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书生,这样艰难之下还有心情养花种草。
此时的谢珀在晏家的书院。晏扬一大早就派人来请,正轮到休沐日,晏扬本想立刻将放粮的事办了,结果整个户部能盖印的全都不在。
“老师,他们应该是想拖延时间吧。”
谢珀给晏扬斟了一盏茶。
晏扬虽然官至正一品太傅,但是两袖清风,家中茶叶只是一般,茶香也不浓郁,庭院虽大,但是因为仆从少,无人打理,花枝疯长,两颗石榴树就占了半个院子。
如今天气大旱,石榴树已经枯萎。
他们在木廊下品茶,还有几位晏府书院的学生。这些人大多是今年的新科进士,刚入职各部,相约一起拜访晏扬。
“横竖休沐日只有一天,拖延这一天有何用?”有人不解地问。
晏扬抚了抚长须,沉吟片刻,“难道是在等昭王离开?”
昭王送马来京,听说明日就要返回北州府。
“他还打粮仓的主意?”想来想去,晏扬只想到这个,“昨晚陛下只说要开两个粮仓,虽然能缓一缓,但也不是长久之计。”
“很快就要过冬了,昨日我出城看过,想秋收应付过去恐怕很难,本来按计划,我去户部,如今不行了,得另外想个法子。”
谢珀眉头紧锁,他也想不到公主突然看上了他,还当场请求赐婚。
他寒窗苦读十年,为的是济世救民,可不是为了尚公主!
其他几个年轻人捂嘴偷笑,有人打趣道:“纯之,公主也是难得的美人,又得陛下宠爱,成了她的驸马,说不定另有机会呢?”
“有什么机会?”晏扬花白胡子翘起来,没好气地放下茶盏,“你们见到哪个驸马有机会了?”
大雍的驸马只有虚职,家中有钱还好说,家境不好的都被公主们吃得死死的,还闹过驸马卖字画为生的笑话。
所以尚公主并不是什么好事,世家只愿次子尚公主,但是皇帝的女儿也是不愁嫁的,苦的只是驸马。
“早知如此,我就将胧烟许配于你。”
晏扬膝下有个独女,年初刚嫁了。
“老师,”谢珀耳尖微红,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扣桌案,“我们说的是开仓放粮。”
众人见他避而不谈,纷纷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
等谈妥出来,已经是午后了。
谢珀站在晏府门外,用手遮着眼睛抬头看了一会儿天。
天气依旧热,往年此时早已转凉了。
“谢珀!你可算出来了!”沈大姑一下从墙后跳出,“你今天不给个交代可说不过去了。”
她早上就跟了一路。
谢珀被她拽住胳膊时,微一侧身挣脱出来,“沈姑姑,我娘还在呢。”
他不信那婚书。
这婚书早不出晚不出,这时候拿出来就耐人寻味了。
“你想悔婚?”沈大姑大声喊着,只想把这事闹大,“你还有没有良心?”
还没走远的新科进士们纷纷转回头,站在远处看着。
萧景芯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面容窘迫的谢珀。她站在墙角看得津津有味,并不想帮他解围。
在她面前,谢珀总是从容不迫,极少有这种手足无措的模样,看着还真让人心情舒畅。
“殿下,我们真的不要帮他一把吗?”
梧悦又纠结了,总觉得殿下这几天变得无情了,明明以前整天念叨着去认识才子。
“不帮。”萧景芯打定主意作壁上观。
谁知道偏偏这个时候萧楚已来了,太子仪驾威风八面,沈大姑胆子小,手一松开就溜了。
太子笑得十分灿烂,“姐夫,我来得够及时吧?”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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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楚已得意洋洋地站在谢珀面前。
“参见太子殿下。”
不得已谢珀躬身行礼,周围一群人也跟着行礼,呼啦啦跪倒一片。
“都平身。”萧楚已摆了摆手,“太傅府上真热闹,是在干什么?”
