少年郎朝她飞奔而来,红衣像一簇火焰,一跃跳下阶边石围,“公主,骑马去吗?我父王从西北送来几匹好马。”
昭王是异姓王,世袭封地在北州府,北州盛产良马,每年春秋两季他都往京里送马,送的也不多,就几匹,但是每回都大张旗鼓。
因老昭王妃与太后是亲姐妹,景烁自幼长在宫中,与众皇子一起开蒙,与萧景芯也熟,两人时常一起玩耍。
萧景芯见到他,又想起上辈子昭王的罪行,不由得后退一步,侧身避开他。
景烁大大咧咧,并没有看出萧景芯的拒绝之意,“还未恭喜你呢!听说陛下将你许给了状元?”
见萧景芯没接话,又嘀咕起来:“状元有什么好的?百无一用是书生。还手无缚鸡之力,又啰嗦。整天讲些之乎者也,不是老头胜似老头。”
春巧噗嗤一笑,“世子殿下说的什么话,状元爷好看着呢,话倒是少。”
公主说十句才得他一句回应,可不就是话少!
微微瞄了一眼景烁,萧景芯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正愁没办法先把昭王搞定。
赐婚圣旨先放一放,萧景芯拿定主意,扬起笑脸朝景烁道:“也是,状元有什么好的,还是骑马好玩,马呢?”
“在城外呢!刚到,我父王也来了。走走走,趁他还在殿里赶紧溜,要不然又骂我没规矩。”景烁兴冲冲道。
他也是好动爱玩的脾气,却也不是没脑子的纨绔,兵书战策学得极好,武艺又高强,立志要做名将,没少带萧景芯去军营。
“哎呀公主,你不能这么去!”春巧见萧景芯要去,心里发急。
萧景芯今日去见谢珀,有意显摆自己的美貌,衣着上颇有些精致,浅粉的广袖留仙裙,布料飘逸文雅,难得有些大家闺秀的气度,可惜状元郎一个眼神都没有。
这样去骑马成什么样子,让人看见少不得她们几个婢子都得被陛下责罚。
“冬妙回去将我的衣裳带来。”萧景芯决定以后再也不在谢珀打扮这么漂亮了,他瞎的。
另一边,谢珀早早回家,隔壁沈家探出了个小脑袋,“谢珀哥哥今天怎么这么早?”
“嗯。”谢珀淡淡点头,推开自家破旧的院门。
沈蔷咬了咬唇,躇踌了会儿,跟在他身后走进院子,“我听我哥说你要娶公主?”
谢珀没答话,只是将肩上的书箱放进屋,又拿起木桶从院中打水。
这时沈蔷才发现他衣服上五颜六色,吃了一惊。谢珀素来爱洁,绝不会如此不小心。
“哎哟,这是怎么了?”
沈停大步走进谢家,啧啧有声,院外又传来脚步声,他赶紧回身关紧院门,而后手指抵在唇边,“别说见过我。”
说完他径自躲进谢家柴房。
谢珀挑了挑眉,安静地看向沈蔷。
“哥哥高中探花,说亲的媒婆来了好几回。”沈蔷轻声道,“她们不敢来找你是因为你要娶公主。”
涤北大街一下子出了状元和探花,整条街都沸腾了,家中女儿未订亲的都盯着沈家呢,在琼花宴之前,大部分人看中谢珀,无耐他性子清冷,又无父无母孤身一人,大家都不好到他跟前提这些,加上隔壁沈家兄妹有意阻拦,他日子过得清静。
“这样?”他似愰然大悟,转身进屋。
原来公主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秋高气爽,天气晴好,湛蓝的天空不时有白云飘过,天地广阔,看着就让人心愉畅快。
萧景芯已换好骑装,骑了一会儿马,此刻坐在溪边的大石头上歇息。
她的发丝被风吹得微乱,染上薄红的颊边梨涡浅浅,双眸熠熠生辉,“这些马好是好,可惜只得这么几匹,要是征北大军全都备上这样的马就好了,我父皇在发愁战马不足。”
上辈子昭王实力最强也是因为私下贩卖战马,几个藩王都暗中向他买马,他聚集了大量的财富,私下里豢养众多府兵,还有奇人异士。
要是能破坏他的贩马路线,让他把心思放在守边上面就好了。
北州府往北就是北狄,每年都有一场大战,战马消耗极大,每回昭王都向朝廷哭穷没办法养好马,送去给征北军的马都是弱马病马,朝中早有人提过这个,但是北方是昭王的封地,不削藩就没马,削藩就会出大乱子。
“会有这么一天的,前阵子我听说开了一个新马场,很快就会有战马。”景烁兴致勃勃,弯腰从清澈的溪水里摸了块圆滚滚的白色石头在溪水上打水漂玩。
溪水太浅,石头只跳了两跳就撞上浅滩。
“过几天我就回去了,我母妃念我念得紧,我也好久没见她了。”玩腻了打水漂,景烁脱下长靴下水。
“你要回去?”萧景芯大吃一惊。
上辈子景烁回去之后,昭王再无顾忌,动作频频。
这么说,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景烁不能回北州府,若说昭王还有什么顾虑,也就是身在雍京的景烁了。
“不过,若是你大婚的话,我肯定是要留下观礼的。”景烁笑起来,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少年神采飞扬,无忧无虑,萧景芯心里却发了愁,她还想拖个一两年呢!
溪边有一丛开得正欢的野生月季,娇嫩的粉色花瓣上满是景烁玩闹溅上去的水珠。
萧景芯看着花朵发呆,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不由得沮丧起来,重活一次好像也没有什么改变,她现在能用的人一个都没有。
“怎么了?”
到底是好朋友,她心情低落,景烁一看便知,“我听说谢珀是个孤儿,父母都去世了,若你不喜欢他,可以退了这门亲。走,我们找他去。”
景烁对朋友极热心,说走就走。他从溪水里上岸,红色袍摆湿透了也不理,匆匆套上黑色长靴。
他个性张扬,家世显赫,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在他看来谢珀根本配不上萧景芯,对寒门学子不大看得上。
“陛下虽然答应了,不是还没下旨吗?”
景烁兴冲冲翻身上马,他以为萧景芯是在为亲事发愁,就想着为朋友两肋插刀。
“不准去。”萧景芯微恼。她刚刚还跟谢珀说回来拿圣旨,结果却带人去逼退亲,她的面子往哪放?
“咦?那边是不是状元爷?”春巧眼尖,指着对岸山间小道。
对面,谢珀提着一个竹篮往山上爬,走到半山腰时在一座孤坟前停下,将篮中果品祭品都拿出来。
“我让人去打听过,”景烁手遮在额前微眯着眼睛,“他爹出身临州谢家旁支,当年因为与他娘私奔到的雍城,差点成了黑户籍,还是沈家帮的忙,那边本是沈家的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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