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落下,门外便走进一个侍女。
侍女手中银盘上是一盅汤。
沈寂看向这汤,有些诧然。
“殿下说,怕您身子虚寒,给您补补身子……”侍女声音很低,目光带了些关切和同情。
“……”沈寂神色顿了顿,半晌才指了那旁的桌案,道,“放那吧,多谢殿下关怀。”
“过些时日宫中会开办百花会,经历应该是要同殿下随行的,还请经历早些准备着。”那侍从又提醒了一句。
听到百花会,沈寂眼眸暗了几分,点头应下。
“多谢告知,我明白了。”
……
在怀王府中度过的这些时日,倒也没像沈寂想的那般如履薄冰。
段渊平日里不常在府。
他事忙,如今一些寻常的事务会让人交由她去处理,常常是她在青竹院内坐上一日,晚间去他那里简单汇报,这一日便算完了。
确比想象中安宁不少。
“沈经历。”内室前的侍卫瞧见沈寂,朝她行了一礼,神色恭和。
“明日前将这份文书送去中书,”沈寂边交代着边望了一眼内室,问道,“殿下可在?”
“殿下午歇刚醒,正在里间呢,奴才为您通传。”侍卫殷勤道。
沈寂正打算点头,却忽然听得后面有人说话。
“高阳郡主,您先在外面等等,等奴才去里面通传一声……”
“放肆,你也敢拦我?四哥都从未拦过我,有什么不能进?”出言的女声张扬跋扈,带了些不满。
沈寂转过身来,瞧见一身着绛紫长裙的女子,目光一顿,俯身行了一礼。
慕承欢瞧见有外人在,愣了一瞬。
只瞧眼前这人一袭青衣干净,身形瘦削,装扮并不出挑。但眉眼却清落素拓,一双琥珀眸子似金海,抬起眼瞧人时,被光影映照着,一石激起千层浪。
“你是谁?”慕承欢皱了下眉。
虽然这人生得并不讨厌,但她也不知为何,瞧见她便不喜欢得很。
“见过高阳郡主,下官是殿下府中侍读。”
“不过是个侍读……”慕承欢嘟囔着,方才她瞧王府上下的人皆对她毕恭毕敬,还以为是什么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你让开,本郡主要去寻四哥。”
“郡主这般唤殿下,若是被有心人听去,定会被抓住错处来。”沈寂低垂着眼,语气很淡。
慕承欢未想到她竟敢出言干涉她的事,一时有些恼怒,声音厉了些:“你管我?”
“不敢,下官只是为郡主着想。”
沈寂微抬眼看着她,看她这趾高气扬的模样,目光淡漠。
她是高溪部族王最疼爱的小女儿,多年前高溪为表与陛下同心,接受了京中的提议,将女儿送入京城养了五年。
此提议看似是联络友好,其实亦算是把她当作控制边陲的质子。
但因皇帝面上表现是极重视边陲部落的,故而高阳郡主这些年在京中也从未受过亏待,才养成了今日这么一个无法无天的性子。
“不必你的好心,给本郡主滚。”慕承欢极看不惯沈寂眸中那清冷疏离的目光,快步走到沈寂面前,一双眼睛之中眸色凌厉,迫她让开。
怀王府上的大多都是男子,对待这高阳郡主向来都没有太多办法,眼下瞧见她动了怒,都不再开口说话了。
“还未通传,郡主不能入内。”沈寂神色平静,对上她那双眼。
慕承欢气极反笑:“你不过是一个侍读,有什么资格这样和本郡主说话?”
说罢竟直接上手,猛力推了她一把。
沈寂被她推得后退半步,后肩却忽然被人扶住。
“吵什么?”
身后一个慵懒的声音传过来,很淡,带了些不耐。
“四哥!”慕承欢面上涌现出惊喜,瞧了一眼被他扶住的沈寂,又做出一副委屈样子来,“四哥如今是嫌我烦了,竟连府上的侍读都敢拦我……”
段渊看了沈寂一眼,松开手,轻描淡写道:“她刚来府内,自然不知道你,委屈什么。”
“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前些日子不是去了河平么?”段渊问她。
“我自是刚从河平回来便来找四哥了!”慕承欢听他问话,面上的不快散了个干净,道,“我在河平瞧见了不少好东西,都想着回来给四哥呢!”
