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阁的迎春也回来了,许是在理国公府过得不错,笑容也较往日多了几分。史家只来了湘云,她与史太君向来亲厚,史太君拉着她亲切询问起,顺带问起黛玉身子如何,又道怎么不带璇哥儿和琅哥儿的新妇一起过来;湘云含笑应着,也是谨礼乖巧不可挑剔。
凤姐抱着苒哥儿出来;嫣玉就与凤姐攀谈起,说苒哥儿长得好,看着就是有福气的孩子。
“也是托了姑太太的福气。”凤姐从乳娘怀里抱过苒哥儿,才与嫣玉说起。
若在从前,嫣玉只当凤姐说着客套话;但有了凤姐在黛玉出阁添妆时的举动,就能猜到贾敏和凤姐必然有些什么,现在又听凤姐这般念叨着便知应是与苒哥儿有关。
凤姐抚着苒哥儿,笑着回头向嫣玉问:“妹妹可要抱抱苒哥儿?”
“苒哥儿还这般小,我都怕弄疼了他。”嫣玉轻笑看着襁褓中的婴孩;想起曾经她的弟弟妹妹也是这般幼弱,如今他们却都已是长大。
凤姐才让乳娘抱着苒哥儿下去喂乳,仍与嫣玉坐在一旁说着话。
嫣玉又说起:“听说二嫂子怀苒哥儿时很是辛苦,我见玉儿如今怀着身子也总不自在。”
“都是我早些时留下的病根,才让苒哥儿还没出生就吃了苦头。”凤姐叹起,想起如今安康无恙的幼子不由道,“只要苒哥儿能好好的,我便是受再多的苦也是值得的。”
“我也是担心玉儿,看着玉儿肚子也逐渐大了,我这心里就没踏实过。都说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我就盼着玉儿和孩子都平平安安才是最好。”嫣玉就和着凤姐的话说来。
凤姐温声劝慰她:“玉妹妹福泽深厚,定然是不会有事的。”想来在凤姐看来嫣玉才是怪异,怀胎生子本是喜事,只她忧心忡忡之态,就又添了一句,“待你有了孩子,可就知道这其中喜悦了。”
嫣玉虽是点着头应下,但心中还有别的思量。
过了半晌才听说宁府的珍大嫂子带着小蓉大奶奶过来了;这位小蓉大奶奶陈氏是在秦氏亡故后,贾蓉娶的续弦。连下面婆子都偶有趣说起来,宁府珍大奶奶是珍大爷的续弦,小蓉大奶奶也是小蓉大爷的续弦,这婆媳二人关系倒是好。
众人说了一会话,嫣玉低声向凤姐问起:“这小蓉大奶奶,从前却是少见过。”
绕是凤姐这般八面玲珑的人对那陈氏似也是无一兴致,只是淡淡道:“她是新媳妇,平素也只在珍大嫂子身边,你见她也少了。”
“记得从前的秦氏,倒是个可人儿,可惜那般年纪轻轻就没了。”嫣玉佯作叹惋。
凤姐就捻着绢帕拭泪,说蓉儿媳妇那般好的孩子却是红颜早夭,说来便是酸楚不已。
凤姐和秦氏从前便是无话不谈的知己好友,这段缘故嫣玉也是知道的。
若说对秦氏最了解的人,怕是非凤姐莫属。
嫣玉就顺着话题谨慎地向凤姐套起话来:“是啊,记得很多年前我也曾见过她一面,便觉惊为天人,世间竟有这般女子。后来听闻她不幸夭亡,我也是痛惜不已。”她这话半真半假地说来,也就难辨真伪了。
凤姐许是有些动容,再加嫣玉刻意相询,就说起那秦氏从前如何懂事得体,又说老祖宗最喜欢这重孙媳妇的。