年纪不大的太子装老成,背着双手仰头站在谢珀跟前,结果发现他比自己高一头,又不着痕迹地退了两步,离他远点。
“回殿下,今日休沐,草民来拜访老师,以答谢他的教诲之恩。”谢珀不卑不亢,还往后退了一步,余光看见墙后偷笑的萧景芯。
“谢师宴是要办,你可是高中状元呢,皇姐说她已经定下了香春处的院子。”
萧楚已点头,既然是请教,当然寻一处好去处,顺便也让他沾光,入了那些寒门官员的眼。
听他这么一说,墙后面的萧景芯怒了,她什么时候说过谢师宴要她来办?订下香春处只是为了办诗会的。
“草民多谢殿下厚爱,只是谢师宴已经安排好了,就在簏山苑。”
谢珀面无表情地婉拒。
“晏太傅以为如何?”萧楚已这回学了精,不问他,只看向匆匆迎出门来的晏扬。
晏扬刚刚听下人来禀,说是太子殿下驾到,“自然是按殿下们的意思办。”
太傅一职,也有教导太子之责,只是姜太后嫌弃他寒门出身,几次吹枕头风,景嘉帝免了他教导一职,让他专心朝政。
这么一搅和,正好帮谢珀解了围,萧景芯失去听墙角的兴趣,从墙后走出。
视线与谢珀对上,几乎擦出了火花。
她心里暗笑,这下看你还傲气!想轻松过关,她偏不让。
谢珀一愣,为防她又说出什么惊人话语,朝晏扬作了一揖,“既然老师应下,纯之就先去准备吧。”
“我与你同去。”萧景芯才不会放他离开,打定主意就在他面前晃悠,烦死他。
众人见公主这么直爽热情,自然不会再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目送二人离开。
两人缓步前行,表面上相处愉快,心思却各异,萧景芯总是故意为难,谢珀是见招拆招。
“告诉你个好消息。”
走过宫门的时候,萧景芯忽而笑靥如花。
“公主讲说。”谢珀头一次陪一个女孩子走这么远的路,耐心逐渐耗尽,正想法子脱身。
“父皇赐了个庄子给你,你我大婚之前,你可以还可以去翰林院修史,先任修撰一职,攒着俸禄,别饿得卖字画。”
萧景芯扬眉,这是后来父皇派内侍蔡公公传的话,以往可没有这先例,是见他记录物价有功。
“多谢公主告知。”谢珀的眉眼一展。
虽然只是个从六品的修撰,也聊胜于无。
萧景芯甜甜一笑,“客气什么,反正以后你听我的,绝对不会吃亏了去。”
她侧头看他,“你读这么多书,也不能让你啥事也不干,本公主现在就有一事不知如何解决。”
阻止昭王谋反才是大事,她想了几个晚上,觉得现在能用的只有谢珀了。
“公主请说。”谢珀哪里看不出来这个娇横跋扈的公主想利用他。
“是这样的,昭王明日返回北州府,可是我和景烁还没有把御书房里的兵书看完呢,就这么回去,景烁有可能再也不来雍京,这是大的遗憾!听说昭王对你的字画十分喜欢,你给他画一幅,我好求他把景烁留下。”
“这得看陛下的意思。”谢珀不上套,避重就轻。
“你吃醋了对不对?”萧景芯凑近他,扑闪着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他。
谢珀正懊恼她乱了自己的计划,对她本无好感,又哪来的醋?
“你一定要让景烁走就是吃醋了,”萧景芯自顾自地点头。
激将法有时也好用,谢珀要是不帮她就得接锅,帮的话不就摆明他对她没意思?
接下来才好谈合作的事。
“公主喜欢草民的字画早说,不必拐弯抹角地求。”谢珀装傻,将问题轻飘飘地推了回去。
俊美书生体贴地为她抚开河边垂下的干秃扬柳枝,一举一动挑不出一个错处。
萧景芯气结,就知道他没那么容易打发,心里再生一计,“送给你的马你放哪了,你家没有。”
跟上她的心思不难,谢珀只一瞬就明白她要干什么,“公主的礼太贵重,草民怕有闪失,放在城外雇人好生看管。”
“怎么好让你破费,回头本公主让人将你的庄子理出来让你放马,你就帮我把景烁留下好不好?”
“公主给的理由太牵强,当真是为了看兵书?”