慕承欢说罢,略带得意地看了沈寂一眼。
沈寂神色平淡,行了一礼之后道:“既然殿下要和郡主叙话,臣便先告退了。”
段渊轻挥了下手,随后任着慕承欢拉拽着他进了内室。
“四哥,你瞧,河平那边盛产珍珠,我瞧都比京中的两个要大!”
“是吗。”
“是啊,还有那边的人也有趣的很,比四哥府上的可要有趣多了!四哥府上的侍读,竟是连我都敢教训,这样嚣张的人,四哥也不处置?”
“怎么处置?”
“我府上的人若是敢这般,我定是要罚的。”慕承欢冷哼一声道。
“这样啊。”段渊神色很淡,漫不经心道。
……
二人的话语自内室之中传出来,慕承欢存心想让沈寂听着,声音都扬高了几分。
王府之中的小侍从凑到沈寂身边,叹了口气低声道:“沈经历有所不知,这位高阳郡主就是这样的性子,咱们殿下脾性好,也从不与她计较……从今往后经历见她,还是避着些吧。”
沈寂沉默了瞬。
像慕承欢这样的人,她本是不会开口管的。
但前世慕承欢因和段渊关系过于亲厚,被恒王指控高溪已经服从于怀王,这是皇帝的大忌。
而如今她既要在他身侧久留,自是应为他暂计长远。
“高阳郡主毕竟是高溪部族王的女儿,没有婚约,和咱们殿下往来过密,终究是不好的。”
“咱殿下从前就将这高阳郡主当妹妹瞧的,自比待旁人宽纵些,不过经历也别误会……咱殿下对郡主,应是没有男女之情的。”
“……”沈寂知晓是他会错了意,神色顿了下,没再说什么。
慕承欢坐了一会儿,便走出来了。
出了门瞧见沈寂还在门口,忍不住道了声晦气。
“四哥准备怎么罚她?”她转过身去瞧段渊。
见段渊未语,她瞳仁转了转,居高临下地看向沈寂:“你若是向本郡主认个错,今日之事倒也罢了。”
沈寂撩袍跪下,垂首向段渊道:“臣领罚。”
慕承欢冷笑一声:“不识好歹。你既这样急着求罚,便将礼规抄百遍罢,省得你下回记不住。”
府中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那礼规一共三百三十八条,抄上一遍尚且需半个时辰,何况百遍?
“刁蛮。”段渊笑骂了一句,未置可否。
“四哥就是太宽仁了,才会养出这样无法无天的奴才。”慕承欢不满。
“要不这样,你将这礼规从头到尾背一遍,若是背得一字不差,本郡主也不罚你,如何?”她唇角弧度讥诮。
“是。”沈寂应了。
慕承欢愣了一瞬,下一刻便听得她自礼规首条开始背起,字句清晰语速不疾不徐,只是那嗓子越来越哑。
听到第一百多条,慕承欢皱眉:“你声音真难听,闭嘴吧。”
说罢便带着余气跑出了怀王府。
府中一时静了须臾,段渊侧头吩咐谢泽:“去给沈经历熬一碗雪梨汤。”
“是。”
“起来吧。”段渊重又看向沈寂,淡道。
“殿下厚爱,但臣还是不得不说,高阳郡主性情张扬骄纵,迟早会为殿下带来麻烦。”
“知道了。”段渊面上没有什么情绪,随口应了句。
瞧见那侧侍从端着雪梨汤走过来,他下颌微扬示意沈寂:“进来。”
“殿下,高溪族原是外族,若……”她还欲再开口,却被段渊打断。
段渊忽然俯下身来瞧她,目光蕴着半分笑在她眼睛上打量,似乎要将她瞧个仔细。
“好了,沈经历。”
沈寂微怔,嘴唇动了瞬,却再没发出声音,低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你若是再不起来,知道的,明白你是在直言劝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是在同本王置气——”
他语气缓慢悠长,气息扑在沈寂耳侧。
“吃了高阳郡主的醋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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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沈寂:我感觉你好像有病
第29章 救你
“……?”