“莫说是外祖母,我也很喜欢她的。”嫣玉也说起道,“那时见着蓉儿媳妇,只叹那般如花似玉的女子,怎么说没就没了。”
“那时我也是连她最后一面都未曾见着,就听说她没了。”凤姐直勾勾地往跟在珍大奶奶身边的陈氏,许久才恍若失望地收回目光,“这陈氏也是出身小家子的,比不上她。”
嫣玉也似笑而非地开口:“说来秦家也是可怜。蓉儿媳妇年纪轻轻就没了,听说那秦家唯一的小爷也没了。”来贾家赴宴前,她就打听过秦家的情况,突然想起警幻仙姑便最是稀罕为旁人编造这样的身世故事。
“可不正是。”凤姐的神色却似有几分奇怪的闪躲,就要扯开这个话题说起别的事,“算了算了,不说他们的事了。”就端起酒盏作势向嫣玉敬酒,嫣玉便也含笑顺着台阶下来,抿了一小口清甜的果酒,垂眸敛去眸中的真意。
待凤姐过去侍奉老祖宗了,逾白过来在嫣玉耳畔低声禀说,嫣玉闻言才点点头,就放下酒盏起身缓步向青石桥边过去。
青石桥滑,桥上积着薄薄的积雪,逾白小心地扶着嫣玉过到青石桥对面。
初冬叶散,遍眼所见皆为白茫茫一片,只余积雪虚挂在枯枝败叶上。
与水榭之畔的热闹不同,青石桥边苍茫凄凄。
看见尤氏倚站在青岩边,她身边的婆子正与她说着什么,嫣玉才过去笑吟吟唤道:“珍大嫂子。”
尤氏闻言回头,见来者是嫣玉才染上笑意:“林大姑奶奶。”
“许久未见珍大嫂子,大嫂子近日可安?”嫣玉与尤氏寒暄起,拉家常般随意说着。
尤氏性情温和,说话做事也是温温软软的,嫣玉就同她说起道:“珍大嫂子怎么没过去吃酒?”
尤氏抚着眉角含笑:“只是刚吃了酒,不由觉得微晕,想着出来随意走走。姑奶奶如何也出来了?”
“算来我与珍大嫂子也算同样想法。”嫣玉笑着同尤氏在河边走着,仿佛只是随意地又问起道,“方才见到蓉儿媳妇跟大嫂子一起过来的,怎的没见到蓉儿媳妇了?”
想来尤氏对这个新儿媳妇很是稀罕,提起陈氏时她就笑说:“她还在那边吃酒呢,我就没让她跟过来。”顿了下又说起,“她们年轻媳妇在那边说着话,我总不便打扰了她们。”
“素来听说珍大嫂子是最为善良的大好人,待儿媳妇也是这般宽容。”嫣玉若有感慨地说。
“不及姑奶奶好福气。”尤氏就笑道。
“大嫂子是不知道,谁不说大嫂子这婆婆最是好说话的。从前的秦氏,如今的陈氏,大嫂子都疼着护着儿媳妇,这可不是假的。”嫣玉笑意愈浓,对尤氏婉言说道。
两人在河边絮叨说了一会话,算着时辰将近宴间,嫣玉才相辞离去。
从荣国府出来,嫣玉先去忠靖侯府看望黛玉;倚晴迎她进去,黛玉正靠坐在榻上喝药,看着她脸色似乎不太好。
“姐。”黛玉见到嫣玉才放下药盅在一旁,语气很是委屈地唤着。
“这是怎么了?”嫣玉见她这般很是疼惜,“孩子闹你了?”
黛玉抚着小腹摇头,嫣玉便忍不住揣测:“还是史瑾欺负你了?”她挑眉,已是不满。
黛玉摇头,欲言又止的模样,还是王嬷嬷见着忍不住道:“王妃,是我们奶奶梦魇了,正神伤着呢。”
想起幼时玉儿梦魇都要被她安慰许久,嫣玉才不由轻笑拉着她的手:“我还当是如何!不如跟我说说,可梦见什么?”
黛玉就靠在嫣玉怀里不说话,嫣玉示意让侍奉在侧的丫鬟婆子都退下,就轻轻抚着她后背:“玉儿,究竟是怎么了?告诉姐可行?”