萧景芯顿住脚步,抬眼就撞进谢珀清澈的眼睛里,“你,你以为是为什么?”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
谢珀笑而不语。
他今天穿着一件白色薄衫,料子飘逸,衬得他玉树临风,貌若谪仙,萧景芯不争气地红了脸。
“你帮就帮,不帮就算了!”萧景芯气恼起来,扭头就走,却一脚踩空,差点掉到干涸的河里。
谢珀比梧悦反应快,伸手拽住她,将她带离险地。
萧景芯回头看了看一人高的河床心有余悸,若不是他拉了一把,她非摔个鼻青脸肿不可。
谢珀待她站稳立刻放开她,只是刚才一瞬间握到柔软的手腕,触感让他惊了一跳,放开之后还久久不能回神。
两人就这么沉默站在河边。
“殿下,河边危险,还是往外靠着走。”
梧悦缓过气来,刚才她只是一时反应不及,公主就差点出事了,可见只要公主在状元郎面前就不能分神。
还好他反应快,也没有握着公主的手太久,要不然被人看见私底下笑话公主。
“婢子去叫马车来。”说完就丢两人尴尬相对站着。
静默了一会,谢珀轻声道:“过两日殿下派人过来取画吧。”
“嗯。”过了好一会儿,萧景芯才点头。
又陷入沉默,好在马车追了上来。
公主的马车宽大华丽,四角挂着金铃,铃声悦耳,锦帘璀璨。
梧悦扶着萧景芯上车,又转身请谢珀上车。
“香春处已经不远了,公主就先行吧,草民走过去就是了。”谢珀摇头。
毕竟还没成亲,共乘一车不好。
萧景芯没有与他作对,点了点头,吩咐驾车的内侍起行。
他们都没注意到,河对岸,齐毓刚从一间书斋出来,站在河堤的杨柳下往这边看。
“公子?”齐毓的小厮拎着两摞书出来,见到他站在河边,以为还有什么落下没买。
他却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太尉府的马车就停在桥边。
几个乞丐从路边的院墙下跑到他身边。
“公子发发慈悲,给我们一点吃的吧。”
“求公子救救我们。”
瘦弱的孩子跪倒在地,伸手拽住他的袍角,齐毓皱了皱眉头,那些孩子将他的衣摆弄脏了。
“你们干什么!一边去,一边去!”齐府小厮不耐烦地挥手驱赶。
这一带远离坊市,是达官贵人们的风雅之所,一般不让乞丐随便进来。
“谁让你们进来的?”
他的声音冷冷清清,贵公子的傲气无处不显。
几个乞丐吱吱唔唔,他们是一家人,早上附随谢珀进的坊门,在门边守着的巡城卫还想为难他们,是谢珀说了好话。
几人与别的乞丐不同,衣服虽脏,还能看出料子不错。
“我们是上京投亲的,只是不巧,亲人已经搬走,公子就舍我们一口吃的。”
一个驼背的老者颤微微道,他须发皆白,面有愧色。
“哪家的亲?”齐毓弯腰坐进马车,靠车壁而坐。
“承恩伯府。”
“他家?”齐毓挑眉。
年初承恩伯犯了大错,全家被判流放,这时候估计才到流放地吧,如今自然只留一座空府。
“你们走吧,以免获罪。”齐毓将马车里案几上摆的糕点递过去。
“多谢公子大恩,多谢公子大恩。”
老者接了东西,感激地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才领着家人离开。
“看不出来齐大公子也有善良的一面。”
平王世子萧楚航从旁边的珍玩铺子出来,摇着折扇懒洋洋地往马车上靠。
“想坐车就上来。”齐毓放下车帘,眼不见为净。
“承恩伯也真惨,”萧楚航摇头晃脑,语气老成,“说什么不好,偏偏提祥京公主的婚事。”
年初时,也不知道承恩伯发了什么疯,上书说公主八字不好,难以婚配,这不是撞到皇帝的气头上吗?
谁不知道明着说的是婚事,暗地里指责皇帝过于宠爱公主,这能不惹怒景嘉帝?
在承恩伯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提公主婚事,即便齐毓做下诸多准备也没法说动齐太尉。
他宁愿做个富贵闲人,但他爹不允许。
如今公主就要嫁给一个穷小子了。齐毓放在膝上的双手紧了紧,薄唇紧抿。
萧楚航掀帘上车,坐到他对面,伸手去拿茶壶,发现里面茶已经冷了又放下来。
“今晚公主在香春处有诗会,你去不去?”
齐毓静默不语,萧楚航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到谢珀刚好步行上桥。
“去,怎么不去?”
公主若是爱吟诗作对,他陪着她有何不可?
寒门才子不过是一时拿了头筹罢了。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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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春处是雍京城里的一片山岭,原来建都时,这处是前朝的避暑别苑,后来被赏给了卫国公。
卫家是清贵门第,但是偏偏出了个好玩乐的世子,他把这别苑整成了达官显贵的乐园。
卫世子是萧景芯的亲舅舅,元后的亲弟弟,景嘉帝爱乌及乌,睁一眼闭一眼随他胡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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