沈寂一时只觉得喉咙像是梗住,再不拖延,迅速起了身:“谢殿下。”
随他进了内室,侍从将那碗刚煮好的雪梨汤端到她面前,纵是头埋得再低,沈寂也能瞧见他目光里的促狭。
怕段渊再说出什么奇词儿来,沈寂自己拿了汤匙,一口一口喝下。
雪梨清淡的味道润了嗓子,当下倒觉得好多了。
正要同段渊报今日的文书,却见他头也不抬:“既不舒服,便不用禀了,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
沈寂应了声是便起身,打算离开,却见段渊抬了抬眼。
“郡主还小,性情不受规束,你不必放在心上。”
“臣不敢,”声音一顿,沈寂开口道,“臣只是怕有心人会拿此事做文章。”
在前世,几年之后皇帝欲为慕承欢选婿之时,遭到了这位郡主的强烈反对,又是哭闹又是绝食,直言非怀王不嫁。
有此一事,再加上段睿亦煽风点火,暗示段渊勾结高溪,到底还是让皇帝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你在替本王担心?”
他开口的时候目光很缓慢地移了过来,夹杂了些许说不上由头的锐利。
对上他那目光,沈寂轻声开了口。
“身为殿下府中人,此乃本分。殿下既知郡主对您有意,又何必给人希望。”
段渊轻笑一声,似是听见什么极有意思的话,骤然转过身来看向她。
外间黄昏微坠,天际半层薄云挡住夕阳廖光,墙上光影错落,只能瞧见那人五官明晰,轮廓峻拔。
他一牵唇,深邃的一双眼睛很沉默地望过来。
这副神情,沈寂很熟悉。
她心口没由来地空了一瞬,恍然间,只觉得仿佛回到了前世那满是血腥气的内室。
刻入骨髓般的难忘记忆顺着血流寻回它原来的位置,被她刻意淡化的目光和人此时此刻如同夏日里无端落下来的雨,直激得人身上战栗。
手心冰凉之间,听得他缓慢开口。
“沈经历,对人无意又给人希望的事情,你有没有做过?”
一字一句如同重锤击打在她心口上,沈寂目光倏然顿在地面上,一时忘了开口回话。
段渊起身走过来,沈寂眼见那双墨黑云履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停在自己面前。
他一只手伸过来抚在她下颌上,把持地不轻不重,逼迫她抬起头来。
他手上的玉扳指将坚硬的凉意传到她脸上,沈寂敛目,眼睫微颤。
那人却笑起来,举重若轻的一句话破开了气氛的僵持。
“想必沈经历这样良善的人,是不会做这样的事的。”
他松了手,走进后室。
“你回去吧,五日之后的百花宴,你随本王出席。”
语气自然得很,仿佛无事发生。
沈寂垂眼,好半晌才压住气息里的颤意,低声应了。
……
百花宴今年亦举办在青云台,宫中上下向来十分重视,故而开办得十分浩荡。
宫中的宴会都是正式又繁琐的。
天还未凉透,前去各府接人的马车便已经到齐了。
段渊今日穿着较往日沉肃了些,一袭月色珉襟长袍,发上是沉金木冠。
他下了马车之后,回身望了一眼沈寂。
“身子不舒服?”
沈寂本就生得白净,今日脸色却要较往日更苍白些。
她从晨起身子便不大爽快,不过现下段渊问起,她也只是摇摇头:“劳殿下挂怀,只是近日着了凉,不碍事。”
段渊没再说什么,径直进了青云台。
青云台早已被装潢得亮眼,正是秋日里,大朵的菊花绽在清池两侧。御花房培植出来各种往日里瞧不见的颜色,今日都聚簇在这里,等着人观赏。
青云台两侧是大片的凤凰花,红火成色,在阳光的映射下分外耀眼。
着实无愧为花宴。
席中上的是花果茶,被热气一蒸,满院皆是四溢的花香意。
身周尽是皇亲贵胄,皇帝的后妃坐得远些,沈寂身边尽是各路亲王,恒王亦落坐在不远处,见段渊带着沈寂,眸光闪过一丝讥诮。
而在高案右侧首位的,坐着的那个长眉斜飞入鬓,眼尾轻挑带笑的男子,正是当朝九千岁顾珏。
沈寂悄然抬眸,静望了他一眼,虽隔着远瞧不太真切,但却在他起身之时见得他腰间所佩荷包,正是前世她所见的那一个。
沈寂不动声色地垂下眼,不再看了。
皇帝一直到午时才来,朝务繁忙,皇帝看上去兴致也不算高,只潦草地看了几场表演,便去青云台阁上歇着了。
皇帝一走,宴会间的气氛才活泛了几分,沈寂身上却有些疲乏,向段渊告了假:“臣有些头晕,想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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