“我梦魇了!”黛玉才低声同嫣玉说起,“我梦见我的孩子被夺走了,我如何也追不上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将我的孩子抢走了。”
嫣玉为她轻拭着泪,温语哄着她:“没事没事,这也只是个梦,不是真的。如今你怀着身子,可莫要多思乱想,对你和孩子都不好。”
黛玉虽是乖顺地点头,却仍忧虑道:“我也知,可我就是担心。”
嫣玉也知初为母亲的女子最是冥想多思,总怕孩子有个好歹,为此心神不宁;她只能先劝黛玉安心,等安定了黛玉才和语问起她那梦魇的情形。黛玉很是努力回想着,就说起:“是一个,好像是仙子,她抱着我的孩子就飞走了。她容貌姣好,却,却——”本是好好说着,黛玉又忍不住轻声呜咽,“却没想到她那般歹毒。”
听说到仙子时,嫣玉显然愣了一下,就下意识回头望向窗外,不知何故天光渐暗。
“所以都说只是梦魇而已。世间哪有神仙啊!”嫣玉才故作镇定地压下万千波澜,先安抚了黛玉,这般自欺欺人道。
“我知道,但我便是忍不住担心。”黛玉自责叹说。
嫣玉心疼妹妹,更知这般蹊跷之事还说不定和谁有干系,说来究竟都是防不胜防。
泽兰仙子说警幻仙姑已是闭关不出,可这以梦魇唬人的手段也确实太像是警幻仙姑的行径了;想来便是警幻仙姑闭关也是留了后手,她在人间布下这桩桩件件姻缘债,二十余年苦心经营,可想而知不是那般容易破解险局。
想明白了此中缘故,嫣玉更提高了几分警惕,谁知道警幻仙姑为了达到目的会如何不择手段。
不过如今已找到了那兼美的缺口,倒是能省去许多麻烦。
第85章
善义堂被查,大理寺搜查出了善义堂和京中官员的来往书信,这就有秦家在内。
宁国府已故的小蓉大奶奶秦氏可卿,是善义堂中的弃婴,由秦家收养长大。但在善义堂的书信记述中,秦氏的来历却可大做文章;其实秦氏和甄婧是同族姊妹,她们是被从南方的一户人家拐带出来的姑娘,这户人家却正是庄家七奶奶的娘家。
秦氏、甄婧和庄七奶奶都是容貌宜丽的女子,据说那家世辈姑娘皆为美貌之女,秦氏和甄婧幼年被拐之时恐怕便已深陷入京城的漩涡。
善义堂中的孩子后来渐被各家收养长大,这便是早在二十年前就已撒下的网,只待最后一网打尽,这便串联起了京城诸家的谋算。
按照善义堂之人的供词,他们背后之人是一对夫妻,唤作安老爷和安太太的;他们以善义堂为幌子实则行不轨之事,便是受安老爷和安太太所指使,可再追查安老爷和安太太时却发现并无此二人。
依照善义堂之人所述绘制了安老爷和安太太的画像,却发现这两人皆是寻常人长相,并无丝毫出众,这般找寻无异于大海捞针。
如今甄婧和赵家亲眷一道被羁押起来,大理寺将甄婧带来堂上,善义堂的人见到甄婧就说她确实是当年甄家从善义堂带走的姑娘。甄婧却是早已知晓她并非甄家女一事,如今再听旁人告知,也是毫无波动。
穆莨问甄婧可的身世来源,甄婧却毫不犹豫就摇头拒绝:“如今我是罪眷,是甄家从善义堂捡来的孤女,哪有什么身世亲人?就算是有,我如今的身份也只是让他们蒙羞而已。”
嫣玉从穆莨口中得知了甄婧这般说辞,倒觉得她这般澄澈明朗的性子,实在是可惜了。若非她自小被拐,如今也该是阖家美满的结局,绝非会卷入京城这摊浑水,更被甄家作为棋子送去当赵王的侧妃,连累得成为罪眷。
因秦氏亡故多年,秦家也已绝嗣,关于秦家和宁国府的线索却就此断绝了。
嫣玉将泽兰仙子告诉她的话转述与穆莨,说秦氏实是警幻仙姑的妹妹兼美,警幻仙姑遣她下来便为布下这一场局。
“警幻仙姑,倒是令她煞费苦心了。”穆莨皱起眉冷笑说。
“我也未曾想到,警幻仙姑为谋成这大局,竟连她的妹妹都不顾了。”嫣玉语气不悦,也是冷语道,“恐怕她的目的也并非只是为了太虚境薄命司。”
初时警幻仙姑还能以太虚境薄命司来说事,可后来又有了星将和秋海棠仙子之事穿插其中,便可知此事确非寻常。
秦氏和甄婧都是被善义堂抱走的,善义堂背后是安氏夫妇在谋划,那安氏夫妇到如今却是再无影踪了。秦氏的命格必然由警幻仙姑所控,可这安氏夫妇是否也是听命于警幻仙姑的人?
此事尚未了结,泽兰仙子就回来了。
泽兰仙子是循着秋海棠仙子的踪迹而来,说曾在这边发觉了秋海棠仙子的灵力,自秋海棠仙子逃离百花司后,至此还是她在人间初次出现。
闻此消息,嫣玉也是欢喜,若能尽快将星将和秋海棠仙子捉拿回去,也能省下以后多麻烦。
“不过只怕你们也要不得安生了。”泽兰仙子长叹了一口气才说起,“秋海棠仙子和星将都是窃取了灵宝下来,我们也不敢逼急了他们,否则只怕生灵涂炭鱼死网破。”
思及如此,嫣玉又沉默不言。
穆莨还在监大理寺查善义堂一事;因善义堂牵扯甚广,穆莨不敢让旁人主查,就向皇帝请旨令他来主查此案,以求能挖出深藏背后的人。
嫣玉毕竟不好出来抛头露面地做事,寻常便是在府上做着一家主母的管家诸事,过问衡哥儿的衣食,画着悬在墙上的九九消寒图。
到年岁除夕,嫣玉安排完岁礼,就听闻外面传说着,西边外族入侵,陛下点将出征。
穆莨和南安郡王奉旨领兵出征,抵御外族兵力。
圣旨传下,嫣玉默然看着穆莨领旨谢恩,送走了宣旨内侍,圣旨便奉在香案上。
“放心,我会平安回来了。”穆莨看见嫣玉出神之色,就出言道。
“我自是相信你能安然。只是京城这边,待你走后,善义堂一案怎么办?”嫣玉才忧心问起。
平静了几十年的关塞再次陷入战火硝烟,外族入侵又是生灵涂炭,倒让嫣玉想起泽兰仙子说的话。
穆莨便是成竹在胸:“善义堂案会由赵大人来接手。善义堂背后关系到文、甄两家,大理寺那边也不敢放松,也许这次是能从善义堂将他们在京城埋下的隐线连根拔起。”
“那你在关塞也要万般小心。飞星现,天狼动,西北祸,想来这次外族入侵怕是也并不简单。”嫣玉好言告诉他。
“星将和秋海棠仙子都出现了,其实这也是我们引蛇出洞的好机会,至于最后谁是执棋人谁是局中子,可就各凭本事了。”穆莨也早有准备。
到大军出征之日,嫣玉在府里就听见外面旌旗出城之声,浩荡犹如铺天盖地。
庄管事带衡哥儿去街上看大军出战,回来衡哥儿就欢快地说起,说看见叔父正骑着高头大马带领大军出城,是威风凛凛。
年少的孩子心中都有过将军梦,想着长大以后要骑上高头大马去杀敌立功,向是崇拜将帅。
嫣玉听着只是淡然一笑,心下涩意却实是难以言说。
因穆莨不在京中,这一年的除夕岁爷只余嫣玉和衡哥儿守在东安王府;年夜饭也不如嫣玉未出阁在林家时热闹,祭祀后吃过年饭,宫中降下赏赐,嫣玉将年银装在大红福袋中给衡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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